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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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要怎么说出口
千帆：
我的病昨夜又复发了，医生们说情况越来越糟，很可能再次动手术，不过成功率十分微渺。
真的好痛，有时甚至痛得快要死掉。瑾医师让我一定要忍耐，一切都会好的。我知道，我会坚持，因为他说等我病情稳定以后会带我去英国玩，就算我清楚时间不多了我也要坚持，只要有希望我就会努力撑到那天。只是我真的怀疑，还有机会吗？……
还记得被送到这里来，是一年前的春天，那天流了好多鼻血，爸妈吓坏了，连自己都以为活不长了，还好上帝不算残酷，让我侥幸生还，并且在这儿认识了瑾医师。
他并不很帅，但个子很高，架着副银框眼镜，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急诊室里，他为我做急救，当时看不见他的唇，但我知道他的眼睛在微微对我笑，我竟然不再害怕，似乎就这么相信这个男人会救我的——事实上也即是如此，后来才听说他是我的主治医师。也便是那一刻，他成为了我生命里唯一一次爱……
我的家里很有钱，小时侯曾天真的想过依着父母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然，没多久却患上了这种病。我没想过怨恨谁，也不怪命不好，实际上能丰衣足食快乐的度过童年在那个时代是种奢望，至少这点我比许多同龄孩子幸福。
在这家号称全上海最好的医院里我见过许许多多跟我一样的病人，有些已经上了天堂有些仍没天没日的同病魔也同自己争战。他们时常问的问题就是“我还可以活吗？”“为什么是我？”之类的等等……
其实生死什么的我不在乎……可是由于我想和瑾医师在一起，所以我得活。
“千帆，想吃点什么吗？苹果？橙子？”瑾医师是疼爱我的，因为他当我是弟弟。
我轻轻的笑着，伸出食指指向苹果。他揉揉我的发，拿起一边的小刀小心地削起来。
我喜欢看他认真为我削苹果的样子，这时候我特别满足。
他从中切出一小片喂给我。他的技术从来没变好，削呀削的果肉也去了一半。我自顾自地笑开。
“知足吧你？能吃到我亲手弄的苹果的也只有你了。”换言之，能让他削苹果的也只有我了。
甜蜜吗？当然，即使做弟弟我也无所谓……
“瑾医师……”我小声叫他。
“什么？”他看我，眼睛是如此的令我沉迷。
“没什么……你也吃啊。刚做完手术你也该饿了吧？”把想好的话又收回，我没有勇气。
“你别管我，倒是你，怎么能不多补补。”他伸手轻触我的脸，我很高兴，但下一秒又害怕，如果有一天感觉不到这温柔了该怎么办？“……千帆。”
“恩？”
“身体还会痛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还好，不会那么痛了。”我知道自己的脸色明显的拆穿了谎话，然而除了这么说别无他法。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他有些犹豫，我知道他还有很多病人要照顾。“加油，恩？”
“恩！”我点点头，回应他对我的鼓励。
有方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应该足够了，为我做救护工作他也忙了一晚，然，我是多么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
又到了秋日，医院的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包括我最爱的海棠。我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静静的看着枯黄的落叶缓缓自眼前飘落。叶落了会归根，人呢？我呢？死后会去什么地方？我没有未来了，呵呵……曾经未来对我来说是如此遥远，而今我的未来是不是只有明天，后天，下一分还是下一秒？
“千帆。”身后响起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成熟男性的声音，我所爱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瑾医师。”
“天冷了，也不多穿点，存心让我着急是不？”他皱着眉头，用手里的外套盖在我肩头。“你喜欢海棠吗？”
“恩。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养海棠花，一到秋天家里就开满了海棠花。”
“我外公家里有养哦，你要喜欢，下周三我回家一趟给你带盆过来好吗？”
“真的吗？”自从来这里以后我都没有仔细看过绿色植物，只能站在走廊里看花园。
“当然！”他冲我保证下周三一定送我海棠花，我又一次沉醉在自我满足中。也许不该如此，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无法想象失去……
