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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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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和园位于颐和园仁寿殿北侧,是曾经皇家的戏楼子。皇族没落之后,此处便成了权贵们的消遣之处。历来朝代风起云涌,更迭不休,戏楼子,却还是原来那个戏楼子,成了历史的见证。
今儿德和园的戏楼门口一反常态的清净,平日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不见了,乌青的天幕飘着白茫茫的大雪,连飞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戏楼的青木门紧紧地锁闭着,只从缝隙里透出细瘦的微光。
原来,德和园今日来了位贵客,富可敌国,把整个戏楼子都包了下来,台下偌大的场地中间,只留了两把竹椅,上面垫了厚实的软毡,前面搁了张放茶水的木台,两碗香茶正腾着袅娜的白烟。
左边的竹椅上,坐着的是个男人,正是包场的那位,年过四十,却魁梧精实,穿着黑色衬衫,闲散地靠在椅背,望着台上咿咿呀呀吟唱的青衣,神情有些飘忽,仿佛灵魂已脱离了身体,不知去向何处。
右边则坐了个小姑娘,年方十六,额前乌黑齐整的刘海泛着莹润的光泽,一头青丝松软地挽在脑后,若是解开,得垂落到腰际了,颈上裹着白狐狸皮制成的围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牡丹花旗袍,边上镶了圈金线,看上去富贵逼人,只可惜她身子清瘦了些,还是小孩儿的身段,穿不出旗袍那种成熟女人的婀娜韵味。
小姑娘很美,就连台上弹奏的乐师也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她。她那一双明眸如山泉般清澈透亮,肌肤冰白如雪,就连看上去都颇有几分冰天雪地的寒意,唇中一点绛红,如漫天飞雪里盛开的红梅。
然而,她只是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恁是生出无人敢企及的疏离,因为她太美,让人只可远观而不敢亵玩,因为她太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还因为,她的身份,她头上那顶巨大的光环——当今京城首富暮景盛的独女,阮桃芝。
坊间关于暮景盛如何发家的传闻有许多不同的版本,然而关于他疼爱女儿这一点,却是被大家公认了的。这不,今天是阮桃芝十六岁生日,他先是大摆酒筵替她庆祝,然后还大手笔包场带她来听最爱的京戏。
暮景盛出身乡野,对于这种高雅的爱好自然是没什么研究,而阮桃芝之所以会喜爱京戏,是随了她的母亲,她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只可惜在她年幼之时,就已经亡故。如今来听戏,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怀念罢,每逢她生日,总是要来听上一场的。
一曲唱毕,阮桃芝扬手鼓掌,掌声将暮景盛从对亡妻的回忆中拉了出来,他稍微坐直身子,侧脸望向她:“芝芝,听好了?”
阮桃芝微微点了点头,轻嗯一声,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既然听好了,那我们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暮景盛说着从竹椅上站起来。戏楼最后面的阴影处,暗暗站着一排保镖,此刻见老板已经起身,便纷纷走出来替他开道。
一群人保护着暮景盛和阮桃芝走出戏楼。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飘着鹅毛大雪,阮桃芝接过保镖递来的米色羊绒大衣套上,拉紧衣襟,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夜里顿时化作白烟,袅袅飘散。司机去取车,所以一行人在戏楼门口暂等,她抱起手臂,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陷入放空状态。若是母亲还在,那该有多好……
此刻街道上的车辆少得可怜,加之今日德和园包场,戏楼子门口没有了原来的人声鼎沸,空旷得有些冷清。对向车道,远远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速不快,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所以谁也没有留意。
片刻后,黑色轿车到达他们一行人的正对面,漆黑的车窗陡然降下,乌青的木仓口伸出,炽热的子弹在冰冷的空气中呼啸而来,带着嗜血的杀意。
点燃漫漫长夜,此后改变了许多人一生命运的,正是今晚这一声清脆的木仓响……
*
月余后,暮家京郊别墅。
阮桃芝在卧室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时尚杂志。平时她不住这儿,离市区太远,正好周末没课,暮景盛就让她过来,说是有个新的保镖想让她见见。
阮桃芝心下觉得奇怪。她对保镖极为挑剔,时常不称心了就换人,被她撵走的保镖简直数不胜数。不过,现在身边这个她还没说要换,怎么倒是父亲提出换人?而且父亲不是一向认为保镖最好是由信任的手下一直担任才好么?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她对谁做她的保镖都无所谓,只要不麻烦就好,既然父亲想换,那就让他换吧,至于是为什么,她根本不关心。
