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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金莲:难得有情郎(下) ...

  •   金莲便和王婆一起走出,却见一人夹着毡包,骑着马,打她门首经过。金莲一见,正是西门庆家的小厮玳安,那小厮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在金莲家行走,金莲常与他些浸润,以此滑熟。金莲就把他叫住,问他往何处去来。

      玳安一面下马来,说道:“俺爹(即西门庆)使我送人情,往守备府里去来。”
      金莲将他叫进门里来,问道:“你爹家中有甚事,如何一向不来傍个影儿?想必另续上了一个心甜的姊妹了。”
      玳安见金莲这般疑心,忙道:“俺爹再没续上姊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不得脱身来看六姨。”
      金莲道:“就是家中有事,那里丢我恁个半月,音信不送一个儿!他只是不放在心儿上。”因问玳安:“有甚么事?你对我说。”

      那小厮嘻嘻只是笑,不肯说。金莲见玳安笑得有因,愈紧紧地追问道:“到底有甚事?”玳安陪笑道:“只说有椿事儿罢了,六姨只顾吹毛求疵问怎的?”
      金莲便嗔道:“好小油嘴儿,你不对我说,我就恼你一生。”
      那小厮见金莲美艳无匹,思忖着近日西门庆没来寻这妇人,虽然前时两个如胶似漆的,现下说不定已经心慢下了,又想到自己虽则有心勾|搭大娘吴月娘房中的大丫头玉箫,但她却一直对自己那么不冷不热的,一时间难以得手,眼前这妇人年纪虽比自己大些,但姿色却是连十个玉箫都比不得的,便有心要打她的主意,图她的好儿。便道:“我对六姨说,六姨休对爹说是我说的。”

      金莲哪知道这小厮的想法,听他愿意说,忙道:“我决不对他说。”
      玳安便道:“新近家中的三娘殁了,俺爹被那卖花的薛嫂说了一头亲事,便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叫做孟玉楼的。一年前她家的男子汉死在外边,她也就寡了一年多。她身边又没子女,俺爹因她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因见钱的面上,就娶了她,顶了那死了的三娘的窝儿,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膝。一时三刻来不了这里见六姨了。”

      金莲开始听说三娘卓丢儿死了,还不怎的,后又听得西门庆娶了新妇,不由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
      玳安就慌了,便道:“六姨,你要是这等量窄,我实不该对你说。”
      金莲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以往那样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又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玳安道:“六姨,你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

      金莲一时只觉头中昏沉极了,一想到西门庆搂着新妇如何调笑,如何呜咂着嘴唇,如何拥着倒向那“南京拔步床”上去,更觉一番心事所托非人,心中又深恨起来,但却还尚未恨着负心的西门庆,只是一恨卓丢儿不该死得那样早,二恨孟玉楼这贱|淫|妇占了她的男人。倚定门儿思来想去了好一会,方才叹了一口气,定了一回神,忽又想到他说的西门庆因那孟玉楼“手里有一份好钱”才娶了她的事,便又想到,冤家莫不是为了钱才娶的对方?因此赶紧把眼泪收起,说道:“那孟玉楼长得什么样子,你快与我说!”

      玳安道:“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品评主子的相貌?何况若是冲撞了六姨,六姨又要怨我了。”
      金莲便教他宽心:“我岂真是那等量窄的人?叫你说你便说了,我绝不怨你。”
      玳安道:“说起那位孟三姨,虽说年岁还大了俺爹三岁,但也算是生得周正的,俊庞儿不肥不瘦,只是额头上有几点微麻。”这小厮肚子里墨水不多,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新的来了,金莲便斜他一眼,又问道:“比我如何?”
      玳安瞅了她好几眼,金莲便故意将头发挽了一挽,做出一种妖淫的体态来,看得那小厮两眼发直,直道:“比六姨差得远了!她如何能跟六姨相比?”

