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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是结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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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桃芝离开医院,韩昭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出院以后,他租了间屋子,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生活。并不是他对和桃芝的关系还心存幻想,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他想他迟早要离开这儿,只是,至少想等到她婚礼以后。
没过多久,桃芝婚讯就铺天盖地传来,地点在本市最奢华的那家酒店。
婚礼当天。一大早,韩昭就赶去酒店,偷偷地藏在斜对面的街角,等着桃芝的车出现。他的左腿因为之前反复受伤,加之从窗台跳下时摔到,至今仍无法长时间站立和行走,所以只能依靠轮椅。
他并不知道今天等在这里,能不能见到桃芝,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但他愿意为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等待。由于昨夜几乎没有睡着,他在天微亮时就来了,直到十点来钟,才看到婚礼的车队过来。
他找到主婚车,几乎是屏住呼吸望过去,可惜的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儿也没有。他只能望着漆黑的车窗,微微叹了口气。
车队进了酒店大门,视线就不可及了,他坐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个方向。想起他和桃芝婚礼的当日,原本也是要像这样,他亲自去接新娘,然后一同坐婚车过来。可惜上级将收网的时间定在了婚礼同一天,他只能硬着头皮对桃芝说,他反感接新娘这么折腾新郎的方式,能不能简单一点,各自过去。桃芝自然有些恼他,像小孩子一样生他的气,他哄了好久。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他不确定能不能守住自己对组织的誓言,因为失去她,实在是太痛,太痛……
*
随着时间推移,到来的宾客愈多。韩昭始终紧紧地望着酒店的方向,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看见桃芝的机会。然而桃芝一直没有在大门出现过。在他做了那么错的事情之后,还奢望老天能赏赐他一丝运气,是他太贪心了吧,也许,他们已经没有缘分了……
他所在的那条马路,对面那侧正好是酒店侧门。门内的步道上,缓缓走着一对男女,女的显然怀着身孕,孕肚挺得老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韩昭留意到那两人,定睛一看,正是林夕和向南。林夕的父亲和暮景盛关系匪浅,暮景盛出事,连带着林泽平也遭了殃。听说,林夕的母亲在目睹林泽平被抓捕时,心脏病发进了医院,然后在林泽平被宣判死刑的当天,离开了人世。为了保住父亲,林夕不得不诈死,林泽平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将情报全部供出,这才戴罪立功,保住了性命。
林夕是极好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亏待过他,甚至在桃芝犹豫和他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下,要桃芝忠于自己的内心。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瞧不起他,而她的母亲,却因他而死。思及此处,韩昭眼神黯然,因为他的自私,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
在林夕发现他之时,他默默地移开视线,转动轮椅,离开了街角。他实在是没脸面对她和向南,他的存在,对于被他伤害过的人,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
本来打算就这么离开,他想也许今天见不到桃芝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死心,他又折了回来。林夕和向南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
直到婚礼结束,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以后,桃芝的车才从酒店出来。
他的心立刻悬起来,因为他发现,车子的窗户正好半开着。哪怕就这样匆匆一瞥,也足够了。谁知道,此时十字路口亮了红灯,车子在靠近斑马线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从那半扇窗户里,望见了桃芝的眼睛。如同心电感应一般,桃芝也朝他的方向望过来,视线在空气中相遇,他看见她坐直了身子,眼神满是诧异,像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韩昭深深地望着她:对不起,我知道答应过你,不再来找你,但是离开之前,我想见你最后一面。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你,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今天能见到你,是我仅剩的最后一丝运气,以后我会如你所愿,消失在你的生活,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
似乎是桃芝的举动引起了江川的注意,他在问桃芝话。趁着他俩说话的间隙,韩昭推动轮椅,默然离开。他怕再不走,自己会忍不住去到她面前。既然已经见到了她,他也该知足了。
当天下午,他退掉了短租的房子,买了一张火车票。
*
十年后。
墓园,秋风萧瑟,枯叶在过道上翻滚。
桃芝穿着黑色外套,站在一座墓碑前,脊梁挺直,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的面容早已褪去稚气,经过岁月洗礼,眼神已淬炼成熟,周身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毕恭毕敬的黑衣保镖。
她右手牵了个小男孩,约莫八岁,模样乖巧可爱。小男孩的右手,牵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望着墓碑上的遗像,不停地拿手绢抹着眼泪。
