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雾潆

18、第十八章

　　会仙楼三层。
　　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方圆几里地的局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温玥坐在当时蔚燎遇刺的那个位置上，要了一壶茶，几碟小菜。他自斟自饮，神情自得。可是那双与面容不相般配的眸子中，始终泛着一丝隐隐的光。
　　他就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他才微微回过神。
　　“小二，上菜啦！……什么，里面的客人还没点？好吧，那就来几样你们这儿的招牌菜，一定要新鲜的，再来一坛上好的陈年状元红，最少要十年以上啊，少爷我的嘴巴可是很挑剔的！”
　　名副其实的人未至声先到，果然不枉江湖上送他“魔音公子”的称号，那高亢诡异的笑声让温玥听的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吩咐完店小二之后，一个青衣公子打扮的人将头探进屏风里，跟温玥对视了一下之后，马上又缩回去吼道：“小二，别忘了再拿一副碗筷来！”
　　“卓飞！”温玥冷冷道，“你是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卓飞在屏风外缩了缩肩膀，然后赶忙换了副正经地嘴脸走了进去，坐在温玥对面。
　　“我错了！”他一头戳在桌子上，差点把桌子弄翻。
　　温玥彻底无语了，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支着额头。心中骂了霍连庭无数遍，你说风堂下那么多弟子，怎么就派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过来帮他呢？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霍连庭正在喝云夕月喝茶聊天，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打喷嚏。云夕月赶紧上前摸额头翻眼睛切脉搏……

　　会仙楼上菜速度是一绝，不多时，先前开胃小菜已经全都撤了下去，四冷四热八菜在桌子是哪个围成了一个圈，真真色香味俱全。状元红果然是陈年精酿，刚一开盖，一股浓郁的醇香便扑鼻而来，差点把卓飞直接熏到桌子底下去。
　　“哇啊，有人请客就是好啊，这酒平时我都不敢想。”卓飞一脸垂涎，赶紧轰走小二，自己倒起酒来。
　　当酒坛挡住卓飞的脸，清亮的液体自半空中哗啦啦留下时，卓飞忽然以极低的声音淡淡道：“山庄一切正常，请庄主放心。雷霆此时仍处于按捺不动时期，以他的智谋，应该已经是猜到庄主此行为何了。可是他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这更让人担忧。”
　　温玥缓缓眨了眨眼睛，将自己面前茶杯中的茶一口喝掉，然后将茶杯推到了卓飞面前。
　　卓飞一愣，似乎有些舍不得好酒，犹豫再三，才小心地给温玥斟满。
　　两人的一来一往十分自然，像足了多年好友。然而他们每一个动作后面，却都在低声快速着交换着信息和命令。
　　最开始温玥只是静静听着，并没说什么。直到卓飞提到了三公子，他的面色才略微一变。
　　伸手夹一筷醋鱼，慢慢剔去其中隐藏的鱼骨，温玥淡淡道：“他现在人在洛璃？”
　　“应该是的，你也知道，三公子行事一向神神秘秘，很难打探到他的行踪。这一次是碰巧查到了影堂的一个小徒，那小子可能刚进山庄不久，还不明白局势。一听我自爆家门，在用点手段，他就什么都说了。”
　　“那三公子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他也不知道，据说就算是影堂的人，也都只有三公子直系属下才能知道他的行踪。而他的直系属下一般不超过三个，一个用来指示，一个用来保密，还有一个……用来挡兵器。”卓飞啃着一个大鸡腿，满嘴油地吐了吐舌头。
　　温玥皱了皱眉头，三公子的作风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是每次听都觉得受不了。这样一个人，当初父亲为什么会提拔他当堂主，还默许他一切行动自主保密？
　　温玥略一沉吟，低声道：“尽全力查明三公子的动向，越快越好。”
　　这算是命令了吧？卓飞挑了挑眉，轻轻点了点头。

　　三公子……

　　在回潜渊阁的路上，温玥脑海中这三个字挥之不去。四堂圣会上，这个三公子态度懒散，言语暧昧。乍看上去像是不偏不倚，或者说有种要置身事外的意味，可是在那副面具下，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
　　而今，他出现在洛璃，是巧合？还是预谋已久？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需要好好注意一下。

