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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夜寻 ...

  •   回衙门,会同县尉同去中和堂,将情形禀告陈子敬。

      县尉讲罢汤府内情况,又道:“汤府无人知赵毅去向,昨夜都忙于婚宴及服侍客人。汤府家规规定不许侍夫出席此类场合,因此汤府的侍夫都在后院。其余几名侍夫凑趣在后院摆了酒,赵毅推说头疼并未出席。所以昨夜无人见过赵毅,也不知他院里发生的事情。”

      “今早汤府的确是在搜查赵毅,但府上无人知晓。或知赵毅下落的唯有他院内仆从,但两名贴身仆从也不见了。已查过赵毅及仆从房间,摆设混乱,值钱物什未见,可知他们的确是卷了钱财逃了。只是昨夜里人多,也没人见到他们怎样逃的。”

      “另外,汤府仆从都不知梁敏被扣受刑一事,特问过昨夜带梁敏至后院的几人,他们送过梁敏后,就去前院帮忙了,并未留意。园子里的暗室,据汤府老人讲,是储货之用,新入园的仆从未见过。”

      陈子敬颔首,说道:“虽然人多,三人同时逃走,不是件易事。那两名仆从身份查过没有?”

      县尉道:“两名仆从都是平春人士,是赵毅入汤府买来的,已遣了人去仆从家查探。”

      “昨夜宴请的宾客名单是否查过,有没有与赵毅熟识之人?汤府留宿宾客及附近人家怎么说?”

      县尉道:“宾客问过了,汤府把事隐瞒了,宾客也不知。至于名单,还没有查。属下会去确认核对一遍。”

      “汤府中的车马可有丢失?”

      “没有。”

      陈子敬手指轻敲,转向黄玉:“你们查得怎样?”

      黄玉当即将情形细禀。

      陈子敬问道:“你是说,赵毅并未回赵家?”

      黄玉答:“是的,他没有回去。”

      陈子敬淡淡“嗯”了一声,眸光看向案上摊开的书册。

      此时暮色渐沉,烛灯未燃。窗户开着,透了些许光,屋内已昏暗瞧不分明。阿九取出火折,点燃案上灯盏。

      陈子敬抬头,眼眸深沉,说道:“赵毅主仆三人同时逃走,若是同行,三名男子不易隐藏行踪。白天走,必然会留下踪迹。若单凭脚力,也难走远。既是私逃,城内客栈他们不敢留宿。赵毅主仆三人的画像可拿到了?”

      县尉道:“备好了。”

      陈子敬颔首,继续道:“大家皆知,本案案犯之一梁敏还未醒过来,纵然醒来,定案也需赵毅作证,若他是真逃了,案子难定。时间耽误不得,今夜要辛苦了。”

      众人齐道:“大人请吩咐。”

      “由县尉分派人手,带上画像,速查车夫码头处,探查结果要及时回禀。出县的几条道,赵毅亲友家,侍从亲友,以及沿路可买驴马处,都要派人细细搜寻。汤府、赵家、侍从家派人着便装在暗处监察,一有情况即刻回禀。”想了想,嘱咐道,“若见着赵毅,抓捕中不可伤了他。”

      “是,大人!”

      众人领命散去。

      与李达、张蓉回到刑房收拾了东西,锁了门,走到班房,听县尉派遣。我被安排在县内沿码头河道搜查,欣然领命,与衙役一道扎进暮色。

      奔波忙碌一天,都饥肠辘辘,已饿极。趁着摊子没收,忙买了饼子馒头,嘴里嚼着,还留些揣在怀里预备当宵夜。衙役中有家在附近的,快步回去与家人说一声。

      走过一条小道,便见我家巷子,心想或许一晚不回,无论如何总得跟爹爹说声免得他担心。知会过众人,一溜烟跑了回去。

      门虚掩,院内飘着食物香气,厨房内有光亮声响。探头一瞧,爹爹蹲在地上侧头拨弄柴火,火光跳跃,灶上大锅热气腾腾,面食香气扑鼻,我往前走一步。爹爹听见脚步声,头未抬仍忙着手中事,说道:“回了。”

      我一笑,左右看了圈,问道:“爹爹,褚珀呢?”

      “在周家玩呢,现在天天都往那里去。”

      我倚在门上道:“爹爹,衙门里有案子,我晚上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给我留门,栓好门,好好睡。”

      爹爹擦了擦手上的灰,问道:“什么案子,是不是很要紧?”

