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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七个人里走了三个。谁也不提他们去了哪里、想做什么,仿佛这一些平常至极。
      俞靖还是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其他四人依旧挤在里芳家的厢房。有人看不大过去。某日,一个颇大的石浴池被送进另一间两进的房子,然后,供这家的女主人、她的独生子……和新来的房客使用。
      里芳乐见其成,还特意送去两床新棉被——虽然俞靖仍然有些无法接受一个好歹也念过诗书的小姑娘如此的,呃,豁达大方——但在那家的孩子想借机少学功课的时候,里芳板起下脸抓起来一顿训,小男孩立刻乖巧地天天早晨去帮俞老伯送饭泡茶倒马桶……嗯,顺便上课。
      果然,岛上仍然是里芳最大。
      俞贞只问过俞靖一句岛上谁做主,然后就悠然跟着里芳学香露的制法。
      里芳很清楚,什么解释也没有就赖下不走、还公然住进俞姓寡妇孤儿家的那几个人中,就数眼前改名更姓的中年人最有分量。这人看丝文人,可是懂的东西非常多,不仅每天清晨打拳踢腿、甚至拿了开刃的刀与俞靖过招,而且居然连如何按摩来缓解女人家的小毛病都知道!
      这样的人在岛上……很难让人安心。若不是她对俞靖相当信任,否则很可能去报官、让蛮族士兵把这些人抓走。她绝对没有对前朝的忠诚,也不介意见到街上男人们的古怪发型,她只想让家人和邻居们将安定饱暖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俞先生打算在我们这停留多久?或是看上哪位婶娘,我可以帮一把。”他讲的史书故事比俞靖的更精彩,还在她打算售卖的竹筒上留下颇有名家风采的书画,可见阅历学识不可小觑。然而,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宁愿让俞靖来做这些。况且,这个自称俞贞的人在提及自己的过往时,很可能没几句真话,又凭什么让她信任他。“我们这不在意礼仪这档事,能活着,不受冻不挨额已是满足。若能再添几个孩子养老更好。”
      俞贞对她全无礼教可言的话非但不皱眉,反倒扯开一个半真诚半玩笑的笑容。“姑娘,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话说回来,我等这两年行了数万里路,实在是乏累至极,现在突然见到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真不想走了——”
      “我不是要收膳宿钱,”里芳有些无礼地打断他,“光是几位送给俞老师的轮椅子,就值得我每日作饭烧菜。但想必您也看见了,这个岛只有那点茶田,若是砍了竹子种茶,虽然多点收成、但风雨一来就会毁去大半……里芳应对村里这些老少妇孺的吃用和三不五时的大灾小难已是筋疲力尽,再多四个大男人那肯定不行的。因此我想问问,先生若打算长计,将以何为生计。”
      俞贞微微笑着,指向里芳用来赚全村人衣服杂物钱的宝贝蒸锅。“这个锅制得的花露并非上佳,香味半日就散。我见过的另一种锅,制出的花露、其芬芳三日不绝。”
      里芳眼睛一亮。“哪里可买到先生说的锅?”
      “我曾在广州见到过有洋人在售卖和传授方法,后来在京师……一座府邸里也见过类似的,当年还好奇地请教这花露的制法和用法。”
      “现在的广州还会有吗?”
      “应该有。另一件,姑娘的汤面手艺颇佳,只每月两回、寥寥百人,真有些可惜了。何不在城里开间面馆,也好让我去跑个堂、让俞公、俞康兄弟去洗碗。”
      里芳未答。手上可没停,整理炒茶的大铁锅,然后使唤送上门来的劳力挑拣茶叶芽孢。又过了会,她才开口:“之前只我一人委实分身乏术,若多几位先生这样的、再加上点本钱,多几个人吃口粗茶淡饭倒也不难。”
      粗茶淡饭……她未免太“自谦”了些!
      俞贞再次狠狠嗅着瓷杯里的茶香,然后慢慢舔吮着舍不得大口咽下。如此香醇的茶叫粗茶,鱼虾俱全还有酱汁香料的叫淡饭,那他所知道的真正的穷人不都得气死。
      “这茶较之花茶、茶饼的要淡许多。我不太会制花茶,所以若先生喝不惯请到城里买。”依然有些带刺。
      “不不不,这几年,不,在下这辈子也没喝过这样绿澄澄的喷香茶水了,实在舍不得一口喝掉。”
      里芳笑摇头,重新斟满他的茶杯,这次的茶水不太一样,因为茶壶里加了勺花露。“我那几株茉莉花儿还没来不及开就倒了。若先生明年还在,那可以喝上加了茉莉花露的新茶。”
      俞贞感觉口中的津液有些克制不住。再砸巴几下,隐隐的仍能舔到中午吃的蟹腿蘸了姜醋后的腥鲜,赶紧喝口带了浓郁桃花味儿的茶水。糟糕,看来艰苦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口水居然无法克制。
      里芳的娘引着被她打发去砍木头捡枝桠的“劳力”进来,指点他们如何在灶火边处理有些潮湿的柴火。当然,自诩什么都懂的俞贞也掺合几句,只苦了不太会干家事又不得不干的三个汉子。
      自家娘亲和这个三句里只有半句真话的家伙很谈得拢,事实上他们都在讨论吃啊喝啊穿啊过日子啊之类,可是别只光动嘴皮子,然后把真正的活计都扔给她来做啊!
