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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半招之间 ...

  •   隔壁的厢房光线昏暗,散发着病人居所特有的药香与潮气,窗扇掩得严实,一丝细风也透不进来。赢穷桑端着漆盘推门而入,见对面床帐半垂,两幅纱幔中间稍稍留着四五寸宽的空隙,仍是自己上回离开时的摆设,帐中人呼吸平稳、几不可闻,一颗心便不由略略一松,轻手轻脚放下托盘,单持一个药碗,上前撩开床帐。
      ——不意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看清那眼的刹那,赢穷桑陡然一震,碗里药匙滑了半分,撞击碗底,“叮”的一声脆响——封残年的目光便随着那声响移了开去,呆呆注视帐顶,不发一言。
      他不开口,赢穷桑也不知当说什么,一场尴尬以床榻为中心,便那么铺天盖地的弥漫延展,如同一呼一吸、如同身外冰融雪澌的声响也是尴尬而痛楚的,都应该湮没在这场胶着如死的静谧里,寂寂无闻。
      唯有赢穷桑手中药液温热,几缕白汽渺如丝絮,还在凝固的死寂中挣扎沉浮。
      ……而那白汽也自渐渐淡薄。
      良久,终于赢穷桑低声道:“先吃了药,莫待凉了,苦。”
      他姿态与那一晚判若两人,眉目低敛,迷离在重重迭迭的阴影之后,眼色依稀怜惜入骨,却浑然没有什么近似悔罪或是歉疚,拿捏药匙的手指浅浅擦上封残年汗湿的鬓角,安安静静的,便只等待。
      封残年闭了闭眼,依旧无声无息。
      他面孔雪一般苍白,因了连日高烧,双颊反而薄薄的泛起一层淡红——那样的神情原本苍冷而憔悴,不知不觉,却又有些少年般的细致意味渲染其间,朦胧稚嫩,不可言说。
      赢穷桑唇角苦纹一现即隐,片刻,又问:“那……吃些东西?小重熬了粥。”换过漆盘上另一只碗,搅动调羹,仔细吹凉。
      封残年瞳孔一缩,眼里一线锐色虽在暗处,却骤然凌利鲜明。
      ……他不由自主想起沉沦进高热与痛楚时,半梦半醒间那双帮他擦身换衣的手——那是一双熟悉了十四年的手,茧纹粗糙,掌心横亘着昔年练剑凸起的伤痕:似乎每次擦身后不久,那双手都同样端过或苦涩或清甜的什么,一匙一匙,小心翼翼喂进自己口中。
      心底一股厌恶突如其来。封残年不暇细想,抬手已将脸旁的碗匙打落,随即翻身向里,也不管身外如何,过不多久倦意又起,便再一次陷入昏睡。

      这一睡混沦日月,醒来依旧不知今夕何夕。
      将封残年吵醒的是木门开阖的摩擦声。一睁眼,四周光线浑浊,然而房内物事清晰可辨,似乎天并没有黑。同样白衣的少年就站在门边,一双圆眼乌溜溜的,不住冲封残年打量。
      小重清秀的脸上满是年轻人特有的好奇与无畏,见封残年睁眼,像是吓了一跳,愣了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醒了?”
      封残年充耳不闻,动了一动,似想起身。
      他大病十余日,几乎不曾吃过什么东西,眼下高热已褪,却还低低的烧着,双臂、腰腿俱脱了力,背脊抬不到两寸,便重重砸回被褥。小重啊的一声抢上两步,仿佛想起什么,赶紧又停下,道:“你三天没醒,师父一直陪到今天凌晨,实在熬不住,已经睡下啦,让我看、让我照顾你……你要不要吃饭?厨房还剩半锅粥。”
      封残年不答,仰在枕上深深喘息,待得半柱香功夫,又一挣身子——这次他起得高了些,谁料半途右臂倏地打了个战,倒下时手肘“咣”的磕在床沿,听得小重都呲了呲牙,打一个哆嗦。
      他脖颈被软枕垫高,后仰时喉结凸起优雅的弧度,一段肌肤点缀了半褪的紫红色@欲痕,却白如雪练,纤长恍若垂死的天鹅。小重看得有些傻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真不饿?昨天吃的明明又都吐了——你要吃的话,我立刻就叫师父!”
      少年人眉目单纯,眼中崇敬之色一望即知,见封残年毫不理会自己,忍不住便垮下一张脸:“师父就睡在隔壁,我隔墙一叫就醒。”顿了顿,试探般的,又踌躇道:“你……你和师父吵架了?师父怕你生他的气,这几天笑都不笑一回——你别跟师父生气成不成?那么好的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师父从来就没什么脾气,你干嘛非得和他置气……”
      他唧唧咯咯的自说自话,童声未褪,听来自有一种教人难以忽略的清脆细锐。封残年眉心紧了紧,忍耐半晌,忽问:“你是小重?”数日不曾开口,音色沙哑,只觉舌根僵硬。
      小重一怔,眼中露出喜色,登时便亮晶晶的:“你说什么——啊,你跟我说话?我还怕你生师父的气、也不愿意和我说话呢!”抓着脑袋嘿嘿笑几声,自顾自的道,“师父不许我离得太近,说怕你走了。其实……其实我觉得我武功也不差,未必就那么容易被你制住,等你好些,还想问你讨教呢!”
      ……聒噪。
      封残年皱了皱眉再不管他,喘息片刻,喉咙里隐隐带了咳音。小重又说几句,听封残年咳嗽越来越重,也有点着了慌,刚想说“我去叫师父”,封残年却身子一侧,“哇”的呕出口血来。
      这一下小重彻底急了,赢穷桑的叮嘱霎时抛在脑后,扔了三七二十一抢到床边,惊呼道:“你、你怎么——”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猛见封残年按在床沿的左手,像是若有意若无意的略微抬了抬。
      ——他来时被自家师父翻来覆去念得都是同一件事,见封残年一动,自然而然便断定这个从小让师父推崇备至的北玄帝要出手制他,大骇之下算准床榻周围空隙,一招“踏浪翻云”躲向床头。
      封残年却只轻轻一拉床帐。
      三人寄居的寺庙颇为富庶,客房悬挂床帏的沉木帘钩雕琢精致,钩尖包了层银亮的锡箔,攒簇约有指尖大小——那床头的帘钩原挂了半幅罗帐,封残年拉扯的力道虽轻,钩弯靠着床柱,又被布料带动,却已微妙的偏转了一丁点角度:恰小重飞身靠向床头,收势不及,背心魂门穴正撞在钩尖。
      少年轻功已有小成,身法极快,一撞的力道居然比封残年故意点他还来得更重——直到要穴被封小重才明白上当,想向隔壁示警,嘴里却一声也叫不出来,双腿发软,缓缓滑在地下。
      却见封残年又喘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攒足了力气,颤巍巍的从榻上坐起,双眸扫过脚下小重,唇角一挑,笑容里带了浅浅的骄傲与顽皮:

      “……便是永不动武,我也制得住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半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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