      “没什么事,就是找个人,我得走啦。”转身就要出厨房。

      爹爹忙道:“蒸着包子呐,你等会,一会就熟,带些饿了吃。”

      “不用啦,在路上买着吃了,我就是回来跟你说声免得你担心,再说衙门一同办差的还在外面等着我。”

      “那就带着晚上饿了吃,就一会,很快就好。”

      我摇摇头,往外走。

      爹爹赶出来,叹道:“你这孩子!”转身进了堂内。

      等我跨出院门时,就听爹爹在后面喊“等等”,回头见他焦急跑出来,手里拿着件薄褂子。

      “天虽热了,夜里还是凉,带件褂子,冷了穿上。”爹爹把衣服放在我手上,叮嘱道,“做事要小心。”

      “知道啦。”挥挥手,快步跑起来。出了巷子口,回头一看,爹爹还在门外望,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我挥手示意他回去,又听见朱虹在前头喊我,同行几人都在前头等着,忙赶了上去。

      红日西沉,云霞褪去橙红色调,温暖光线一条条消失,长长的影子被暮色吞没。鸦雀归林,渔人停舟罢棹,屋舍炊烟缭绕。

      走至河岸,天彻底黑了,星子尚隐没着。芦苇在风里微微摆荡,河水哗哗从脚边淌过。河岸静静的,夜色里静得凉意四起。

      燃起火把,举起照亮脚下的路,扯了草叶绑紧裤脚,才敢走过茅草林,寻到渔船客船夜里停泊处。

      展开赵毅主仆三人的画像,从赵毅起依次问,没人见着。又问可有昨夜到今晨可见形迹可疑的男子,也无消息。一船一船的查下来,没有踪迹。换一处停泊靠岸处,未得消息。沿着河岸走,寻了沿河的村落,觅了村落里正或宗族族长相询,仍未有踪迹。

      漫长的步行里,灌了铅似的腿,渐渐清晰的思绪。

      从碰上醉酒的梁敏起,不过一昼夜,梁敏撒酒疯忽然变成似乎借故求救,汤府留客变成管家私扣用刑,梁敏留宿失踪变作与汤府侍夫偷情。汤府暗室囚人,侍夫与贴身仆从一并消失,侍夫赵毅与已故仓啬夫管事赵真是亲姐弟。这都使我困惑,一条条梳理、推断。

      其一,梁敏醉酒是真醉还是假醉。假设梁敏当时酒醉是假,求救之言是真,那梁敏当时已经感受到危机了,应当想办法逃才是。但据管事舒平之言,梁敏醒后自行走了,后在赵毅的院里听她行苟且之事。这并不合理。假设梁敏当时酒醉是真,求救之言是醉话,之后酒醒摸到赵毅院中,这种是可能的。

      其二,舒平之言是真是假。舒平之言是真,梁敏应是真醉。若要梁敏假醉的假设成立,那么舒平在撒谎。虽然汤府之人并不知晓赵毅偷情一事,但舒平与汤苳裘之言互相佐证,没有漏洞。目前,无人能证明。如果舒平说是假话,一旦梁敏醒来,赵毅归案,这谎言就戳破了。舒平世故厉害,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舒平所言有一值得推敲之处,他进入赵氏院子发现奸/情那段。赵毅把仆从遣走了,屋内灯熄了,舒平进入院内听到房内人说话声音。首先,赵毅的两名仆从逃了,至少说明仆从知道赵毅偷情一事。赵毅想瞒着贴身仆从长期与梁敏会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赵毅应当知道仆从知晓此事。仆从既没揭发,或许有帮忙掩饰。若赵毅遣走仆从是为谨慎行事,那为什么不把院门锁了?这点很怪。其次,舒平在院中听闻房内有说话声,两种可能,一则,他们声音很大,但偷情之人按常理是不会大声说话,会处于一种偷偷摸摸的状态,当然也有例外。另一则,舒平功夫很高,所以可以听见。白日见舒平与陈游之动手,陈游之功夫很高是真,舒平的水平却瞧不出来。最后,按照舒平的意思,他把梁敏关到园子暗室是在众人散后,中间这段时间仆从有没有回来过。

      其三,李扶风的谜团。李扶风今日状告汤府,肯定梁敏在汤府。若梁敏偷情为真,李扶风的肯定也算合理。但李扶风为什么知道汤府的暗室,汤府仆从中的老人才知此事,李扶风怎么会知道。而且明明知道,为什么她要以戏剧般的方式来开暗室的门?至少说明她不想别人了解她知道汤府暗室,或者说是不想从自己口中明白说出。她与阿九明明认识却故作不识,避嫌?有可能。她是认识阿九一人,不,不止。

      其四,赵毅是赵真之弟是恰巧,还是另有别情。若是有别情,又会是什么?想起怀中册子,不知是否有联系。册子里记载“二月十三,入库九千六百八,西北一场”,“三月初五,出货八百五十石,河东”,“七月十九,三千”,也不会是赵真案子里未寻到的粮,一来笔数没有这么大,二来汤家之富是这点偷摸生意撑不起的。

      其五,没有其五,本来困惑于怀中册子归属,但此刻可以肯定,册子是梁敏塞入我怀中的,因为除了她别人没有理由也没有可能。周文质,我相信不会是她,虽然她昨夜表现奇怪。那么回到之前的假定,梁敏是假醉,那为什么要掌捆?

