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埋葬小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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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
夏目澄子住在由层层叠叠的青山包围的小镇上。
板儿油黑的盘山公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夹杂着粉白的嫩黄野花，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映得眼眶有点发热。耳旁响彻的是这台老式卡车的隆隆声，不远处立着指引道路的标示牌子，天空依旧碧蓝如洗。
“快到了。”夏目澄子还记得自己的祖母温和地抚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可惜祖母的样子已经在时光的流逝当中，被磨灭得差不多了。
那个时候小镇里还流传着，南边的森林里有仙人的传言。那是因为，整片森林里只有南边的森林里拥有着竹林——恩，是的，被青翠的其他树种所包围着的竹林。竹林里的竹子成为竹取镇的特产，从而养活了整个镇子，人们也建了小祠堂供奉那里的神明。
……虽说是神明，不过……对方只是个喜欢幽静环境而自己创造一个并且悠闲住下来的妖怪罢了。夏目澄子某次偶然闯进那片竹林的时候，正巧看见那个妖怪在祠堂前面吃下了镇里人带来的贡品。
“你是——寻子大人吗……”
“……寻子大人？呃，我的祖母是叫寻子没错，但是她已经在四年前去世了。”夏目澄子耸了耸肩膀，顺便故作轻松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有点凌乱的白色帽衫。穿着一身绿色和服的妖怪围着转啊转啊转啊，让她有点瞠目结舌。
“原来如此，你是在这里定居的妖怪先生嘛，”夏目澄子坐在小祠堂旁的一块石头上，甩了甩浅棕色的马尾啃着镇民拿来进贡的糯米团子，“不过你弄出来的竹子很不错哦，大家都很喜欢呢。”
“因为寻子大人带来的吃的东西很好吃，寻子大人说只要造出一片竹林就可以算是报答了。”
夏目澄子点点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道：“祖母……么。”
“那么作为报答，把这个给你吧。”夏目澄子略有点调皮地眨了眨浅棕色的眸子，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点心搁在妖怪的手心里道，“是樱饼。我对这种东西的制作比较擅长啦，也就算是我吃掉了你的糯米团子的报酬咯。”
看着妖怪呆呆的样子，澄子挠了挠头然后笑了。
“味道怎么样？”夏目澄子略有点期待地凑上前去，静静地等待着眼前这只妖怪将樱饼放入嘴里。
“……唔，”粉色的樱饼好小哦看起来，妖怪盯着手中的这块点心心想道，但最后还是整块全部塞到嘴巴里，嚼啊嚼啊嚼啊，“好甜……不过，也不错吧。”然后完整地将整块点心咽了下去。
“真是的，怎么说得这么勉强啊。”澄子有点不满地嘟囔道。
“啊天色不早了，我得快点回去了。明天我还会来的哦，妖怪桑。”
妖怪桑默默地站在那里，嘟囔一句：“……我叫竹取。”
“诶，那还真是不错的名字。”
——好像。不仅是长得好像，微笑也好像。
[我相信你]
“哦呀呀，是那个骗子诶。山本君，你是新来的，还是要离她远点比较好哦。”
“那个骗子，总是在二楼的时候说有个女人在向里面望或者其他什么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呢。”
山本武顺着眼前两个男孩的目光看去，梳着浅棕色马尾辫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帽衫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似乎是注意到了山本武的目光，女孩浅棕色的眸子忽然显出了点厌恶的情绪，然后，转身就往南边的森林跑去，渐渐消失了踪影。
他挠了挠头，露出有点惊讶又有点惋惜的神色：“竟然跑掉了。”
那是第一次，今井澄子与山本武不怎么愉快的见面。
但是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见面。山本武来到竹取镇度暑假，他在寄住家的隔壁，一位老婆婆的家里，见到了今井澄子。对方脱去了早上的白色帽衫，转而换上了和服。手中持着一张大弓，后背还背着箭篓。今井澄子在微笑，对着空气仿佛在炫耀一般：“怎么样？这样好看吗。”
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回答后，今井澄子有点扭捏第五挠了挠脸颊呵呵地笑起来：“谢谢啦。”
山本武愣了愣，他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女孩这么开心地笑。
