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雾潆

9、第九章

　　出了风源县城，正东方有一座秀丽的山峰，名曰醉虞。白玥山庄便建在醉虞山的山脚之下。自城门到白玥山庄万米之遥，沿途大道宽阔，两侧皆是绿油油的农田，延绵至山脚。抬眼望去，便见一片白色院落巍峨挺立，与身后大山相得益彰。
　　接到风堂堂主的飞鸽传书，白玥山庄早已打开大门，门口两名劲装守卫持剑而立，面容严肃恭敬。
　　午时刚过，便见一匹白马自城门一路驶来。大道每天有人清扫，马蹄未扬起一丝尘埃，反而更衬得马上人英姿飒爽。
　　冷驾麟策马一路径直驶入白玥山庄，跨过第一层院门，这才勒紧了缰绳。身下骏马一个人立而起，稳稳停下，像是想要昭示自己回来一般长长地叫了一声。
　　冷驾麟自马上跃下，将缰绳丢给奔出来的小厮，自己往里面走去。
　　一路上，很多侍卫和丫鬟纷纷向他行礼。也有一些出现在庭院各个角落的影子，闪一下而后又再度消失。这些是白玥山庄的暗卫，也是山庄最强有力的保护屏障。
　　白玥山庄格局严谨，院落划分井井有条。冷驾麟刚走到自己的院落门口，便看到长期侍奉自己的侍女水泠已站在门口。
　　“欢迎庄主回来。”
　　温柔如水的声音，配上暖如春风的笑容，让冷驾麟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他并不太喜欢别人侍奉，曾经很多的侍女小厮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遣走了，唯有水泠，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
　　冷驾麟一直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水泠，云夕月曾经开玩笑说，或许是因为她过于温暖的气质，让习惯了冰冷的他产生了向往。
　　也许云夕月说的没错，虽然冷驾麟一直不曾承认。
　　冷驾麟大步走进屋中，水泠早已准备好一套干净的衣服，准备等冷驾麟一回来便替他更衣。庄主远行回来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将自己打扮得体，然后去拜见老夫人。这并不是白玥山庄的传统，而是自上任庄主之后，为表达对老夫人的尊敬自然形成的习惯。
　　纯白色的上等料子经过工匠悉心裁剪，制品上乘。领口、袖口、下摆处均有紫色滚云边，使衣衫高贵而不单调。水泠将衣服是哪个最后一个褶皱抻平，然后微微笑了笑。
　　“庄主果然是穿白色最好看呢……”仿佛感慨一般，水泠轻轻道。
　　冷驾麟目光闪动了一下，并未说话，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时，霍连庭已经在了。从踏进白玥山庄后，他脸上的表情就郑重了不少。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站定，一个素衣小丫鬟冲他们略施一礼，转身进去通告了。
　　没多久，小丫鬟出来请两人进去。
　　老夫人已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当，皱纹很少。她此刻正在礼佛，穿一身素净的青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念着静心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味，不重，却能让人心气平和下来。
　　小丫鬟请两人在外间等，自己先进去附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老夫人数着念珠的动作停住了，她伸出手，示意小丫鬟将她扶起来。
　　冷驾麟和霍连庭连忙单膝跪倒，直到老夫人走出来坐下，他们才恭声道：“拜见老夫人。”
　　“都起来吧，这一路上辛苦了。”老夫人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严肃，她接过小丫鬟递上来的茶，缓缓啜了一口，然后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冷驾麟和霍连庭应声站了起来，却不太明白老夫人这一举动意欲如何。
　　老夫人房中本就没有太多的侍女，领两人进来的那名小丫鬟待所有人出去后才纤足跟出，并回身将房间的门关好。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霍连庭暗暗咽了下口水，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得紧紧攥了起来。
　　“金铃大会上处理的很好，而且，比我想象中回来得要快。”老夫人用锐利地眼神扫着底下两人，缓缓开口，“你们这次出行达到了预想中的目的，看来，你们很清楚顶着白玥山庄的名号，该干些什么。”
　　老夫人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霍连庭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果然，老夫人语调一转，接着道：“既然你们很清楚该做什么，那么谁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堂堂白玥山庄庄主要夜闯皇宫，造成那么大的骚乱！”
　　这一句话将两人都问住了，谁也没有想到老夫人居然会知道这件事。霍连庭心下一横，扑通一声跪倒。
　　“是属下做事不力，请老夫人惩罚！”
　　“你是该罚，自去刑堂领罚吧。”老夫人却无意追究霍连庭，挥手示意他下去。
　　霍连庭一愣，抬头看冷驾麟。然而冷驾麟却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从头到尾，冷驾麟只是直直地看着老妇人，一字未发。
　　冷驾麟目光中的漠然让霍连庭有点担心，但是他已无理由留在这里，只得咬咬牙，一转身出去了。
　　似乎是霍连庭关门的时候带起的风，桌子上的烛火猛烈地晃了晃，然后又再度沉寂下来。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拿过钳夹，想要夹掉蜡烛上凝聚的烛泪。可是毕竟是上了年纪，第一下竟没有夹到，反而使本就微弱的火苗再度晃动了一下。
　　冷驾麟默默上前，接过钳夹，利落地剪掉了烛泪。他把钳夹放在桌上，又默默退了回去。
　　“说吧，你心里在想什么？”
　　终究，是老人家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对峙。老夫人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有些沉重的开口。
　　其实，从冷驾麟的眼睛里，她已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这次出行，我跟霍连庭说了一句话。”冷驾麟淡淡地开口，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说着今天的天气如何，“我——才是白玥山庄的庄主。”
　　老夫人没有搭话，但是她那满是皱纹的手却明显抖了一下。
　　冷驾麟将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缓息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我这样说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但是老夫人心中应当明白，我这个年岁，若在不宣示大权，那么我与傀儡无异。”
　　“所以……你去了皇宫？”老夫人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但是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语调，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宣示大权的最简洁方法，就是取得碎夜剑，不是吗？”冷驾麟的目光闪闪的，竟迸发出了一股罕见的斗志，“白玥山庄自创立起便是以碎夜为尊，但也正因为碎夜剑如今落入皇帝手中，所以白玥山庄庄主这把椅子，在很多人眼里，仍是空悬无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坐上这把椅子，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老夫人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我之所以不提碎夜，是不想在失去一个儿子之后，再失去一个孙子。”
　　“我……”从未见过老夫人这般脆弱的表情，冷驾麟猛然意识到，无论老夫人多么威震四方，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六旬老人。
　　一个失去了大部分亲人的六旬老人……
　　刹那间，心里想的话居然无法再说出口。
　　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冷驾麟垂下头。
　　“我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不忍再看老夫人的表情。老夫人心里藏了太多的苦，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但是冷驾麟却是知道的。
　　因为他的心中，有和老夫人一样的苦。
　　“你……”还没等他走到门口，老夫人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想做什么就做吧。这是你们的命，你们作为冷家男人所必经之路啊……”
　　冷家男人所必经之路？
　　冷驾麟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只想拿回碎夜剑，却从未打算履行那该死的冷家职责。
　　“谢老夫人。”
　　他低声说了一句，唇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