      我心里忽然非常不舒服,对此人全无好感,平了心绪,继续分析。梁敏把册子塞给我,随即求救。怀中的册子很关键,而且册子应当是汤家的。舒平撒了谎,至少部分是谎言。册子我研究了一晚,没有瞧明白特殊之处。

      假设册子含了某种秘密,那么本案可以这样解释,梁敏出于某种原因,窃取了汤府册子,塞给我。舒平恰巧出现但并不知此事,以为梁敏醉酒把她带走,梁敏以为舒平发现了。之后梁敏与赵毅密谋被发现,舒平对其施刑。

      又或许是这样——梁敏窃取了汤府的册子,所以管事舒平才率着一众仆从出现在后园,侍夫赵毅也许与梁敏有私情,并在窃取册子中帮助了梁敏,或者干脆是他偷的。园中的暗房是赵毅透露给梁敏,因此梁敏侍从李扶风才知道。赵毅要么是在梁敏被抓时逃了,要么就是被关押到别处了,但如果赵毅是被关押到别处,为什么不把梁敏一并关去呢?园中暗室显然是有人知道的,放在那里不是有风险么,还是她自信到自负?

      还有一点,汤苳裘与汤初英真的全然不知么?按照第二种案子推断,舒平几乎不可能在汤府其余人完全不知的情形下进行种种活动,但汤府口供如出一辙。

      我一条条假设,捋顺,再推翻,仍觉差了一点。一定有哪里漏了,或方向错了,是哪?

      夜路疲累,仍从上游寻到下游,一村一处一船一人的查下来。走着寻着,星子都冒出来,满天繁星闪烁。寻着走着,月升至中天,又清又凉,抛洒如水光辉。

      风,悄悄从水面吹来,蕴着湿气。月,无声落下,悠然无迹。黎明,在朦胧中,吐露淡薄晨曦。

      一夜,走过了。

      众人在外奔波一夜未眠,衙中坐镇的陈子敬应也未歇。回想昨日种种,陈子敬情绪很少外露,更少在人前恼怒、失神,但昨日不同。梁敏入医馆,他第一时间去探,当然可以说是案子缘故,但他昨日的情绪波动,说明他与梁敏是认识的。

      认识有很多种。

      我特意看了,富户慷慨解囊捐助流民的名单上,有梁敏。他们可能是在宴会上认识的,但以陈子敬的反应来看,他们的关系或许远非如此。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阿九会认识李扶风。要知道可以从背影认出一人,是需要相当熟稔的。

      可是,他们都回避相识的缘由,却想不出了。如汤府的案子,如我怀中的册子,也许隐藏了秘密。梁敏放到我身上,是要我带出汤府。我解不开谜,又隐隐担忧,事情若真不简单,册子无论如何不能再放在我手上,恐怕,会惹来祸。

      我不能丢,不敢丢。

      此刻有能力接收,有实力保护,令我信任的,唯有陈子敬。他或许有隐瞒,但他是可以依靠、值得信赖的。册子应当交予他,也只能交予他。

      转道回衙门,衙门灯笼高挂了一夜,皂吏蜷在地上打盹。被衙役喝醒,慌张扶墙站起,揉着眼,呵欠里都是睡意。

      中和堂堂内灯火明亮,陈游之守在院门处。众人会意,轻声禀告了搜寻结果,就从来处退了出去。走到一半,我犹豫了下,不想再拖下去,遂离了众人,转身回走。

      陈游之抱臂,不动声色看着我走近。

      “我有事要向大人禀告,若大人在忙,我在门外候着就行。”

      陈游之道:“一定要现在讲?”

      “嗯。”我点头。

      陈游之并不说什么,抱臂静立。我也靠墙闭目养神。不多时,阿九跳出来,我睁开眼。阿九扯了扯陈游之的衣袖,陈游之往院内去,走了两步,转身招手,示意我跟上。

      入了堂内,陈子敬并不在,陈游之脚步不停,一路弯绕走到内堂,又往后走。我心下迟疑,却不敢不跟上,就见陈游之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处。

      门开,一辆马车在外。

      修长干净的手指掀起车帘,人探出,却是陈子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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