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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武松与春梅:迷惑 ...

  •   春梅挤出人群,把那抱在手里的斗笠戴了,又不敢在大街上跑起来,更不敢停下来买干粮在路上吃,深恐惹人注意,只赶紧行动两脚,急匆匆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感喟竟是武松救了自己脱身,一边想着要道声谢,一边又想到那日无缘无故被他在脸上打了一拳,现下说不定他只是要找个无人之地好亲自下手,这么一想,春梅只恨少生了两条腿,急急忙忙往西城门赶去。

      现在她的心里,已完全消融了那时刚出西门府时的那一份愉悦,只剩下恐慌与惶急了。她不敢再走官道,可又不认得小路,只好压低了斗笠继续了。
      大约走了半里地,忽然远远身后有人大叫“张兄弟”,春梅自忖不是叫自己,便不回头,只顾向前疾行,哪知那声音越来越近,往前看时,也看不见又人影,春梅心里猛然一惊:莫非真是在叫自己?
      回头看时,见离着自己约莫一箭之地,武松身后跟着那两名官差,一边口里呼着“张兄弟你慢些走”,一边迈动双脚,紧紧追来。

      春梅因心中有鬼,只觉武松面上,模模糊糊地透着说不出的凶神恶煞,当时就吓得心惊胆丧,连忙又转过头去,撒开两腿跑将起来。跑了几步,猛见前方官道左边一大片草地,前面是连绵起伏的几座小丘,省起武松乃是一个犯人,若要脱身,只怕不能再走官道,便调转方向,离了官道,投那草地去了。

      春梅只是慌不择路。却不防前几日落了几回豪雨,那草地被雨水冲软了,春梅才走了两步,就把两只鞋陷在里面,慌忙中向后一看,已不见那两个差人,只见武松一人往这边奔来,直吓得春梅两股战战,也顾不得鞋了,抽出脚来,深一脚浅一脚,拼了性命向前奔去。

      才刚奔上了一座小丘,不料这小丘十分陡峭,下面又有一个小水塘,春梅却因奔得急了,收势不住,一个趔趄,斗笠也掀翻了,包袱也撒在一边,人便滚将下去,不偏不倚,正摔在那口水塘里。

      那水塘平日倒也淹不死人,却因前几日落了雨,春梅落在内里,刚好没顶。她又不识得水性,乍落下去时,便实实地吃了好几口水,更兼脚底又滑又黏,站立不稳,眼耳口鼻之内,那水流无孔不入,喉咙里倒像是被绳索勒紧了一般,她才喊了一声“救命”,便又呛了好几水,只听得见咕噜声了,舞手舞脚,却只是挣扎起不来。

      武松赶到之时,往下一看,只见春梅一颗头在小水塘里载浮载沉,她的两条手臂胡乱划动着,头巾浮在一边。倒幸好离岸边不远。便忙上前,两手把定了她的手臂,轻轻一提,就将她整个拖出了水面,再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摊平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把她放好之后,武松原本以为,脱离了水面之后,她总该立刻醒过来了,但她却只是紧闭着眼,紧咬着牙关,呼吸不畅的样子。幸而武松常在江湖上走动,对这一类淹水的事也有些经验,当时就拢上前去,交叠了双手在她胸腹之间用力按压了几下。
      果然,从她的口鼻之中,喷出了小股的水流,接着她又呼出了几口长气,急喘了一阵,紧闭的双眼也终于睁开了。

      本来,在武松这方面,当看到了追捕公文上的头像之时,虽说上头画的是女装,但他还是一下子便认出了她来。那上面所画的人物,不正是那日令他惊讶并赞叹的男装的女人么?原来所谓西门家的小厮张来福却是西门庆家的奴婢庞春梅。

      更叫人吃惊的是,在海捕公文旁边那低着头的那小厮,竟然就是她本人。男装的本人竟站在被图形了的女装的本人旁边,这果然是极为诡异的一幕了。

      但她到底为何逃走了,落到被追捕的境地了呢?难道是那日她对自己说出了西门庆的去处及体征,结果为西门庆所发现了,因此遭了严苛的对待,受不了而逃走的么?