“呜……”好痛，怎么……为什么发作的周期缩短了……
“千帆！”
好痛……不要，我不要死，神啊，求你……我还不想死……
“瑾……医师，好痛！”
“来人！把担架车推过来。该死！来不及了……“
我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是瑾医师吗？……好痛……
“准备立刻动手术！”
身体被放在手术台上，他温热的手指迅速解开我的睡衣，身旁的护士小姐替我带上了氧气罩，每次不得已的手术只意味着生命一次次点点滴滴的流失……
他的大掌用力的握了下我的手，有他，我不能死！
……
不知是第几次象这样在沉重中转醒，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约约中听到瑾医师在说着什么。
“为什么不试试？如果有成功的机会就有希望！”
“韩瑾，你冷静点听我说，国内的医学界还没达到这种技术，唯一的方法是通过非法渠道，但是如果手术失败了只会加速病人的死亡！”
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院长，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才十六岁，我不能看着他死！”顿了片刻，“继续现在的治疗吗？没用的……”
“你的心情我了解，没有人希望谁在面前死掉，医院只能采取目前的方法，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先冷静下来吧。”
“该死！”
瑾医师走了进来，他靠在门上一脸疲惫地看着我，我试图笑给他看安慰他告知他自己没事，更想过去抱住他，可惜力不从心。
“千帆，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我发现他的眼角溢着泪，说完他匆忙地离开了……
不可以告诉他，不可以告诉他啊，我的爱，不可以承认心底这份不正常的爱恋，不可以任它扩展开来，因为爱人与自己一样同为男儿身，也因为自己没有未来。弟弟也好，病人也好，至少这样瑾医师不会太难过，我不希望生后还要拖累谁……
可是太多的梦啊，再也无法去实现。
“秦护士……”我费劲的开口轻唤。
“恩？”
“瑾医师，他……去哪儿了？”
“他给医院请假，说是要回老家，有急事。”
“那……他还回来吗？”
“傻孩子，你真的很喜欢瑾医师耶，放心，你还在这里，他一定很快就回来的。”
是吗？我还可以等到他回来吗？
“秦护士，瑾医师还没回来吗？”
“他才走一天而已，你就问我十几遍相同的问题了。从这儿去北京再怎么也得两天吧？明天一定回来，成吗？”
快回来，瑾医师，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千帆！”
是他啊，真的是他，他总算回到我的身边了吗？
他跑过来抱住我，低喊着我的名字，他的双手勒得我快无法呼吸。“瑾医师……”
“啊，对不起，弄痛你了？”
“没……”我不在意的笑笑，没有他的时间里甚至度日如年。
“拿着。”他拉开提包，从里面取出一盆花，我一眼既看出是家乡的海棠。
“这是？……”
“我答应你的海棠花……千帆！”
“没事……”赶紧伸手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我转过脸不想被他看见。
“怎么会没事？你等我，我去叫护士过来……”
我拉住他，不希望他再从我的视线内消失。我深知，已是极限……
“瑾医师，你答应我……”我试图抓住他的衣服来支撑自己。
“答应什么？我什么都不答应！你会没事！”
“答应我，瑾医师，求你……”
“来人！”
“不要忘记我，时时想到我……”我的力量正在流走。
“千帆……快来人！”
“瑾医师……答应我！”
“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
我多么想告诉他，我爱他，而我必须把这句话带向天堂……
“谢谢……”
“千帆！千帆！”
他的声音渐渐远离，再见，我爱的人……
瑾：
昨夜，千帆的病情再次恶化，把他送往医务室的途中甚至咳血了，我知道，这种病是拖不得的，如果不做换血手术，结局就是死路一条。曾在美国听到类似的新闻，实行手术后的白血病患者并不无生还，如果趁早将千帆送美就医，我相信……然，一切都来不及了，依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许还没有撑到美国就已气绝……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十五岁的孩子不哭也不闹，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让护士为他注射麻醉剂，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我知道他不希望让玻璃窗外的父母担心。我看着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孩子感到万分敬佩。他，却在那一刻走进我心里，成为我生命里最后的爱。