      哼!里芳没把不满放在脸上,但俞靖就倒霉了,等他有力气和时间爬进石屋想讨口香喷喷的茶水时……只有冷掉的凉开水了。
      “我来煮绿豆汤。”里芳娘乐呵呵作势要动手,俞贞立刻说他来。
      里芳暗气,绿豆汤中午就开始煮了,大家都没长眼睛啊!“赶紧去井里打半桶水,汤有些烫口,用井水激一下就能喝了。”
      俞靖叹一口气,爬出门、打水、装入几个大木盆,把锅里的绿豆汤盛进十几只大碗里、再小心放进盆里冷水中。
      “小心别让冷水进碗里。”俞贞笑着提醒了句废话,接着继续和里芳娘胡侃四川茶的传说。
      里芳脸色不是特别好地看看俞靖,她手上事太多、没法帮忙,而后者回一个已经撑不住了的表情。
      “你先去擦个澡,回来喝碗绿豆汤以后去树下睡一会。”转头,盯上两个年纪较长的人,“俞先生,我有三十个竹笔筒,麻烦请您写几个字、做个画。最好每个筒都的字和画都不一样,这样好卖一点。娘啊,你帮忙拿一下竹筒和纸、笔、刻刀,还有黑漆。”
      “好好。”里芳娘忙不迭答应了立刻回自家房子。
      俞贞傻眼。三十个?每个都不同?今天还要开始刻?!“这个……姑娘,能否一个一个来?”
      “好啊,竹皮都已经削了,这样直接在竹面上画一个、写一个、刻一个的话,省纸,手还不会痛。如果是先生做的,我说什么也要卖五文钱一个的高价的。”
      五、文、钱?!
      其他男人们都呆滞地看向里芳:他们没有听错吧?
      “之前我们卖的都是三文一个,俞康做的能卖四文,那先生的说什么也要五文了。”
      俞靖舀了半盆热水就去井边再加半盆冷水去——装没听见。
      “之前在城里摆摊,一个白天能卖十几个笔筒,如果是去庙前或集市里,半天就能卖三十个。若是一天只做十个,那么要挣五两现银得……总得有个一年。现在,先生知道做小买卖有多艰辛了吧。”五两银子啊,大概能买两件俞贞来时所穿的镶边丝薄中衣。至于那件虽说有点旧但气度仍在的外袍,大概得做好几年。
      里芳笑眯眯地说完,没等大家插上话,她的娘亲笑眯眯地踏了进来。
      “这里地方太小,要不先生去我家写吧。”
      “……”

      ***

      大风之后的那个十五,里芳没有做面,也是好几年来第一回早上不供面。这回来吃面的人本就少了大半,在里芳很坚定地说,今年收成太差、不再提供食物以后。大家纷纷走了。然后的初一清晨,没有一艘船停靠。到这时,岛上的女人们才明白,里芳说的不再做、就真的是不再做。大家不曾劝什么,因为里芳肯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批幸存的茉莉开花,里芳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最收欢迎的香露。俞靖抓来两个同伴,半天就把整片花枝都摘得干干净净。不能否认,男人们如果真要做好一件事,还是能干好的,哪怕是采花。
      “……他们三个去西南,大家都别去猜他们要做什么、投靠谁……而其他人,只想找个地方安定过日,至于是否会一辈子住在岛上就不得而知了。”这次陪着熬夜,俞靖忍不住还是说了。自从那几个外来男子来岛上以后,里芳的话就一直很少,让他很不习惯。这次虽然没有大量生面团需要他帮忙料理,但他自认已经把炒茶学到六七成,所以洗完澡晾好衣服后,就在里芳身边炒制比较便宜的绿叶——自己喝的那种。里芳没赶他去睡觉,说明还未特别生气到不肯理睬人。
      “哦。”里芳简单应了句,手上处理腌鱼的动作不停。又沉默了会,这回是里芳先开口,教他换左手的技巧,还好心地塞了一大块面炸虾饼到他嘴里——这饼里定是加了某种或某几种香料,口味特别香酥——甚至还打来一小盆井水。“右手浸那盆冷水里……对,一直浸着。等会你换右手时我再去换一盆井水来。”
      待咸酱料都弄完,鱼肉摆放停当,里芳翻了下两个汤锅里的料,然后加了些俞靖之前没见过的几样香料,立刻就有股辛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什么?之前没吃到过。”
      “这是自称俞贞的那位先生送的,听说都是从南洋海上而来。他还说见过一种蒸锅,制得的香露能留香三日。我在城里从没见过这些。”
      “南方的大港有很多南洋、番邦来的东西,这些要么运到京里卖大价钱,要么就在当地铺子里贩售,还有各色番人在铺子里做生意呢。不过这一带的城镇可能少见些。”
      “你去过广州?”
