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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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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葳蕤倒闲在起来,每日在营盘中东游西逛,好不惬意,混不把面前这场血战放在眼中。期间外面兀良哈与和硕特部的人马又攻打了数次,都无功而返。然则寨内情形也每况愈下,阿剌被围困了几日,因是奔袭,未带多少粮秣,甫一被困便开始在寨内纵兵抢劫了。寨子一连被围了五天,住家的口粮都被搜罗一空,已有些年老体衰的,又怕又饿,竟至一命呜呼。也先的人,未死的也都十分可怜,一时之间寨中连日价哀嚎震天、饿殍遍地,教人甚是不忍触目。
张梦璞此时,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无倒海翻江的手段,看得心焦,悄悄问杜若道:“怎地不从秘道出去寻救兵。”
杜若轻轻“嘘”一声道:“噤声,那秘道瓦剌人都不知道。”
张梦璞奇道:“既如此那顶帐篷……”
杜若道:“那是我们建的,阿剌不过凑巧早到片刻罢了。”
张梦璞道:“往下当如何呢?”
杜若一笑:“谁知呢。”
张梦璞听得心头一片冰冷,有时往看押诺兰诸人的营帐转转,觉得大家彼此彼此,只不过自己未遭绑缚罢了。那两个丑八怪见他来了,是一派的欢天喜地。诺兰看见他,是横眉立目。卓尔琴却将头低了,不肯看他。
葳蕤听说张梦璞去看这些人,却老大不乐意,令杜若看住他,不许他再去一步。杜若知道张梦璞心性温善绵软,心里有些怜悯他,却又不得不奉命而行。这一来,张梦璞倒有些恼怒,道:“杜姊姊,你这来做什么,难道还怕我私自放了他们么?你看如今情势,我便放了他们,他们也是活不成了。”
杜若叹道:“你也不要倔强了,听我一句,大家都好……”
张梦璞气昂昂道:“必是那丫头要你来的,你也不必作难,带我去寻她说理,再不与你相干。”
话刚落地,便听见葳蕤冷冷地说:“由得你么?”
张梦璞再看,见葳蕤远远走来,愈加怒气勃发,道:“你这厮,弄了这许多古怪,害死恁多人命,还在这里充甚么瓢把子,我偏不听你的。”
葳蕤冷森森道:“你不听,我便杀了你。”
张梦璞被她激得杀心陡起,道:“来来来。”说罢便去抽剑。
宝剑还未全出,葳蕤已经冲到切近。一支匕首已向张梦璞前心刺来。张梦璞一手扶剑,脚下一转,葳蕤一剑刺空,张梦璞已转到了她身后,宝剑也拔出来了,向着葳蕤后颈便斫。
他本心并未想置葳蕤于死地,谁知葳蕤听见后面风声,向下一伏,身躯往后转过来时,匕首已合在左手,右手一扬,三点寒星分上中下三路飞来。
张梦璞一看这三枚甩手箭,上攻印堂,中锁咽喉,下指前心,都是要害所在,惊得一身冷汗,躲避已是不及,只可闭眼等死。谁知眼皮刚刚阖上,只听铮铮铮三记脆响。张梦璞微微一愣,才发觉自己毫发无伤。再开眼看时,原来是杜若见势不好,慌忙抽剑格掉三枚暗器。
葳蕤一见,一时怒火中烧,骂道:“贱婢敢尔。”翻手又要对付杜若。
张梦璞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奉旨行事。”
此话一出,葳蕤与杜若倒都愣住了。张梦璞咬着牙道:“你们三人想必都奉了旨意,见我略有不臣之意,便杀之以绝后患,是么?当初云娘要杀我,也是因为这道旨意,而今你要杀我,也是因为这道旨意。你们要杀便杀,弄出恁多罗罗嗦嗦的事体有甚么意思。”
葳蕤与杜若都未说话,后面娇滴滴声音又起:“好少爷哩,知道许多事体,果然是个聪明心窍。”
张梦璞回头看时,却是云娘,他冷冰冰道:“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云娘娇笑道:“此刻杀你如何,不杀你又如何,终归是困在此地,倒不如大家一起熬日子,却也有些乐趣。郡主,你说是么?”