千帆是个漂亮的男孩，一对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将稚幼的脸蛋衬托的十分有朝气，有时连我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严重的大病。
对他我常不经意许下一些承诺，因为每当我这样答应什么时他都会对我微笑，哪怕只是微微扯动唇角也令我觉得灿烂无比。
我的父母生活在英国，偶尔提起家里的事，他常会流露出一种羡慕的眼光，直到后来才听他说，那儿是他最向往的国度。我就告诉他等他病情稳定了我就带他到英国游玩，这小子高兴得直呼万岁。可是，他能等到那一天吗……？
医院里因为患上血癌而死亡的病人不计其数，每当他们其中一个的生命在我手里流淌而过时，我害怕，是不是有一天千帆也会这样离我而去？因为这个理由，我甚至常常希望能在他痛苦万分地挣扎于药物和刀具之间时亲手了结他，别让自己再为他受任何煎熬！然而，我做不到，我爱他，就算时间只剩一秒我也想和他在一起……恨！对于他的消失我仍然无能为力……
又到了秋日，医院的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包括他最爱的海棠。我站在树下，合上手里的书，抬头看见枯黄的落叶缓缓自眼前飘零。叶落了会归根，人呢？他呢？离开我以后将何去何从？他没有未来，而我却有剩余的14600个日日夜夜还需走过，我该怎么办？独活？独活……我没有勇气跟随……我还有大好前途……他却什么也没有……
发现二楼的落地窗前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静静望着天空，他喜欢独自在哪儿注视着这个小小世界的一切……原来，如此不含杂质的蓝却空白得一无所有……
“千帆。”我轻声喊，当他回头看我的一瞬间，那眼里的茫然让我心痛。
“瑾医师。”他在笑，但我清楚他在逞强，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心不停地崩溃不停地趟泪。
我仍然惯于给他承诺——家乡的海棠花。
自从他来这里以后都没有仔细看过绿色植物，只能站在走廊看花园，他寂寞。
他第无数次对我展开笑靥，就在我以为已经接近幸福的同时，世界却在头顶破碎……
“千帆！千帆！”我大喊着他的名字，他不能就怎么突然失去意识，他还不能死，我们刚刚才说好……我们还有那么多梦想没实现！神啊，不要带走他……
手术台上，他不止一次用眼神告诉我他痛，他无法坚持，好累，可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旦稍微松弛，他都会死。我们都必须努力忽视痛。我想对他说，“活下来，活下来，为我，我不能没有你！”可惜我的爱不可以说出口，不可以加重他任何负担，我爱他啊……这句话我已在心里喊上千百遍。我爱他啊……
院长走进休息室，拍拍我的肩，他不知道我爱这个男孩早已爱得疯狂！
“韩瑾，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顺应天命吧。”
尽力？什么尽力，连自己深爱的人也救不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我早说过动彻底手术可以救他，为什么你们不认同？！”再也顾不了什么了，无法想象刚才他若就那么在我眼前消失，我会变成怎样。
“韩瑾，你应该清楚，因为你的技术他算是多活了一年，你还需自责吗？”
一年算什么？我想要他活下去啊，就算只做朋友只做兄弟我也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啊！
“你……太认真了，他和你注定无缘的，你不该爱上自己的病人……何况他还是个男孩。”
我吃惊地猛抬起头，瞪向这位一直很器重我的老人。
“别以为我老了，看不出来，对他你付出了全部心力。好自为之啊，韩瑾。”
“您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覆水难收吗……”一生只爱对了这个人……
我站在门边，仔细的看着千帆，我想好好将他的容颜刻画于心，他的眼迷蒙地与我视线交集，再也无法忍受，我终于狼狈地逃开。
还是不行了吗？……我的心在谴责自己对他承诺了太多荒谬的约定，但是至少这次我一定要做到……
刚下飞机我匆忙地招来计程车直奔外公家中，温柔的外婆看着我满头大汗地选了盆荣盛的海棠又要走甚至无法阻止我，没有时间了，片刻也无法耽搁！
等我，千帆，求你等我……
“瑾医师。”他轻轻的唤我，48小时的思念促使我根本没有多想便上前紧紧拥住他。我爱你！我在心里呐喊——我爱你！
我将海棠花送到他手里，深深地注视着这个令我痴恋如斯的微笑，我要他满足，我要他能原谅我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也许将成为自己最后一次品味他的笑容……
