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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武松:我要娶怎样的浑家 ...

  •   走出房门之后,武松犹自气愤愤地,在街上走了一阵,忽觉脚上寒冷,低了头看那脚,却只穿着暖鞋,忘了换上油靴。便到一处小酒馆里坐了向火,看天色不过午时,便要了两斤牛肉切做一个大盘,又要了酒,就着牛肉吃了起来。虽说刚刚跟那妇人也吃了些许,但因为心中始终都有些忐忑,所以吃得不太尽兴,而现在离开了那地方,反倒觉得自在起来。

      现在武松在这店中,一边喝着酒,一边仔细地思忖着刚才的事。对武松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加难办的了。

      回想起来,最初自己对潘金莲的种种遐思,的确是基于她漂亮的脸蛋与动人的肉|体的,她的种种样子的确是满足了他的对女人外在的全部幻想——也许还有多出的、所谓的意外的惊喜。虽说最初看到她时,也曾想过这般妖娆的妇人是否会不守妇道,内心是否也燃着火一般的激情呢,是否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呢这之类的问题,但是,这些疑虑很快就被自己的幻想所掩埋了。

      自己是情愿相信这美貌的妇人也必定贤良的,与其说对方是真正贤良,还不如说是自己期盼她贤良了,于是她在自己的心目中,便成了既有美丽的外貌和惹人遐思的肉|体,又有美好心地、安分守己、香芷兰草一般的女人了,这是不仅满足了自己对她外在的幻想,连内在也一并让他钦佩着了的、完美的妇人了。

      武松想起当时他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郁结的。说起来,他在见到哥哥与嫂嫂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曾觉得这般妖娆又贤惠的妇人,自己的哥哥武大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的。当时也曾闪现过“如果哥哥武大配不上这个妇人,那么自己是否能配得上”的疑问。他也曾想过,妇人若瞧不上自己的哥哥时,对自己是否会有别样的想法呢?如果没有的话,那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贤良的妇人了,但未免有些没有眼光,也是使自己失落的了;如果想的话,那么就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哥哥,但是也足以证明对方是一个彻彻底底真正的妇人的。

      尽管期望着后者,虽然也一直期盼着妇人递一些暧昧的眼色过来,丢一些妩媚的笑容过来,但武松是决计不愿意她真的说出来了的。宁愿保持着永远的、暧昧的、只停留在眼色与笑容之间的关系,也不愿意给对方撕破了最后的遮掩,真正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哥哥的事。

      所以,在那妇人真个要勾搭自己之时,武松才发现,原来过去希望着对方是一个贤惠安守本分的女人的期望竟然全部落了空,对方竟是那样一个隐忍不住的极其不安于室的妇人,空有漂亮的外表那又如何呢?刹那间,武松对她打破了自己幻梦的愤怒几乎超过了对不起自己哥哥的愤怒,因为她不但侮辱了他的哥哥武大,也侮辱了自诩为正大光明、从不欺心的武松,更辱没了她自己作为好妇人的庄严了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武松忽然忆起从前幻想着的,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要娶亲之时,应该娶什么样的妇人的事。想起哥哥所娶的前一个嫂嫂,就外表而言,是鸦色的脸庞、矮胖的身材,与哥哥十分相配的;就心地而言,是脸冷心热,对哥哥武大和他武松也是非同一般的好,是把武大当做亲老公一般亲热,把他武松当做亲兄弟一般的看顾的,平日缝补衣裳,整治菜色,没有一样不到的,就连他武松打了人、惹了祸,她也是当做亲兄弟一般嗔怪的。所以武松对她也非同一般的尊重着。

      而现下这个新嫂嫂潘金莲,虽长了那样一张眉清目秀美貌非凡的脸,却没想到有那般放肆淫佚狎亵的心肠,不仅厮配不上自己,竟连哥哥武大那样的人物也厮配不上了。不但不值得做自己的浑家,便是做姘头也不值了。想起那时自己刚毅的意志,几乎要被这样的一个不值得肖想的妇人所动摇了,将近在梦中做出了那种事的时候,武松不不禁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且对自己的那几分情不自禁的痴迷,也不由得愧怍起来。

      这个妇人使得武松以前欲娶美妇的心,松懈了好几分。想起过去曾听人说“娶妻娶贤”的话,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极有道理的话了。但是,武松毕竟是一个正处壮年的男子,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妇人将他从终日只打熬气力、磨练武功的世界中拉了出来,给他看到了生活中风光霁月的一面,稍稍领略到了与女人相处的好处,使他不得不正视到,日后前行的路上毕竟也还是需要一个女人的这一事实。