葳蕤见云娘话里不是好声气,不免窝心,狠狠啐一口,说声“贱人”,便自走了。
云娘见她去了,撇撇嘴道:“你当你的郡主罢了,到这里来抖甚威风。”回头看看张梦璞与杜若,笑道,“你两个闷葫芦,倒当真是天生一对。看来我是没有少国公夫人的好命了。”说罢径自摇摇摆摆地去了。
她这话一说,张梦璞心里倒百感交集,也说不好是甚么来由,杜若却早羞红了脸,偷偷溜掉了。
这里张梦璞正在发愣,忽然一阵纷乱,再看寨内瓦剌人在那里乱跑。张梦璞忙揪住一个道:“又有甚么事?”
那小番儿欢天喜地道:“好了好了,兀良哈与和硕特的人马都撤去了。”
张梦璞只是疑心自己听错了,道:“你再说一遍?”
那番儿疑他耳背,遂大声道:“我说,兀良哈与和硕特的人马都撤去了。”
张梦璞松了手,那番儿一溜烟跑了。张梦璞自己却有些呆呆怔怔,暗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不自觉往大帐而去,一路上见的瓦剌人都是欢天喜地,待到了大帐,阿剌早已在那里,喜得不能自持,来回走动,口中不住地念道:“好了好了,这便好了。”
他手下那些将领在周围站着,也是喜形于色,只有沃夺善忽然问道:“父亲,兀良哈与和硕特的人马又未吃大亏,为什么要退去呢?”
阿剌喝道:“蠢材,必是他们远路奔袭,粮草不能接济,再若迁延,势必吃大亏,是以退去。再加上我们在外面还有八万人马,听说也失秃八被围,此刻必然正兼程过来增援。到时里应外合,兀良哈与和硕特必然全军覆没。他们不撤去,只能是死。你久随为父,竟然连这些事体也看不明白,蠢材蠢材。”
沃夺善见父亲发怒,也不敢多说,只好噤声。阿剌忽然想起甚么,道:“快快快,快把大可汗的尸身找到,盛敛起来,明日我要祭祀大可汗。”张梦璞这才知道,弄了半天,连脱脱不花的尸体都不知在哪里,还说要报仇哩。
此令一出,又是乱哄哄一阵,有番儿来报,说是有个小帐篷中有一具尸体,似是脱脱不花。阿剌一听,忙说看看,遂率众将,直奔那帐篷而去,张梦璞也是好奇,打算看个稀奇,也随着一路过去。
早有几个人在那里围着,见阿剌进来,纷纷避让,再看那尸体,身上都是伤痕,面上挨了一刀,刀痕从左眼直到右颊。阿剌问:“是谁找见的?”
有个番儿过来,施礼道:“是小子。”
阿剌看看他道:“你们都认得大可汗么?”
那番儿道:“不甚识得,大可汗极少离开帐篷,只有他的侍女认识。”
阿剌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大可汗?”
那番儿道:“小子曾远远瞥见过一眼,觉得这人像是大可汗,便忙报了。”
阿剌忽然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有运气,这人正是大可汗。快来人,盛敛起来,不要暴尸在这里。”
沃夺善悄悄上前道:“父亲,是不是要找人再来辨认辨认。”
阿剌一瞪眼道:“辨认甚么?为父见过大可汗许多次,还不识得么?多嘴。”
沃夺善噤了声,张梦璞却心头了然,这死鬼必不是脱脱不花,想是兵荒马乱,尸体再也寻不见了,只好找个西贝货充充门面。
当下阿剌便命人抬了一具大大的棺椁,把那死尸装进去,用五寸长的大钉,密密地钉了一圈,倒像是怕死人再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
装好死人,又安排灵堂,寨内只有个把番僧,只好弄了些小番儿穿戴打扮起来,跟在那里胡混。张梦璞再也懒得看,自己睡觉去了。等他一梦归来,早已是日上杆头,揉揉眼睛爬起来,再看外面,景象又全然不同了。一夜之间,瓦剌人便将寨内打扫干净,帐篷前都挂了一条白布,好像是要度亡一般,只是人人面上都不见悲戚之色。
他走出来,见大帐前面的空地上,围了许多人,挤进去一看,早搭起一座高台,高高竖起一面白幡,上面用瓦剌字写了一大片,也看不懂。两旁两行木板,顶上拴着白布,上面也都写着字。白幡下放着桌案,昨日那口大棺材赫然放在桌案前面。棺材前面是一个木桩,一个人手抱大刀,满面支煞,敞胸露背,煞是可怖。棺材两面坐着几十个人,都是番儿乔装的番僧,正在那里呜呜哝哝,也不知念的是甚么经文。
