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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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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阳光温暖地透着窗子照进。
女人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外套。她疲惫不堪地望向床上的孩子,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烧已消退了下去。为何人还没醒?
失望地低下头,临近的脚步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纪欧阳穿着一件单薄的线衫,提着一袋东西,匆匆地进了病房。
“吃点东西。” 他熟练地,拿出楼下刚买的粥,走到她的跟前,递上。
“我不饿。” 有气无力地从凳子上起来,身子失去重心似的,摇摇欲坠。
“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再不饿也要为身体想想。”他命令着,替她拿出勺子。
女人见他脸色凌厉,没在与他僵持,便捧起了粥。
昨天晚上,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护士吩咐过,点滴没了就按铃。
而她,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想,他肯定一晚上没有合眼,乐逸的点滴,肯定也是他喊护士来换的。
这些天,他一直早起晚归的,难道都是一个人在照顾他吗?
她猜测着,微微地别过头,望向对面的男人。
原本,她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可是一看见孩子,噎到嘴边的话,又统统掉了回去。
这种时候,她又何必再计较他的擅自主张?
“吃完了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我在这边看着。”没等她先开口,纪欧阳早她一步发了话。
“我昨晚都睡了一夜,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乐逸已经退烧了,我想等他醒来。”女人拒绝,朝他递上了外套。刚刚他就是穿着这么一件单薄的线衫去了楼下么?
“护士一大早就说了没事,放心吧。我在这就是,你回去做点好吃的,一会他醒了,我打电话家里。”
“我想留下来。等他醒....”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来接班,你们回去换洗一下,医院呆了一晚也挺难受的。” 齐盼盼刚进来,就听见了两人的推让,她平静地说着,见两人不作回应,又宽慰地补充了一句“我和穆子睿在,你还担心什么,你们回去吧。稍微整理一下。”
“回去吧,真没事。乐逸醒了就通知你们。” 穆子睿见两人扭扭捏捏,硬是将他们推出了病房。
车子平稳地朝着小区行驶着。
驾驶座上,男人专注地开着车,时而偷偷地望一眼身旁的女人,嘴巴,想说什么,又停格了下来。
他伸过右手,温度,渐渐地传到他紧紧握住的,她的手上。
那一份时隔八年的温暖,再一次铺天卷地地朝她侵袭而来。
“爸爸呢?”小家伙睁开眼时,正在谈话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孩子的声音很轻,但是底气却很足。
高烧过后的脸上,虽然看上去没有精神,但那双灵动的眼睛,依旧闪着睿智的光芒。
“ 爸爸陪妈妈回家了。一会就给你做好吃的来。” 齐盼盼兴奋地摸了摸他的脸,喜悦充溢到了整张脸上。睡了十几个小时,这孩子总算醒了。
“ 妈妈都知道乐逸生病了啊!”小家伙嘟着嘴,语气里,不难听出,原本纪欧阳哄他合作的招数已经告破了。
“ 没事。你现在醒过来。妈妈已经不担心了。要是你每天都乖乖听医生的话,妈妈会更高兴的。”
“ 嗯嗯。爸爸也说了,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西双版纳。”
“真好。”难受地吐出两个字,齐盼盼转身不去看他,鼻子酸酸的,眼泪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地掉下。
才一个星期,他就瘦了一圈。脸上的轮廓像是突然失去了原先的饱满。他一定不知道,他得的病,永远都不可能在下床了。他要面对的,是残忍的死亡。是永远没有希望的以后。
她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下去。看到孩子那样天真的憧憬,她的心,像是狠狠地摔了一遍。
乐逸。这是他出生时就抱在手里的孩子啊。
当若澜坚持要生下他的时候,她还强烈地阻拦过,她还那样无情地说过,这个孩子根本不应该出生。
最后,他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带着和别的孩子不同的生活处境,坚强,乐观地成长着。
小时候,她跟着帮他泡过奶粉,换过尿布,学会走的时候,他蹒跚地跌到她的怀中。会说话的时候,他一口一个发音不准的“盼盼姨” 。
他调皮捣蛋地干了错事时,总会拉着她帮忙隐瞒,他说,除了妈妈,乐逸就最爱盼盼姨了。
他懂事地叫了她八年的盼盼姨。现在,他竟然连一个孩子该有的童年都丢失了。她想哭,想狠狠地哭。