      “是。”
      “还去过哪里?”
      俞靖不敢停下手里的活计来细想,因为停手的时间稍长这锅茶叶就会毁了。“很多,但极少去城镇,一般都在海船或是营地里。说起来,我也是三年前才学会泅水。”
      营地?军营还是奴隶营?但看他的模样,比较可能是军营。所以里芳没多问。
      这种不平静的年月,谁没干过几桩不想大肆宣扬的事啊!连她都有一回用大铁锅砸到个匪人的后脑勺并将之踢落湖里,之后就再没见水面上有什么动静……反正那是别人的船、同船男女老少都有被迫动手,还有数人被杀伤,所以啊,她是为了好人有好日子过而清除掉一个坏人,和杀不杀生无干。至于男人们在战乱时投奔军队,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她只是……只是痛恨来来去去、光想着战争不考虑家人的人。
      “……打完仗了,不论输赢,找个村子呆着。十几年后再来战争,就带了儿子离开,撇下不能打仗的妻女自生自灭……我的生父就是这样,他在我三岁时就带着哥哥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过,想来大概都死了,也或者现在又另外找了个地方安家。”
      俞靖怔住,手就停在半空,直到里芳冲过来抢救茶叶时才清醒。
      两人手忙脚乱的,终于没把一锅茶叶都毁了。但边炒制边从数百绿芽里挑拣出焦叶的活计也令人苦不堪言。
      “这锅茶你吃!”里芳生气了,小孩子气地噘嘴叉腰跺脚。
      俞靖却松懈下来,摇头笑着制止住她挑拣焦叶的动作。“这批茶自然是我吃的。对了,看下蒸锅的火候!”
      里芳闻言跳将起来,赶紧去照看最宝贝的赚钱家伙。
      幸好,俞靖心想,她不是真的生自己的气。
      不大不小的石砌灶屋里没有点灯或燃起蜡烛,但有几个灶火在,很是亮堂。岛上的夜风较凉爽,但是有火在一边,这火苗再怎么由暗道排出屋外,仍然热得冒汗。看来天亮前再弄盆温水洗一把会比较舒服。
      静谧中,俞靖突然问:“想去买个制上等香露的锅子吗?”
      “啊?”里芳呆了呆,翻挑干绿叶的动作缓下来。怎么话题转到这里了?“啊……想啊。”
      “想去南方看看吗?”
      “……想……但现在南边是不是有些乱?”
      “对。我是说等盗匪全灭之后。”撇下嘴。不得不承认,这些马背上的野蛮人挺会打仗。这有足足二十几年不太平的商路听说现在已是平静很多,甚至有传言五年内这些关卡不征税。但他仍然不太相信遥远的陆路,倒是觉得走海路兴许更好些,可据说这几年不少贼人跑到海上当起了海盗,那可比陆路更糟。心底在回忆之前去广州甚至更南、更荒的交趾等地是怎么走的、花了多少时间。
      然后,有个念头,不、是两个念头在慢慢成形……
      里芳正巧这时也歪着头看向他。又精神又明亮的眼在灶火下闪光。
      “里芳,有没有想过,趁着年轻,到岛外去闯荡?”她是战士的后代啊,可不是缠了足的闺秀,也不是一点点波折就要死要活的弱女子,这蛮汉混杂的时代也许正适合她也说不定……
      “俞康!茶叶要全焦了!”里芳尖叫。
      茶叶当然不可能全焦,但口感委实不太好。
      秉持独乐乐不如众乐的好做法,俞靖快活地将自己炒制的茶叶泡给其他男人们喝。听说俞贞一闻到味道就起了疑惑,但最后还是帮着将那半两焦茶一起喝掉,但不知怎么喝得飞快,三天就光了。
      为了锻炼俞靖的手艺,他每天都被迫额头冒汗地坐在炒锅边炒三两茶,当然俞贞他们为了自己的嘴巴着想,特别卖力地帮着里芳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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