他的血自唇角流下，滴在苍白的手指上，沿皮肤的纹理浸散开。
“千帆！千帆！”我的心脏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瞬凝固了。
……
“傻孩子，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老院长递给我一条湿毛巾，我用它使劲擦拭身上的呕吐物以及双手。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懂，无须为他折磨自己。”他在一旁苦口婆心浔浔劝导，说得是如此轻松。他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难道我愿意这样？我不想啊！可是不依靠酒精，时时刻刻出现在我脑海的都是千帆的一笑一颦，那让我痛不欲生！
酒、酒、酒！
“韩瑾，你……”
总算肯还我清静了吗？
“你这样爱他，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包括郑千帆他本人。”
如雷贯耳。是啊，没错……他不知道，因为直到他消失，我都没有勇气告诉他我爱他……韩瑾爱郑千帆！
我无奈了，真的无奈，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多未尽的话好多未尽的情注定得隐藏在心底……不甘心，好不甘心，你怎么可以径自离开？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千帆，千帆，千帆……
院长站在我身旁，递给我一本制作精致的记事薄。“这是我特意留下的，没有经过他父母的同意，看完以后就烧了吧……”
我有预感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最重要的遗言，然，我却没有心力去翻开。我怕看了只会更加痛苦。
“爷爷，爷爷！”可爱的小孙子人未到声先到。
是啊，五十年过去，我已经做了爷爷，时间就象流水般一去不复返，只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爷爷！”
“乖，小凡过来，爷爷抱。”我宠爱地揉揉他的发，弯下腰待他入怀。
“爸，您可别累着。”
微微对儿子笑了笑，仍然执意将小孙子扛上肩。
“爷爷爷爷，我和妈妈刚才从书房找到了这个！”随后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当年千帆的记事薄……
“爸，小凡说特喜欢这个本子没经过你同意就拿出来了，对不住。”
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五十年来我故意将之遗忘，如今经孙子的一翻折腾又出现在我眼前，想想，该释怀了吧？
“爷爷，教小凡认字好不好？”
“别吵爷爷，爷爷身体不好！”
“没事儿，小凡听话爷爷就教。”
“我一定听话！”
“好好好！先听爷爷念一遍。”我收了收手，试图以最自然的方式来回忆这段过往……“1969年，3月22日，晴，今天我认识了……”什么也读不出来，这一刻我便知道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对千帆的爱意……
今天我认识了上次为我做急救的瑾医师，这才知道他是我的主治医生，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他印象特别深，瑾医师的个子很高和我完全不一样，越发认为自己像个小鬼，他很温柔，常常对我笑，我很喜欢他……
1969年4月30日晴，时间过得真快，来这里已经一多个月了，也差不多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都打了照面。妈妈说治疗的过程很辛苦让我一定听瑾医师的话，当时我就想绝对不能让瑾医师操心……
1969年……今天瑾医师第一次为我削水果，好开心，我享受他的宠溺，但他却告诉我他把我当弟弟……
……今天瑾医师说，等我病好就带我去英国玩，为了这句话我一定要活下来……
……瑾医师……瑾医师……
……瑾医师……我爱你……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孙子的叫唤声让我缓过神来，才惊觉泪已满面。
“没，没什么，小凡，你自己去玩吧，爷爷有点累了……”
“哦，好！”
待脚步声渐远，我颓然倒进躺椅。
“我爱你，我爱你。”日记最后一行字不断出现在脑海。
是吗？千帆，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神啊，你太残忍！
千帆，你说可能有来世吗？可能有吗？如果有，来世再让我爱上你，我将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