      金莲忍不住扑哧一笑,终究还是不肯对西门庆死了心、绝了意,自己告诉自己道,是看上了人家的钱才娶的,哪儿比得上自己真心真意?于是又央玳安道:“你爹已是一月没来了,过几日便是他的寿辰,若再不来,等凉了我心!”说毕又哭。

      玳安道:“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然就来。”
      金莲便道:“是必累你,请的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他来,与他上寿哩。他若不来,都在你小油嘴身上。”说毕,便把早晨桌上蒸下的汤面饺,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儿吃茶。一面走入房中,取过一幅花笺,须臾,就写了一首《寄生草》。写成之后,叠成一个方胜儿,封好了,交给玳安收好,对他千叮万嘱:“一定给你爹。待他生日,千万来走走。奴这里专望、专望。”

      那玳安吃了点心,金莲又与数十文钱。临出门上马,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为了他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轿子亲自来哩。”玳安笑道:“六姨,此事这般棘手,我自给你带到信儿,爹来不来我可打不得包票。”说毕,骑马去了。

      金莲自此又是每日长等短等,但只如石沉大海。她心里又百般猜测,那孟玉楼如何缠住了西门庆,不许他出来,为着得她的财物,西门庆又是如何哄着她的。种种事端,不一而足。想得两颊都将塌陷了。等到七月将尽,快到西门庆生辰。金莲更是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可还是等得杳无音信。她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自觉对西门庆的心死了一大半,设想着他若是来寻她、哄她时,她金莲定要如何地不理他、打他、推他出门,好教他后悔也来不及。

      但是西门庆只是不来。任她如何想象也还是不来,这不能不让她觉得自己那一颗痴情的心被深深的损伤了,可是,那颗心还未可算是彻底的死亡,还残留有一丝温热,似乎还在渴盼着东山再起的机会。但她的内心却已是明白她爱着西门庆的原因了:并非是因为她对于西门庆的爱恋有这么深刻,只不过是她对他做的梦太多,陷入了太深的梦境而已。她所爱恋的绝不是真实的他,而只是想象中的那个美青年而已。

      是因为在武松那里受到了严厉的呵斥,她才转而寻求幻想中的梦里人安慰,而那时西门庆刚好出现,长着一张跟梦里人一样妙不可言的脸庞,说着那些跟梦里人一样深得她心的话语,做着和梦里人一样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她便情不自禁地将这一份爱恋全然投放了下去,将西门庆当做梦里人了。虽说如此,但在另一面,正是因为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她现在也不能完全分清西门庆和她梦里人的区别了,她简直疑心其实原本他们就是一个人,只是分成了两边,一个是温情的一边,另一个是无情的一边,而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只拥有其中一个的,必须要拥有两者的全部,也唯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恋。可是,这般无情的西门庆她却是不想再爱的了。

      出于这种想法,金莲便把那日踩了又踩后来又收起来了的金簪放在身上收好,指望着西门庆哪日来时便还给了他。

      没过几日,西门庆的生辰终于到了,金莲将武大支出去一整天,自己却到王婆家中坐等,只巴望着西门庆来时,便将那一头簪子还他。一上午人影全无,到了下午,金莲正心灰意冷,要将簪子抛掉时,却见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带酒半酣,见了金莲,便给她唱了个喏。金莲一望见他的影儿,一个月来的满腔的怒火顿时云消雾散,眼中又要堕下泪来,却强忍着坐在椅子上,扭过了半边身子,听他唱诺,嘴里便丢出来一句:“大官人,贵人稀见面!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怎么今日又到这里来!”

      西门庆忙坐近了,搂着她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便是讨了,她如何比得你?不过是男子汉为了多赚点银子罢了!实在是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
      金莲听他辩解,心中已然信了一半,口中却道:“你还哄我哩!便是新婚,你若心里有我,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西门庆在她脸上亲了一亲,道:“我这不是便来看你了?还给你置了些首饰珠翠。”说着,便从毡包里拿出来一些金银首饰放在她手中,金莲其时已经全信了,但却将他的手推开,还是不理他。被西门庆将脸捧过来,就在那娇滴滴的靥儿上吻了又吻,央告道:“好六姐!便放过了我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金莲:难得有情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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