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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局中 ...

  •   船,一条载货的船,泊在河岸渡口。

      我看到这艘船时,马车还在路上快跑,马蹄带着沙尘。

      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非常异样。远看去,船与平素见到的货船没什么两样,但一定有什么不同,因为陈游之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同。

      他遥遥注视着船,坚不可摧的杀伐之气又出现了。这样的陈游之好似冲锋陷阵的将军,沉着迎战敌军,金戈铁马,胜券在握。

      却令我又生不安。我想这些人中,或许只有我一人不清楚状况,是局外人。

      河岸越来越近,马车速度渐渐缓下来,停住,离河岸有一段距离。

      跳下车,活动了下腿脚,才注意到河岸站了不少人。渡口上,穿着黄色短衫的女子,背对着我们向船而立。即使身后有人马至,她们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陈游之把长鞭缠上手腕,扶着陈子敬下了马车,推着他往河岸去,黑衣人都跟在身后。

      我在原地等待与跟上去之间斟酌了下,心想反正都跟来了,索性看个明白,于是走在了最后。

      天空是阴郁的,没有温暖阳光。

      走在我前面的黑衣人冷飒飒的,行动规矩,步伐统一,气势森然。近看,才发现她们身上所穿黑衣并非深衣,而是便于行动的裤装,套着袍子,腰侧悬刀。

      走近,又见一色的黄衣短衫中站了数黑衣人,刀在手,已然出鞘。陈子敬走过时,她们收刀贴于胸前躬下身子。

      身着黄色短衫的女子不到十人,大多瞪着我们,其中一人精悍干练的模样,仍面船而立,脸上的神情很特别。

      那种神情,我一下子不能说出是什么,只是有种感觉,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船上站了不少黑衣人,来来往往,忙碌的样子。一人从船舷极快下来,忙对陈子敬二人行礼。

      陈游之问:“有何发现?”

      那人垂下头,说道:“属下无能。”

      陈游之沉默片刻,挥手道:“上船。”

      船上立刻有人放下跳板,架好。陈游之推着陈子敬上船,登上甲板,绕了一周进了船舱,就看不见了。

      留在岸上的十数黑衣人自发围住黄衫女子,黄衫女子中一阵骚动。之前面船而立的那名女子面色不豫,做了个手势,骚动立即就停了。她缓缓环视一圈,从每个人的面上扫过,与我目光相接只有一瞬,又看向停靠在河岸的船。

      仅仅一瞬,我不寒而栗。她的眼神并不凶狠凌厉,但看着我时,我身上的寒毛都竖起了,那种感觉像是被毒蛇看上的猎物。

      藏着戾气,隐着血腥,我只在一种人身上看过——那些屡犯重案的亡命之徒才有的眼神,那是舔刀口过活的人!

      陈子敬与陈游之回到船甲板上,行至船舷前。

      风吹过,发丝拂动,陈子敬微眯了眼,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上船去。我立刻跑过跳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那如毒蛇般的眼光随即跟上,我胸口一窒,一大步跨到船上。

      甲板至船舱堆满绸缎,黑衣人尚在仓内不断把卷卷绸缎料子搬运出来。

      他们二人注意到动静,看向船下,与那黄衫女子对视,剑来刀往的交锋。

      我拱手道:“大人。”

      陈子敬看向我,推着轮椅到了甲板另一侧,我抬脚跟上,走到船下的人看不到我们的那一侧。

      河水从船边流过,船浮在水面上。上了船,发觉船有些高。

      他喊:“褚书吏。”靠在船舷,看向我。

      我向前走了两步,到他跟前。

      陈子敬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低下头,食指在我掌心一笔一划的书写。

      指尖微凉,下指轻柔,一点凉,一点痒。

      他的指尖停住,我却僵住——“私盐”,他写在我掌心的二字,是私盐。

      他松手,我慢慢握起掌心。

      “大,大人……”

      陈子敬道:“船上所载,有此物,可是,”他对着堆起的绸缎,“不见了。”

      “汤府?”我以极轻的语气问。

      他点头,肯定确定,没有半分犹豫迟疑。

      我缓缓挺直了脊背,看过目光所能及的每一寸。解不开的结,断掉的链子,真真假假的案情,一下子变得清晰。

      两日来,我进行了千般假设,一条条推翻,总觉差了一点,漏了某处,方向有误,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汤府竟然贩卖私盐生意。

      那么,两本册子记的应是私盐生意往来,难怪汤府管家舒平当晚紧张,难怪陈子敬看到册子有那样的反应,难怪他与梁敏认识——原来一切不过是个局,他们互相使障眼法,我一个局外人,莫名其妙的被拉了进来,难怪晕头转向。

      如此,虽部分无解,但许多问题似乎说得通了。

      我迟疑道:“大人是说……”

      他说:“我们要找出来。”毋庸置疑的语气。

      我点头。

      虞朝是盐铁专营,专营即是盐与铁由朝廷官方控制、销售。虞朝初建时国库空虚,因此摒弃了前朝官营为主允以民营的作法,实行的是严格的盐业专营。

      盐价也越涨越高,如今稻谷一石,只可换盐约一斤半。可以说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因此朝廷法度屡有变化以捍卫盐利,至今上在位,盐法已相当严苛。

      不禁想,以虞朝现今的国力,却绝对专营,盐价水涨船高,制度并不合理。私盐,价格低廉,有一定的惠民作用。

      漫长的发展史上,官盐与私盐的斗争从来都存在着。古往今来,多少富可敌国的商人与盐脱不了关系,或是盐业民营者之一,或是盐商出身。

      如今完全专营,与民争利,如此强势作风,可见虞朝在工商业上的政策也难有积极导向。

      周文质曾说她的梦想是开商道,多么难以实现。

      政策刑罚,无法苟同。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

      批判,很容易。

      批判者似乎本身就有一种我比你们高的意味。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以所谓文明角度批判过去种种,本身就荒谬。许多政策制度,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自有发展的历史。

      我可以不认同,但身在此处,不能不遵守。

      陈游之说道:“褚书吏,随我来。”转身往舱里走。

      我以目光征询陈子敬,他颔首。于是跟着陈游之,下到货舱。整理好裙摆,沿斜梯向上看去,与陈子敬视线相遇,他半合着眼,沉默着。

      他的不方便,是一根刺。刺痛的,不止他。

      我,本该局外人,却无意早在局中。他说“我们要找出来”,包括我,所以才告诉我。

      如果这是他希望的,那么,我会努力做到。

      货舱里的绸缎几乎搬空了,几人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轻按,放到口中尝了尝,说道:“大人,咸的。”

      “嗯。”陈游之应了声,环顾舱内,然后沿着墙壁慢行,一手张开五指轻抚木壁,一手曲指叩舱壁。我会意,从另一侧效仿他的行为,以查是否有夹层。

      那几人在地板上慢行,检查是否有缝隙。

      陈游之敲到一处,停下。

      我们立刻止住手中动作声响,陈游之又扣了几下,声音有点空。众人眼睛亮了。他发力去推,木壁纹丝不动,他转过身环视,眼睛定在一侧烛台上。

      蹲着的人中有一人反应奇快,一跃而起,扳动一侧固定的烛台,不见反应。又转动灯罩,木壁咔咔几声,分作两边,旋转开了。

      旋转过程变得漫长,秉着呼吸,盯着木壁一点点,一点点旋开。

      空空如也。

      木壁后,什么都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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