      若是要问,这个世上,武松最怕的是什么,那毫无疑问便是欠别人的恩情。若是因为自己而使别无辜的人受到了伤害,这也是武松最最不能接受的事。因此,当他猜测着是否因为自己才使她遭受了这样的境遇之时,在他心里,便觉得自己对她负有一份责任。也就更想问清这件事是否当真与自己有关。

      因此,武松便出面替她解了围,等他觉得她已经走远了之后,方才跟在后面,想要问一问她成为逃婢的原因。却不想叫了她几声之后,她回头看时,面上竟露出了那等惶急的神态,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逃得更远。

      武松想到,这大约是因着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官差。因此,他就叫他们两个在官道旁的茶摊子那里等候。两个公人素知他武松正直无伪,从不骗人,所以也放心在那里等候,任他一个人追去了。但是,在发现只有他一人追来的时候,对方竟没有稍停一下脚步,仍然逃跑了。这一点,是武松无论如何也想不透的。

      武松过去在师父那里学习武功的时候,本已接受了“女人是惹祸根苗”的理念,又因为心里深恨着潘金莲,也因此对于皮相美丽的女人,甚至对于女人本身,总是不自觉地抱有了抵抗的心理,更别说拥有怜香惜玉的心态了。

      现下之所以救了春梅,过去又曾对她产生了敬佩的心理,只不过是因为从没有见过她女装的模样,因此心里也并没有真的把她当女人看待。刚刚就算见着了女装的头像,也并没有在他心里形成太直观的感受。
      他心里总是觉得,这像是一个漂亮的、羸弱却又豪气的男人,而并非一个妖娆的、水性杨花的妇人。

      但是,当他现在注视着春梅接近苏醒的脸庞之时,见那片红肿早已消散,那时贴在唇鼻之间的胡子却已然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了,系发的头巾也没了,一头秀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有几缕还搭在脸上,眉宇也微皱着,许是浸了水的缘故,她的肤色显得有点苍白。
      而当她睁开了双眼,露出了满眼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的眼波之时,武松心里忽然不自觉地将这双眼与潘金林那双永远掩藏着秘密的双眼对比了起来。

      没有办法,能给武松留下印象的女人委实不多。他心里承认潘金莲是极为漂亮的,但也明了她同时也是极为丑陋的,她简直成为了他心中女人的一个反面的典型。
      在这种对比之下,他忽然发现,眼前这女人是不一样的,眼神虽则惘然,但那却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并不像潘金莲那样,在眼波后面躲藏着阴谋。

      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发现了武松竟然就在跟前的时候,她的眼中陡然出现了害怕的神色。武松发现,她这害怕也是不躲不藏的,非常直接地映在了他的眼中,而他武松,显然是不愿意她害怕他的。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想要询问清楚,她成为逃婢的原因。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就这样问了——他毕竟正是这么一个直性的男儿:“你为何成了逃奴?——可是因为我的事?”

      春梅刚喘过气来,睁开双眼便看到武松,大脑尚处在昏沉之中时,劈头便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当下迷糊回了一句:“武都头问的甚么?”
      武松也不着急,再问了一次:“你可是因着我的事逃出来的?”

      春梅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知道武松以为她是通风报信,惹着了西门庆才逃走的,也知道武松其实并不曾怪她指认错了西门庆。当下心念电转,想着若答了一声是,便可卖他一个人情——这本就是过去她在西门府中明哲保身的做法。便惯性地想要回他一声“是”,却猛然看见对面武松一双坦荡真诚的双眼,骤然被这双眼盯视着,引起了她一阵灵魂的震荡。

      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在西门府了。

      过去种种说谎行骗、两面三刀的伎俩,只不过是为了求得活下去的机会而已。现在自己又不在西门府,武松也已不会杀掉自己,两个公差又不在面前,若她还是像在西门府中一样行事,岂不是证明她真的已经忘却了本性,跟潘金莲、吴月娘她们一样了吗?

      何况,眼前这位武都头,本就是一个不欺暗室的君子,自己之所以敬佩这样的人,便是欣羡于他能坦坦荡荡地立于天地之间的这股豪气,可自己刚刚却竟有了这般猥琐下作的念头,当真令人羞愧的了。

      是以,现在应该是勇敢地展现自己的时候。春梅带着几分惭怍,想用双臂支撑着坐起身来,武松知晓她的用意,见她体虚气弱,便好心上前,扶她起身。
      移开身体再看春梅时,只见她面上眼中,那一抹惘然之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她的眼中,竟出现了比清泉还要透亮、直爽的神色。而这种神色,正是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武松最难以抵抗,而又在潜意识里认为绝不可能在女人眼中看到的神色。

      她的眼里发着光,就像在她的体内,一瞬间出现了某种巨大的改变似的,虽然武松并不知道,促使她改变的因素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但却觉得,这种神色与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极为相称的。所以,他几乎是带着欣赏乃至惺惺相惜的目光来看待着她了。

      但是,当春梅再一次开口的时候,武松却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个女人么。一个女人眼中透着这种神色,虽然相称,却令得一种武松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感觉。
      ——偏偏是个女人。

      “不是为了武都头的缘故,是奴家自己跑出来的,武都头不必挂怀。”眼前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放着光地说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武松与春梅: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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