“喂，你都看见了吧。”山本武回过神来，只见今井澄子忽然警惕起来，像是猫科动物遇到敌人毛都竖起来的样子。今井澄子紧蹙着眉头，凝视着山本武，等待着他的回答。山本武看着澄子紧攥着大弓的手，了然一笑。
“恩，看到了。”他老老实实点点头，然后挠着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就快点离开。我是个骗子不是吗。”
可是你笑得很开心。山本武心中这么想。
“……你在跟鬼怪说话吗？”他沉默了半晌后，有点迟疑地开口问道。这一定是那个人的痛楚吧。山本武看着对方忽然沉默下来的样子，立马截口微笑，“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我什么也没问。”
“是又怎么样。”今井澄子忽然抬起头来，挑了挑眉，“……你们又什么都看不见。”
“可以介绍给我看看吗。”山本武仍旧在微笑。
今井澄子微微一愣，低下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山本武，请多指教。”今井澄子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犹豫了几秒后，轻轻握上。山本武感觉到，今井澄子的手上有着薄薄的一层茧子，而且手的温度稍稍比常人要低上那么一点。
“今井澄子，请多指教。”
——我相信你。
——我相信能够看到常人无法看见东西的你。
那一定是我们常人没办法理解的东西吧。
[我们是朋友吧]
今井澄子只是这么安静地坐在这棵千龄樱花木的枝丫上。
耳边拂过来很清凉的微风，有一种自己在大地与天空交界处的感觉。鸟儿飞翔俯瞰这片土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这么想着，今井澄子缓缓放松了身体，靠在这粗壮的树干上，喃喃道：“谢谢了，祟流。”这棵千年的樱花木，是一个树妖。
“不，没关系。”祟流沉声回答道。
“喂——今井！”
下面似乎传来了谁的喊声，而且叫得还是自己的名字。今井澄子眨了眨眼睛，向树下看去。那个人，山本武，而且还是个人类。今井澄子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妖怪。但是她不讨厌这两者。不讨厌妖怪，是因为妖怪当中还有竹取，祟流这样的存在；至于不讨厌人类嘛……
“哟今井。”刚刚转个头的功夫，山本武忽然从旁边冒出来。要不是祟流长出了些枝条网住了澄子的话，她早就掉下去了。
“你是怎么这么快上来的啊。”今井澄子拍了拍白色帽衫上的灰尘，有点不满地嘟囔起来。她大概只会对那些善良的妖怪们露出灿烂的微笑吧。山本武挠了挠头，然后笑着说：“恩，这棵树忽然长出了树枝，然后很简单就爬上来了啊。”
终于知道是谁在帮忙，今井澄子朝这棵树挤了挤眼：“祟流！”
“原来这棵树也是妖怪啊~嘛嘛，今井你就不要责备它啦。”
“……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跟着我会有不幸和灾祸的，那些人没跟你说么。”今井澄子肩膀伏着一只妖怪，她看着在不远处飞翔或者是在树洞中忽然探出个头的妖怪，问着旁边的山本武。
对方仍旧是微笑：“可是，妖怪存在是事实吧。就算有不幸和灾祸，也不是今井做的吧。”
但是，似乎就在验证山本武话语真伪程度一般。山本武寄住的家中发生的非常奇怪的事情。门口有着奇怪的涂鸦，经过的道路上还有这黑色的足迹，院内的菜园子不知道被什么弄得一片狼藉，夜晚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等等。
山本武想，在妖怪这方面上，或许应当请教今井澄子。
“……原来如此，那么你带我去你家吧。今天早上那家人不是都已经出去了吗。”
山本武很爽快地答应了。
今井澄子在山本武的带领下，绕着这栋房子转了一圈，偶尔会发出较为感兴趣的赞叹“原来是这个样子”“好棒喔~”，今井澄子仅仅是在山本武的房间里，看到了父子二人的照片。她坐在客厅里，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如果是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话，那一定很幸福吧。”
“今井的父母呢？我好像没见过。”山本武将斟满绿茶的杯子搁在今井澄子的面前，问道。
“很早就死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从小都是跟祖母一起的，可是四年前她去世了。那位婆婆是我祖母的朋友，我现在只是寄住在她家里而已。她也没有亲人，所以我住进去是不会打扰的。”今井澄子一口将绿茶引进口中，用仿佛在叙述着别人的遭遇一般平板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山本武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抱歉。”