      但现在这个女人做出了这样的事,如果还要继续住在哥哥武大那里的话,不可避免地还要与这个妇人接触。想到这件事,武松便又如同刚才那般焦躁了。但这种焦躁里,并没有任何对嫂嫂金莲不正当的想法。现在的武松,已经是有全部的肯定可以抵御嫂嫂金莲的诱惑了,她现下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只是一个足以轻蔑的妇人,而不是值得爱慕的妇人,更不是值得尊重的妇人,那一点心的猿动早如死灰般的寂灭了。

      有那么一瞬间,武松想到干脆让哥哥武大休掉她,别寻一个贤惠懂礼的妇人,就像先嫂那样的。但是,武松却不能只替自己着想。不能把嫂嫂金莲勾引他的事告诉自己的哥哥武大,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使得哥哥武大没人看顾,他不能肯定当武大休掉潘金莲之后,是否还能找到新的浑家;也不能肯定,嫂嫂金莲在被休之后,还能否找到新的良人。“知心知肺,总是原配”,此话说得当真有理。

      思想了一回,看天色差不多到了未时,武松心中已定,于是去了县衙,引了个土兵,拿着条扁担,迳去武大家中先前所住的房内收拾行李,见哥哥武大卖炊饼已然回转,嫂嫂金莲踪影全无,武松也不答话,便出门去了。

      将出门时,只见武大走出来,叫道:“二哥,做甚么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丢你的丑,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里再敢问备细,由武松搬了出去。却听得金莲在里面喃喃呐呐骂道:“却也好,只道是亲难转债,人不知道一个兄弟做了都头,怎的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倒谢天地,且得冤家离眼睛。”武松便暗暗冷笑,知她是羞臊过了,晓得自己不会告诉哥哥武大,于是反来怨恨自己。这等心肠,果然是针眼一般的妇人的心肠。

      武松自从搬离哥家,平日里无事,少去哥哥家中,也不见哥哥来探望自己,想必是叫那婆娘唬过了。捻指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光景。武松却被本县知县叫道衙内商议道:“我有个亲戚在东京城内做官,姓朱名勔,见做殿前太尉之职,要送一担礼物,捎封书去问安。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辞辛苦,回来我自重赏。”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辞!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县大喜,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

      武松想到这一去,不知道路上要耗费多少时日,哥哥武大这般憨厚,嫂嫂金莲又忒的不安分,委实叫人放心不下,又细细思量了一回。出的县门来,到下处,叫了土兵,却来街上买了一瓶酒并菜蔬之类,迳到武大家。

      到了武大家中之后,没看到哥哥,却见嫂嫂的脸在那房门口一闪,又闪进去了。武松也不进门,在门前坐地,专候武大归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见武大从外面担着挑子回来,武松便将菜蔬与酒交土兵去厨下安排。正和哥哥欲进门,嫂嫂金莲忽然来到门口,向武松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叫奴心里没理会处。今日再喜得叔叔来家。没事坏钞做甚么?”

      武松见她的打扮又不似刚才,似重匀了粉面,再整了云鬟,换了些颜色衣服,心下便又由不得暗暗冷笑。当时只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与哥哥说知。”

      金莲道:“既如此,请楼上坐。”

      三个人来到楼上,武松让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条凳子打横而坐。土兵摆上酒,并和饭一齐拿上来。武松劝哥嫂吃。金莲便把眼睛来挑武松,做出种种媚态,但武松眼中心上早已没了她,此时便也不低头,也不回眼,一径只顾吃酒。

      酒至数巡,武松亲筛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日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三个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你依我时,满饮此杯!”

      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

      武松听得此话,真欲哭矣。又吃过了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盏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要武松多说。我的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云:篱牢犬不入。”

      话语未完,只见金莲听了这句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不去骂武松,却只道是兄弟两个合伙来欺负她,便指着武大骂道:“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来欺负我!我自从嫁了你,真个蚂蚁不敢入屋里来,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就如丢下一块瓦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武松自知说中了她的心事,惹她恼羞成怒,当下也不和她计较——只要她愿意安分呆在家中,他武松就算受点闲气,也无不可。于是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过此杯。”

      那妇人一手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在胡梯上发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初嫁武大时,不曾听得有甚小叔,你从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我晦气了,偏撞着这许多鸟事!”一面哭下楼去了。

      那妇人做出许多乔张致来。武二只是不理。原指望她听得这番话,能有所收敛,但看如今,却是一无所获。只得劝告自己的哥哥了。
      武大、武松吃了几杯酒,坐不住,都下的楼来,弟兄洒泪而别。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

      武松道:“哥哥,你便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的。盘缠,兄弟自差人送与你。”临行,武松委实地放心不下,又吩咐道:“哥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在家仔细门户。”武大道:“理会得了。”武松辞了武大,回到县前下处,收拾行装并防身器械。次日领了知县礼物,金银驼垛,讨了脚程,起身上路,取路往东京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武松:我要娶怎样的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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