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清华》草色浅浅

6、第六章 鱼肠匕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长孙无忌想为长孙清华找一骑射师傅的计划，因为一场大雨而中止。

　　那场雨下了彻夜，直至天色将白，才停了下来。满院的绿叶花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霞光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清凉的气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而长孙清华却浑身滚烫的躺在被窝里，让医生诊脉。他夜晚贪凉，将兰宁关好的窗户打开，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根本就受不住雨中的寒气，所以立时就病倒了。

　　望着长孙清华烧得通红的小脸，苏婉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停止过，也许她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够冷静的面对，可是长子每次病倒，都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的，啃走她骨子里的坚强。

　　长孙无忌看着一脸凄婉的夫人，眼神微微沉了沉，心中虽然不舍，却浮出一个念头，也许该再生一个嫡子，那么如果这个保不住，至少婉儿不会崩溃。

　　长孙清华高烧不醒，苏婉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喂药擦身，事事亲力而为。直到三天后，长孙清华醒来，看见的便是苏婉那张憔悴的花容。

　　全身虚弱无力，嘴巴苦苦的，长孙清华的胸口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闷闷的生疼。

　　他记得前世有过一次也是发烧，烧的连呼出的气息也滚烫灼人，不过孤儿院里的孩子太多，老师根本照顾不来，他只能无助的躺在床上，靠着自己的免疫力，苦苦的熬了几天，才退的烧。此后他根本就不敢生病，因为生不起。

　　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却没人在乎你的生死，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娘……”长孙无忌开口叫了声，嘶哑的声音里饱含太多复杂的感情，酸涩难当。

　　“吾儿醒了？”苏婉喜极而泣，白皙如玉的手颤抖着，摸了摸长孙清华的脸，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什么稀世奇珍，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激。

　　“娘，对不住，又让您操心了……”

　　“只要我儿无事，让娘做什么，娘都愿意。”苏婉抱着长孙清华，哽咽道：“孩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让娘亲受这剜心的痛楚了。”

　　长孙清华窝在苏婉怀中，听着耳边那揪心切切的话语，无法克制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长孙清华足足修养了近一月，才恢复过来，只是原本就不圆润的小脸，整整又瘦了一圈，脸色越发的苍白，让人见了更加心疼。

　　那一日，窗外阳光明媚，长孙清华靠在榻上，正端着竹若熬的汤，小口的咽着，兰宁立在一旁，小心的伺候。

　　长孙清华病倒时，兰宁一直跪在院外，直到长孙清华苏醒，虚弱不堪的她才被竹若搀回屋子。原本按苏婉的意思，兰宁是要被逐出长孙府的，不过让长孙清华劝住了。本来是自己疏忽大意，怎么能让身边的人去承担过错？

　　只是此事之后，原本话就不多的兰宁更加沉默了，不像是个正当妙龄的少女。

　　“天赐，你看谁来看你了？”长孙无忌推门而入，温和的脸上满是笑意。

　　“拜见秦王殿下。”兰宁福身行礼后，退到一边。

　　“姑父？”长孙清华瞥见长孙无忌身边那伟岸的青年男子，原本清冷的眼眸泛起一丝波澜，正想下榻，却被李世民拦住。

　　“怎么瘦的越发厉害？”李世民坐在榻边，打量着长孙清华苍白可怜的小脸，微微一叹，“前阵子听说你发烧不退，可把你姑姑吓坏了，只是宫中有诸多不便，所以不能过来看你。”

　　这次还是因为与长孙无忌一起出去办事，才能顺道来看他。

　　与朝气蓬勃的李承乾不同，眼前的孩子像是崖上含苞的琼花，晶莹美丽，却很脆弱，似乎一不小心就会零落在风雨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李世民轻声道：“天赐，现在感觉可好？”

　　李世民微带磁性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长孙清华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努力克制心中的不平静，回道：“……谢谢姑姑、姑父挂心，清华已经好了。”

　　“那就好。”李世民笑了声，想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匕，递给长孙清华，道：“这把鱼肠匕首送你压身，百邪不侵。”

　　长孙无忌微微怔了怔，从小跟秦王玩到大，还是头次见他如此和颜悦色，只是……，长孙无忌提醒道：“殿下，这可是当年太穆皇后送你护身的……”

　　“无妨。母后若是在世，定也会很喜欢天赐的。”母亲一直很喜爱观音婢的，李世民微微一笑，“下次姑父再见你，可不许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了。”

　　“诶？”长孙清华握着犹有余温的短匕，抬眸望着李世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姑父又要出征了？”

　　“哈哈哈哈，无忌，我可真羡慕你有这么聪明的儿子。”李世民愉悦一笑，捏捏长孙清华的小脸，起身出门。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长孙清华，或喜悦或惋惜，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转身追了出去。

　　进关中，占长安，出潼关，经略山东，一统天下，这是李渊建唐之后的既定方针，虽然柏壁之战，大败刘武周、宋金刚，但是王世充据洛阳，建国郑，窦建德割据黄河以北，号大夏，这两个势力都对关中的李唐虎视眈眈，更别提江南还有萧铣在峡州对峙，其余大小势力不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武德三年七月，李渊下诏命秦王李世民督诸军，率部八万，东击王世充。

　　六月归长安，回府不到一个月，长孙无忌又要随李世民出征，苏婉强忍着泪意，理了理长孙无忌的衣服，语透悱恻，“夫君此行，千万保重。”

　　虽然理解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抱负，但打仗是会死人的，刀剑无眼啊。

　　长孙无忌有些哑然，温和的胖脸露出一丝无奈，“夫人，莫要太过忧虑。家中之事还要多劳你操持。阿福，切记凡事都要听从夫人的吩咐。”

　　“老爷放心。”管家长孙福是长孙家的老人，行事很有分寸。

　　“天赐不与为父话别吗？”安抚完妻子，长孙无忌笑眯眯的看着立在一旁的长子。这孩子聪明懂事，除了性子清冷了点和体弱之外，可以说挑不出缺点。

　　“愿姑父与父亲马踏洛都，扫平河北，一举两克，凯旋归来。”长孙清华平静的很，长孙无忌可是活到了武则天当皇后那时候，命长着呢。

　　“借吾儿吉言，珍重。”长孙无忌大笑，策马离去。

　　一举两克？稚子妄言。

　　长孙无忌握着缰绳，朝城外的大军行去，一边想，收复洛阳是必然的，但是扫平河北就不一定了，窦建德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此时攻打王世充，陛下还不忘了派遣使者与窦建德言和修好，使他保持中立，生怕到时候被郑夏两路夹击。

　　不过清华年幼，能有此番言言语，已是难得。我三岁时，还在干什么？反正可想不出这些……长孙无忌回头，却远远的瞥见长孙清华苍白脸上的担忧，不由微微一笑，这小子还是牵挂我的。

　　殊不知，某人是握着袖中的短匕，沉默的凝望城外大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