“不用在意，”今井澄子垂下眼睑，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一点，“因为这是事实。”似乎感觉坐在这里有点无聊了，今井澄子站起身来长呼一口气，“先不提这个，必须先把那个妖怪弄出来。”
“这么说，果然是妖怪捣鬼咯？”山本武站起身来问。
“恩……大概吧。”
今井澄子抽出了很多纸，看似很凌乱地摆在山本武房间的地板上，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只毛笔，在白纸上圈圈画画。白纸组成了一个圆圈，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出口’。这个时候，走廊里又出现了脚步声。
“来了吗，”今井澄子站起身来，对着山本武说道，“藏到衣柜里，快！”
“……可是，你会很危险的吧。”山本武咬了咬下唇，凝视着今井澄子的双眸。今井澄子皱了皱眉，长叹了一口气：“你太弱了，而且又看不到妖怪。在对付它的同时还要分精力来照顾你，岂不是更麻烦。”
脚步声接近了。
今井澄子一用力，将他一把推进衣柜里关上了木门。
她转身跪坐在她所画的阵内，将手中的毛笔叼在嘴中，双手合十。仿佛是在解说一般，喃喃自语道：“这个是叫做借目的妖怪……它看上哪一家就会给哪一家带来厄运，将人赶走后就住在这里。”
然后，纸门被拉开了。
“不可以再胡作非为了。”
“因为这是一个我很重要的朋友的家。”
借目鬼踏入阵中的一刹那，它开始下陷在同时发出了难以忍受的尖锐的惨叫。白光刺得眼睛没办法睁开，阵法惹得整个房子好像都在震动起来一般。阵边缘的有些白纸因为气流的摩擦流动，而飞扬了起来。
——然后，一瞬间，爆炸开来。
不论是窗户玻璃，还是纸门。
窗框缺少了玻璃的存在，略微显得有点寂寞。
有白色的小块纸片落在了今井澄子的头上，而她却没有注意到。叼着毛笔的她，看着妖怪被成功的驱逐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并不是每个人对付妖怪的时候都无比自信的吧。
“成功了。”她缓缓地咧开了嘴，“我保护了这个家。”
“……不过山本，弄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有点抱歉呢。”今井澄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有点抱歉地笑笑。感觉很疲惫啊。
“不，我们是朋友。我才应该说‘谢谢’呢。”
今井澄子愣了愣，然后闭起了眼睛，浅浅笑了一下重复道：“‘我们是朋友’ ……吗。”
[回忆]
小憩中二十四岁的山本武猛地惊醒，似乎有点惊讶。
“……竟然梦到那个时候了……澄子。”
——但是从现在开始，永远也无法回到那个夏天了。
[如果是亲手的话]
山本武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遇见了死亡。
在这个烈日炎炎，耳边充斥着蝉鸣的夏天的中午，他寄住人家隔壁的那个婆婆，就是照顾今井澄子的那个婆婆，在摇摇椅上静静地停止了呼吸。就像睡着一样，那位婆婆的脸上带着安详、如孩童般的笑容。
那是个很温柔、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婆婆。在她年轻时候，亲人配偶以及老友一个个地离去后，便只剩下了这老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人的孤独，一定是非常、非常地悲哀。
但是即便是这样，那个老人还是那么坚强地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澄子啊，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寻子看到了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可惜啊，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大概已经没有多长时间看着你长大了吧。”婆婆脸上的皱纹加深，她缓缓地抚摸着澄子的脑袋。
“但至少……我不在了的话，一定像往常一样好好加油哦。不要让我担心了。”婆婆一直在很努力的微笑，所以，澄子的话，也一定要一直幸福地微笑着走下去啊。】
那位婆婆，毫无预警般地死去了。
山本武发现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压抑。阿姨尽量压抑的啜泣声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意外地发现眼睑有点干涩。
那位婆婆一定是满带着幸福、而从容地走向了死亡吧。
因为，她的表情明明是那么安详。
可是在葬礼的当天，作为老人唯一‘亲属’的今井澄子，没有哭。