　　不知不觉中，潜渊阁已经就在眼前。温玥看了一眼巡守，毫不在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大步走了进去。
　　平常这个时候，蔚燎都在睡午觉。可是今天，他却意外地看到蔚燎正坐在院子里，看着草地上两只欢脱的猫儿微笑。
　　温玥忽然想起了昨天葛御医说的话，脚步不由得停住了。看着蔚燎明显比昨天生动了不少的眸子，温玥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几个念头，却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就在温玥犹豫的时候，蔚燎忽然转过了头，把温玥吓了一跳。看蔚燎的脸上并没有意外，温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虽然没有完全隐去脚步声，可是一点功夫都不懂的蔚燎，为何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只见蔚燎微微一笑，站起身向他走来。他走的方向没有一丝偏差，每一步都很稳，与之前几天截然不同。
　　温玥往后退了一步，思绪快速流转。他低下头，冲蔚燎行了一个简易的礼。
　　“几天看不到光，耳朵倒是机灵不少呢。你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我还是能听到的。”蔚燎站在他面前，挥挥手，“好啦，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的，你难道不知道？”
　　“……是。”温玥低低应了一声，抬起头，但是目光却是不自觉地避开了蔚燎的眼睛。
　　“我一直很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蔚燎微微一笑，目中闪烁着温暖的光，“在如今的皇宫里，敢救我，愿意主动呆在我身边的，只有你。”
　　没想到蔚燎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倒让温玥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温玥比蔚燎要高，面对面站着，蔚燎微微抬起头，那个样子像足了小虎子的表情。温玥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脸上有些烫，虽然知道隔了面具蔚燎看不见，可是他还是不自觉地用手蹭了蹭脸颊。
　　就在这时，温玥发现蔚燎的表情有一些奇怪。
　　他虽然还在笑着，可是他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
　　“你……”蔚燎忽然缓缓开口，“看着好眼熟啊……”
　　温玥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奇怪啊，上次会仙楼里的时候，我并没有看清楚你的脸。可是为什么现在看来，我觉得这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蔚燎好奇地问。
　　“……没有，是殿下看错了……”
　　“真的吗？”蔚燎嘴上问着，眼睛却是越瞪越圆，在温玥脸上扫来扫去。
　　“呃……其实脸倒不是很熟，但是你的眼睛让我很熟悉啊……”蔚燎皱着眉头在脑海里东翻翻西挖挖，想要找出关于这双眼睛的信息。
　　在那双黑如曜石的眸子上，仿佛常年氤氲着雾气。明明就在眼前，可是那令人窒息的美，却仿佛远在天边，似乎耗尽一生，也无法触及。
　　虽然美，可是却有些孤单啊……
　　正因为这样的感觉，才使蔚燎将这双眼眼睛深深地记在了心底，以及那个孤高冷傲的青年……
　　“啊！”蔚燎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是冷……”
　　竟然被看穿了？
　　温玥的眸中陡然闪过一丝狠戾，就在蔚燎喊出“冷”字的时候，他藏在身后的右手立刻变拳为爪，卡住了蔚燎的脖子。一阵疾风而起，他已迅速闪身，将蔚燎推到了院内一棵绒花树下。
　　后背重重撞在了粗糙的树干上，蔚燎眼前一阵发黑。喉咙被扼住，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却被手腕上传来的凉意惊得彻底清醒。
　　绒花树被蔚燎一撞，有花朵纷纷落下。那些粉白的绒花在半空中翩然飘动，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分割成碎片。
　　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忽然，蔚燎一笑，松开了手。
　　“你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如果你想收回，我绝无怨尤。”
　　温玥……不，冷驾麟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可是他的瞳孔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紧缩。
　　冰凉的修长的手指按在蔚燎温热的脉搏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薄薄的皮肤下，那生命的气息奔腾不止。他知道，此次进宫意义重大，之所以选择埋伏在蔚燎周围，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此处冷落的地势。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仅仅是几面之缘，这个平凡软弱的三皇子，竟然可以看穿云夕月鬼斧神工的易容术。
　　杀了他？还是信任他？
　　冷驾麟眯起了眼睛。
　　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轻易夺取人命的他，竟觉得自己指尖的生命，是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