桃芝抬手看了看腕表:“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老妇人似乎有些不愿意,没有马上回话,只是久久地看着墓碑。
桃芝轻声提醒:“小博该吃午饭了。”
老妇人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孙子来。她擦了擦眼尾的泪,叹了口气,回道:“走吧。”
桃芝拉了拉小男孩的手:“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 声音仍有些奶气。
扫墓完毕,桃芝带着婆婆和儿子离开。路上,找了家餐厅吃午饭,然后她让婆婆把儿子带回家,自己去公司处理事务。
坐在车上,她难得地靠在椅背,闭目养神,往事一幕幕浮现。
十年前她嫁给江川,目的是为了夺得寰宇的控制权,而江川也一样,想将敦煌收入囊中。两人斗智斗勇,最终还是桃芝赢了,不仅因为她有暮景凉,林夕,加上向南的顶级智囊团,更是因为她狠得下心。生下江煜博以后,她在江家的地位更加稳固,而江川因为能力和前瞻性不足,导致日渐失势,三年前查出患癌后就更是一蹶不振,不理公司事务,一心治病,可惜无力回天,在一年前走了。
如今终于如她所愿,敦煌整合了寰宇,一家独大,规模比暮景盛在世时又扩大了不少。按理说,她达到了目的,应该高兴,她也的确高兴过,只不过这种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随之而来的,便是空虚和疲倦,人生似乎失去了目标。
*
机场。
桃芝去美国出了一个星期的差,回国的飞机刚落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听见身后蹬蹬蹬的脚步声,跟着有个犹疑的声音响起:“阮,桃芝?”
桃芝回头,愣住。身后那张面孔,依稀有些熟悉。她辨认了片刻:“夏茴?”
夏茴笑起来:“真的是你啊,我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太巧了,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桃芝也笑了笑:“我刚出差回来。你呢,怎么会在这里?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在美国吗?”
“之前是在美国,但是现在母校聘我回国当教授,我就决定回来了,没想到一下飞机就碰见你。”
桃芝这才注意到,夏茴身后不远处,有个男人等在那里,推着好几个行李箱。她疑惑道:“那位是?”
“哦,那个是学校派来接机的人。” 夏茴有些激动:“咱们有小二十年没有见过了吧?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见,太奇妙了。”
桃芝回忆了片刻:“好像是,大学毕业你就去美国读书了,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你样子一点都没变,所以我一下就把你认出来了。” 夏茴有些殷切地问道:“你赶时间吗?不赶时间的话,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叙叙旧好么?”
桃芝倒是不赶时间,今天的行程就是回家休息,出差一周,倒时差实在是太痛苦。虽然她见到夏茴,并没有夏茴见到她那么高兴,但是毕竟是多年未见的故人,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就答应下来:“好。”
两人就在机场里找了个咖啡馆,在不易被人打扰的角落坐下来。夏茴端起咖啡杯时,桃芝才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夏茴看见她在看自己的无名指,笑了笑:“我早结婚了,老公还在美国,办完手续才能过来。” 说完,她注意到桃芝手上没有戒指,有些疑惑。
桃芝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我老公去年去世了,癌症。”
夏茴啊了一声,差点失手打翻咖啡杯:“韩昭他……?”
听见那两个字,桃芝脸色微变,随即摇了摇头:“不是他。”
“你们没有在一起啊?” 夏茴一脸惋惜:“怎么会这样……”
“十年前因为一场事故,他意外身亡了。” 桃芝没想到十年前用过的借口,十年后还有再用的机会,更没想到她还会和别人谈起那个人。
夏茴捂着咖啡杯,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才发出一声长叹:“对不起,我不该问起的。”
桃芝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夏茴局促地解释:“我去美国读书的前几年,每年都会回老家看望爸妈,顺便也从老同学那里听到你跟韩昭的消息,听说你们成了恋人,韩昭也事业有成。后来我工作了,很忙,又加上结婚,生小孩,几乎没有时间回国,和老同学联系也淡了,所以你刚才说老公,我才会以为是韩昭,没想到他那么早就……” 剩下的话夏茴没有说出口,她不大能接受韩昭已经去世的事实。
桃芝沉默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了,他被她深深地锁在心底,这十年从不曾翻阅,但他一直都在那里,以至于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夏茴摩挲着咖啡杯,眼神慢慢变得悠远起来,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你知道吗,我曾经很讨厌你。”
桃芝不解地望着她。
夏茴低下了头,轻声说:“韩昭是我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人,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只有你。那个时候我真的好讨厌你,你长得那么漂亮,家里又那么有钱,什么事情都有人帮忙,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不像我,长得普普通通,家里更穷,除了拼命读书,我没有别的选择。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唯一喜欢的男生却偏偏喜欢你,你说我气不气。”
“……” 桃芝努力回忆着几乎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她依稀记得夏茴喜欢上韩昭时,她还和林夕打过赌,赌他们两人会不会在一起。那个时候,韩昭对夏茴很温柔,但是现在夏茴却说,那时韩昭喜欢的是她。
虽然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时候,韩昭喜欢的是我?他明明对你更好。”
“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我能感觉得到。” 夏茴望着桃芝:“那个时候,他是对我很好,他会陪我说话,我有困难他也会赶来帮忙,但是,你难道没发现,他对其他女孩子也是一样亲切吗?”