张梦璞正然看着,忽然鼓声响亮,旋即牙帐开放,旋即两队瓦剌人铠甲鲜明,小跑而来,往桌案两边一列。几个人头上缠了白布,从里面走来,中间者正是更换了袍服的阿剌知院。
阿剌坐到桌案后面,几个人侍立身后,立时一片牛角号嘟嘟响起。待吹打停下,阿剌站起身来,喝叫一声,早有人将也先押上来,按倒在地,脑袋架在木桩之上,张梦璞这才明白,这木桩竟是也先的断头台。
阿剌走到也先身前,一时周遭突然寂静下来。阿剌用靴尖挑起也先的下颌,冷笑道:“也先,你当初杀了大可汗,又屠诛了多少朵颜三卫的首领,如今这血天循环轮到你的头上了。”
也先被折磨得早已不成人形,此际,他一腔愤恨却化作嘴角微微一笑,道:“大可汗是我杀的,朵颜三卫那些首领也都是我杀的,只是与你有何干系。你还不如说,你是为你那两个崽子报仇,顺带自己也当一当大可汗罢了。”
这一句话正正戳在阿剌的心尖上,原来沃夺善是阿剌的第三子,他的长子、次子皆死于也先之手。阿剌听得心头倒海翻江一般,猛一脚,将也先踹开,喝道:“开刀,将人头奉祭。”
刽子手听得号令,一脚踩住也先的后背,恶狠狠一刀抡起,张梦璞一闭眼,不忍多看。再睁眼时,鲜血流了一地,再看前排几个人当时躲闪不及,都溅了一身。有两个小番上来,瑟瑟缩缩地捡起也先的人头,用木盘托了,放在灵前。
阿剌忽然跪伏在脱脱不花的棺材前放声恸哭,其状甚是哀惨。他的几员大将在后面跪了一片,那些假番僧拼了命地摇铃弄鼓,像煞了与这些人拼喉咙。张梦璞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周围的瓦剌人,也有眼眶浅的开始掉泪,到后来竟至悲声满地,却大抵是各哭各的心事。
张梦璞挤出人群,却又看见杜若,他心头十分不快,道:“杜姊姊,你是监看我的么?”
杜若摇摇头:“郡主要我们回去有事商议。”
张梦璞一听又是葳蕤,心头十分不快,道:“你们商议吧,商议出结果来说与我听便好了。”
杜若道:“不是不是,郡主说,瓦剌之事,可暂了结了,要我们准备准备,齐回中原。”
张梦璞有些吃惊道:“当真?”
杜若点点头:“嗯,你随我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又回了最初那个帐篷。两个道童还在外面望风,葳蕤与云娘正在里面,看见张梦璞与杜若回来了,微微点一点头,道:“好了,收拾收拾,或再有一场恶战也未可知。”
张梦璞听得吃了一惊,扭回头看杜若,杜若也十分惊诧,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葳蕤既如此说,免不得当要紧的听。当下张梦璞将兵刃、衣襟、随身物品细细检视了一回,料得无任何疏漏了。再看葳蕤,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却十分紧张,手指不住地敲着桌子,见诸人都点检好了,命张梦璞与云娘将地上石板移开,露出大洞,刚想说甚么,忽然一个小道童钻进帐篷,形容甚是紧张,道:“沃夺善来了,说是要郡主姑娘去见知院大人。我说姑娘现在身子有些不便,让他在外面等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葳蕤也哆嗦一下,顷刻间主意拿定,说声“好”,站起来要往外走。众人打算跟随,葳蕤摆摆手:“我一人足矣。”说着用手指指地下那个暗门,“你们把自己的事体料理好。”
这一来,众人虽然素日对她不满,此刻倒不愿意抛下她了。见她出去,三个人悄悄凑到帐篷门口,向外偷窥,果见沃夺善带了一小队人领着葳蕤去了,看情形倒是客客气气,只是三人心头越发惴惴了。他们回到帐篷中间,让心神安定安定,杜若道:“云娘,你尾随过去,看可否有事,我出去探听探听风声,张梦璞,你守在帐篷里,万万不要乱动。”
话刚刚说到此,就听见不远处一片大哗,众人心头惊上加惊,忙向外偷偷张看。正在着急不知所以然之际,那小道童又钻进来,唬得面如土色道:“各位,不,不,不好了,寨子又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