她换上了黑色的和服，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安静地望着木棺被放入坑中。今井澄子一滴眼泪也没流，但是她明明露出了很悲伤的表情。……那不是在逞强。山本武也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人群散去了。
今井澄子说，她要自己亲自埋木棺。
山本武站在一旁，安静地看。
今井澄子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在夕阳的照射下，今井澄子的侧脸像似快要哭出来一样，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苦涩。她蹲了下来，像是要铭记什么一般，用着轻柔的动作抚摸着木棺。接着，今井澄子提起了手边的铲子，一点一点地将土往坑里填起来。
世界一瞬间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铲土的声音。
直到土满了以后，今井澄子伏下身来，用手一点点地将土抚平。
宛如一世纪的沉默当中，今井澄子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如果悲伤的话，哭出来不就好了吗。山本武抱着这样的疑问，一直跟随着今井澄子走在回去的路上。
“是因为，不想让大家看到你哭的样子吗？”
今井澄子摇了摇头。
“是因为婆婆是笑着的吗？”
今井澄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开口道：“……我不想让她担心。而且，哭是个很特别的行为。”那是会替周围带来阴影的悲伤表现。也是会让他人感染到心里动摇的行为。
——所以，不可以流泪。
[后来]
暑假结束了，山本武要回到并盛去了。
今井澄子或许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可是她没有。
“……我想要，守护这片土地。”
山本武说，以后我每年假期都会来的。
今井澄子微笑。
后来啊，山本武加入了彭格列成为了雨守兼最强剑士。
后来啊，今井澄子成为了镇里被人拥戴的人，她的弓箭不是驱逐，而是保护。对于人类是如此，对于妖怪亦是如此。
[再见]
那天的夕阳，就好像十多年前那位婆婆死去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山本武作为今井澄子唯一的亲属，穿着黑色的西服安静地出现在了葬礼现场，他没有哭，就如当年那个时候的今井澄子一样。
今井澄子是很寂寞的人，仅仅是因为能够看到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便让她孤独了一生。今井澄子，少女时代的今井澄子是不被人理解的人。失去了亲人的痛苦，失去了在世唯一照顾自己的人的痛苦，失去了自己朋友的痛苦，被人们疏离的孤独的痛苦。
即便是这样，今井澄子还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人类如此，妖怪亦是如此。
那个人是因为牵连而死亡的，被密鲁菲奥雷。
承受了将近一生的孤独的痛苦，刚刚得到大家的理解，却被人毫无回报地就这样被人杀死了。
那真的是，非常悲伤而苦涩的事。
但是山本武却没有哭，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脸上悲哀的表情让人们不忍心再去看，如当年今井澄子一样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要亲手埋下木棺，就在那位婆婆的木棺旁边。
他手边没有填土的工具，于是，他蹲下身来将手伸进泥土中，一点点地开始填。
沙石摩擦着手掌的痛楚已经感觉不到了。
在夕阳的照射下，山本武的侧脸露出了快哭出来的表情，那是，浓浓的悲伤。他一点点地撒着土，双眸却一直未离开那木棺。像要将什么，狠狠地刻在心里一样。也在他没察觉的时候，手掌被沙石割得渗出了血。
世界一瞬间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沙石落地的闷响。
山本武小心翼翼地，用手将土抚平。
在这好像长达一世纪的时间中，山本武一滴眼泪也没留。山本武没有后悔遇到今井澄子，山本武也没有后悔遇到阿纲。可是有的时候，他或许会这么想——“是不是没有加入黑手党这个世界的话，今井澄子就不会死了呢。”
可是那也不对。
——但是从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就注定永远也无法回到那个夏天了。
“晚安，澄子——”
你已经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有那么多人的人记着你，我也是。
“——TiAmo”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埋葬小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