齐盼盼,是不是你在他没出声就乌鸦嘴了,所以,这个孩子才要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这个年纪,他应该在教室里朗读着课文,背诵着乘法口诀,跑跑跳跳地出现在操场上,而不是病房,压抑沉郁的病房。
他不该的。可现实,却无能为力。
若澜和纪欧阳回到医院,正逢午餐时间。小家伙伺被候着靠在了床上,嘴边叽叽喳喳地念了了一个小时。
他同以前一样,仍旧不明所以地从东边的事问到了西边。甚至连齐盼盼和穆子睿有些不太对劲的事,他也观察了出来。
他调侃着,歪着脑袋,就像神话里的月老,指指点点地画着鸳鸯谱“穆叔叔和盼盼姨谈恋爱,妈妈和爸爸也相亲相爱,乐逸最幸福了。”
“妈妈爱乐逸。” 看着孩子笑得灿烂的脸庞,女人心酸地坐上了床沿边,将他揽进了怀里,眼角,又泛起了泪花。
众人压抑地沉默了下来。
小家伙奇怪地顶着脑袋,嘴边嚷嚷着“我也爱妈妈,可是妈妈抱得太紧了,乐逸都不能动了。”
“乐逸一定会好起来的。乐逸是最坚强的。” 松开她的手,女人疼惜地拨起他前额的刘海,笑得勉强“ 乐逸以后还要像比尔盖茨那样,给妈妈赚大钱买东西呢。”
“当然啦!乐逸会很乖的。爸爸说了,等我病好了,会带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小家伙不解地望着她,语调越来越轻“可是妈妈怎么哭了?”
“妈妈不哭。妈妈是太高兴了。乐逸这么乖。”擦起眼泪,心里的悲痛却猛烈地撞击到了一起,她失控地转身逃离了病房。
她做不到。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隐瞒他,那只是一个有点严重的感冒。
她也做不到,做不到波澜平静地告诉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要面对的是痛苦的等死阶段。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来代替他。她不想看到他连最好的青春都没到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病痛,又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善良可爱的孩子却从一出生就跟着她受苦受累。
别的孩子买了遥控车,有了新拼图,收到了名贵的生日礼物。她却因为生活,什么都给不了。
交不了房租的时候,他天真地跑去房东小姐家,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来请求她宽限几天。
他说,妈妈,我帮上忙了吧?
他帮了她的,何止这些。
刚到纽约那会,母亲和她原本生活得很好,结果,那个自称是她亲身母亲的女人跑进了她们家。
她说,我要带走她。
带走她,她说的理直气壮,却又是否想过,当初抛下她的那会,她又是如何的狠心。
她说,要不拿出五百万,要不让我带她走。
她要做的仅仅只是一笔交易,一笔肮脏可耻的交易。她的存在就是那样的拖累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原本正在熨烫东西的母亲就不会撇下手里的活。
如果不是执意要去从她手里拉回她,她们也不会争执地推攘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因为她,跑进了着火的房间,母亲也不会跟着进去。
她是去从死忙边缘拉回了她啊。
这些年,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噩梦似地醒来。
母亲那张烧灼的脸,总是挥之不去地散现在她脑海。
她说,筱懒,好好活着。
那一天,她就是那样无力又狼狈地跑出了公寓。看着黑烟成灰的窗口,拼了命地跑离。
她跑着,耳边只想着那句“好好活着。”
活着,似乎比一切都重要。
她不认识路,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回去看一眼公寓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这条命,她做了一回最鄙夷的胆小鬼。胆小到筋疲力尽地躲进了没有尽头的胡同。
她问某个好心的路人借了电话,那个时候,她唯一可以找的就是盼盼。国内的所有人,她都弄丢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雪白的床单耀眼得苍白。
新闻里,纽约唐人街某公寓着火,有两人死亡,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她痛苦地埋下头,耳边,传来齐盼盼的质问。
“孩子是谁的!”
她听着,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这个生命。那会的心情,她根本没有办法描述。只知道,她应该活着,应该像母亲一样,伟大。
那是生命啊。她的亲人啊。
他的出现,就像是最后一缕曙光,带来了希望,快乐,动力,温暖。
她需要的,比任何情感还要真实的爱。骨子里的疼爱。
乐逸。她当时是怎么想到取这个名字?
希望他以后快乐安逸,无忧无虑。
他做到了,他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却又是那么得无辜,那么得可怜,可怜到要他来承受生命的不公平待遇。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 男人蹲下身,将过道上正蜷缩着的女人轻轻地拉进怀中。
“筱懒。”他呼唤着,宛如很多年前的那份痴醉。
挣扎地越哭越痛,怀里的人影,身子跟着抽噎声颤抖开来。
病房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