这么想着,她又继续翻手中的杂志,等着父亲回来。
不多时,门上响起轻叩声,接着听见管家张叔说:“小姐,老爷到了,让您去书房见他。”
阮桃芝这才懒懒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朝书房去了。
推开门,便见父亲坐在沙发上,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男人。阮桃芝淡淡拂了一眼,便径直走过去,在父亲对面落座。
暮景盛待她坐定,指着那个陌生男人对她说:“芝芝,这是韩昭,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新保镖。”
闻言,阮桃芝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只见他站姿笔挺,身形颀长,穿着保镖惯常的黑色西装和白衬衫,衬衫扣子规矩地系到最上面那一颗。年纪看着不大,约莫二十出头,剪着清爽的寸板,气质干净利落,墨眉星目,鼻梁挺拔坚毅。
要是加以收拾和包装,他这样的身形面相,完全可以签在她父亲的娱乐公司里做个偶像明星。
两人视线交叠,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清澈如水,神色坦然。新来的保镖她见得多了,看她的眼神或怯懦,或阿谀,或被她的容貌惊艳,总之都带了些复杂的色彩,像面前这人这般干净单纯的眼神,倒是少见。
蜻蜓点水的一瞥之后,她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暮景盛自顾自地向她解释:“芝芝,你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德和园发生的事吧?”
阮桃芝微微抬眉。
其实至今,她仍不能清晰地想起当时发生的事。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前一秒她还仰头望着天上纷飞的大雪,下一秒就听见震耳欲聋的枪响,她下意识低头,却被身后的保镖们迅速掩护着拉走。被塞上车时,她直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男人倒在雪地上,身下一滩猩红。
后来听说,是有个保镖替父亲挡了一枪。
思及此处,阮桃芝再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莫非,替父亲挡枪的,就是他?
暮景盛继续说道:“当时爸爸的仇家来报复,要不是韩昭反应快,爸爸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阮桃芝安静须臾:“既然他这么能干,还是留他在你身边保护你更合适。”
“正是因为他能干,那么多保镖里就他一人反应过来,我才调他来保护你。” 暮景盛语气不容反驳:“这事就这么定了,比起我,你的安全更重要。”
阮桃芝见父亲态度坚决,也不再做无谓推辞,把换保镖的事答应下来。
*
当日,就直接由韩昭载阮桃芝回市里。
在去往车库的路上,阮桃芝走在前面,韩昭紧随其后。他本是警方安插在暮景盛身边的卧底,当日的枪击事件警方早已得到线报,所以他才能率先做出反应,原意是借着此次机会得到暮景盛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这样才可能接触机密信息。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替暮景盛挡那一枪的结果,竟然是被调来做他女儿的保镖。这简直是弄巧成拙。
正想着,忽听得阮桃芝说:“你跟着我,有几件事必须记清楚。第一,我不会记住你的名字。第二,我没让你开口,你就得紧紧闭好你的嘴巴。第三,在我身边要像透明人一样,不要让我察觉你的存在。”
她说话的口气冷淡而疏离,令韩昭不由一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阮桃芝,之前跟在暮景盛身边,偶尔也见过她几次,只是从未有过对话。今天是第一次,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很难让人想到她实际只有十六岁,深蓝色羊绒大衣下面,还穿着校服。
微顿片刻,韩昭回道:“我叫韩昭,韩非的韩,司马昭的昭,不难记。” 他不想做阮桃芝的保镖,那只会令他离他的目标暮景盛愈来愈远。素闻阮大小姐出了名的难伺候,他要是能激怒她,令她主动提出换人,那他就可以回暮景盛那里了。
听见韩昭开口,阮桃芝脚步嗖地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如雪的肌肤上覆着薄薄一层寒意:“我刚才说的话,对你都是耳边风?” 顿了顿,又说:“还是你自认救了我爸,所以我该对你感恩戴德?如果是,那你就想错了。替我爸挡枪是你做保镖的责任,就是死了,也只是尽责,对得起你领的薪水而已,没什么好感激。”
闻言,韩昭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那抹背影,长发及腰,几缕青丝在寒风中飞舞,侧脸的剪影,线条流畅得如画一般,在他还是学生的那个年代,这样的女孩,一定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温柔又可爱。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她不仅是任性,还有些许冷酷。
清清嗓子,他回道:“我没有要你感恩戴德,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记住我的名字。”
阮桃芝继续朝前走:“没有用的信息,我不会去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