桃芝愕然。
“他只对你一个人凶,那就证明,你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对我们,他会有种疏远的亲切,或者说,礼貌。但是在你面前,他就不一样了。你知道的,有些男生根本不会表达,越是喜欢的女孩子,就欺负得越厉害。”
*
和夏茴聊了许久,两人才分开。回家的车上,桃芝头痛欲裂。陈年的记忆像河底的泥沙被翻搅出水面,在她脑海里几欲沸腾。她强行压抑着自己,不去想,不能去想,不能打开那扇已经封死的门。
到家之后,她往床上一倒,拿被子蒙着头,强迫自己入睡,然而,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回响着夏茴那句话: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只有你。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已经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在时差导致的汹涌困意中睡去。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初和韩昭的那场婚礼,顺利举行。他们成为夫妇,住在一所小房子里,过着柴米油盐的简单日子。生活并不宽裕,但她感到满满的幸福,因为她总是情不自禁地笑着,只要看到他就嘴角上扬。
直到闹钟尖锐的响声刺破了美梦的肥皂泡。她张开双眼,欧式大床的四根柱子映入眼帘,证明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她忽然觉得晨光刺眼,便用右手手背挡住眼睛,只是在眼尾处,有泪水沉默地滑下来。
*
转眼天气就入了冬。林夕敏锐地发现,桃芝这段时间似乎有点异常,比如谈工作的时候她偶尔会走神,开始会说有点累。林夕觉得,她这位工作狂的挚友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和往年一样,她邀请桃芝到家里来过圣诞节。吃过晚饭之后,向南遵照林夕的嘱咐,带着女儿和江煜博去外面玩,剩下她们两姐妹单独在家。林夕开了瓶上好的红酒,和桃芝席地坐在暖炉前,单刀直入:“好了,小鬼们都不在,说吧,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桃芝抿了口酒,视线有些闪烁,仍是佯装不知:“什么事儿?”
“你说呢?” 林夕反问:“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觉得你不对劲能瞒得过我?”
桃芝露出个也是的表情,低头晃着杯里的红酒,安静须臾:“前不久我遇见夏茴了。”
“……” 林夕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遇见夏茴,也就是说,她们应该谈起过韩昭,不然桃芝不会这么情绪波动:“然后呢?”
“没什么,我们就聊了会儿。”
见她似乎不愿意多谈,林夕也没有过多地追问什么,直到现在,桃芝都没办法坦然地谈论韩昭的事:“你还是放不下他。”
桃芝呼吸一滞,似是被戳中心事。她不得不承认,那天她梦见和韩昭一起生活,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她多希望那不是一个梦。
林夕轻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对叔叔的事感到自责,这些年来你那么拼命,就是为了不让叔叔留下的基业因为那件事毁掉。但是已经十年过去了,敦煌现在发展得很好,完全上了轨道,而你牺牲了十年光阴,和一个你不爱的人在一起,还替他养育了一个孩子,我认为你已经偿还够了。”
桃芝怔怔地望着她。是吗?她已经,偿还够了吗?做了这么多,可以得到原谅了吗?
“你难道,不恨他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爸爸不会现在还在里面,你妈妈也……”
“我曾经恨过。失去理智的时候,甚至也想过让韩昭一命换一命。” 林夕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我有向南,还有了女儿,我不想因为无意义的仇恨,放弃眼前的生活。就算我杀了韩昭,也换不回我妈的命。更何况,他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吗?他的父母是缉毒警,为了抓捕毒贩牺牲的。那样的家庭养育出的孩子,本来就很难背叛自己的价值观。而你爸跟我爸,都是犯了错的人,就算不是韩昭,也会有别人来搞垮他们。”
“所以,你是要我原谅他吗?”
林夕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要你原谅你自己。你应该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