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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兰亭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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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挽回的是时间。不可毁灭的是用时间堆筑起来的想念和爱。
人们把一切交予时间去爱;人们把一切交予时间裁决。用时间证明;用时间铭刻;用时间把那些孤寂的往事吹散成灰飞烟灭;用时间把那些易逝的流年篆录成刻骨铭心。
所以直到最后都会记得,生命是上苍赐予我的、用以遇见你、认识你、爱上你的最为宝贵的财富。不管过多少年,不管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蜉沧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泪迹干涸在眼角,平静地望着眼前七零八落的竹笛碎片,不出一言。她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伸不出手去把它们拾起来。
破碎得好像我们支离不堪的宿命。无法重拾,无法拼合,只留下贯穿首尾的裂痕和伤口,还有毫无意义的残骸。
怎么会呢。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了。却还是记挂你,却还是眷念你——哪怕是这样明知不可修复碎裂,也仍旧抱有着莫名的希望和沉默的态度去等待和守候。
到底等待的是什么,而守候又是否值得。
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说过,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可是你真的呼唤过我吗?你真的还存在于梦境、思念以及回忆以外的其他地方吗?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某一天,我也一下子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消失了之后,我也十几年二十几年杳无音讯,你会记得我吗?你会想念我吗?
答案无从得知,亦如年华乱线穿织而成的、无解的结。
指尖擦过翠色碎片凌厉的棱角,泛白的断面,彷如时光被割裂后突兀的创口。那个尾部飘逸饱满的单字,也不堪重负般四分五裂。
大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回不去了吧。只不过习惯了用无谓的等待和无意义的誓言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无从发现而已。
也许,应该清醒过来了。
蜉沧收回了手,站起身,目光顺势落在仍呈僵直状态的云雀恭弥身上。她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仅仅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就径自拎着晾衣杆从他身边走过。她略过沢田纲吉受惊过度的惊诧眼神,撩开门帘沿着走廊进了里屋,干脆而且不负责任地把两个少年晾在了大堂。
云雀恭弥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也早就不在了。
笛子也碎了。什么都不剩了。结束了。
不可以安慰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已经结束了,蜉沧。她微微地笑起来,极尽温柔地对自己说着。然后又为了确认似的再次说道。
结束了,蜉沧。
可以的话,就努力……忘记他吧。
蜉沧心底最无以撼动的执念已随着那支在云雀恭弥拐下分崩离析的短笛一同崩塌了。就如逆光观察纸张背面的字迹,从过去时光里洞察未来的可能性即便看得见也极为朦胧不清。
——不敢再坚持、不敢再去寻求所谓的永恒、不敢再奢望有某一天能看到你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选择放弃和忘记,是因为已经不能够再更加地想念和喜欢你了。
岁月大约无可挽回。
清晨。早光熹微。蜉沧一如往常斜倚在门槛边,清风微凉,扑落在脸上,亦如穿越无数纪年才会抵达的隐忍而坚强的温和。
一抹黑影闯入眼帘,蜉沧一惊,反复眨眨眼睛,这才镇定下来——面前身着黑色西装的小婴儿,从上到下,不论是漂亮的礼帽、五短的身材、鬈曲的鬓角,还是那只趴在帽檐上的翠绿色蜥蜴,亦或是从阴影下露出微微上翘的嘴角,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打破了。不可恢复,硬生生的那种“打破”。
蜉沧的心跳开始出现一点微妙的紊乱,脑海中有无数记忆的碎片迅速掠过,但却难以抓拾出与面前场景相匹配或者相关联的片段——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Ciao!”小婴儿抬起脸,清糯的嗓音流畅地说出异国的语言,竟然蜉沧莫名地一惊,孩童般天真而无辜的目光更是加重了她心中的违和感。
蜉沧强压下从神经末梢窜起、正逐步侵蚀中枢的不稳定精神因素,扯出略为苍白的笑容:“你好。”
小婴儿见她这般反应,眼色一沉,黑光黯黯,他稍作思索,再度开口,却不那么笃定:“好久不见。”
“我们……认识?”蜉沧小心翼翼地反问。
蜉沧被他复杂而且不明意味的眼光弄得背脊发凉——她总觉得这个小婴儿除了违和感,还给予她另一种更为清晰的感知,就是危险。危险的气息几乎要具象化为黑色粒子扑面而来。
扑通、扑通、扑通、
蜉沧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是吗。”半晌,小婴儿毫无逻辑地背起手点点头,意外干脆地转身走人,“那么是我认错了,再见。”
“再见……”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