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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恶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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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之,永之……”是谁在唤他?寿永之睁开双目,惊觉自己正伏在谢喑肩头,二人置身于初识时所在的湖畔小筑。
谢喑已停止了《点绛唇》的唱词,坐在寿永之身边。他喃喃地念着寿永之的名,似是想快些唤醒他。
寿永之既已苏醒,便好脾气地答道:“我在。”
他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里是他与扇骨二主人的纠葛。沈家七子,最为年幼的七童不知缘何被送入别家,五子沈笑凝和六子沈六音因私奔之故被沈家自此逐出。寿永之明白,这私奔是假,怕牵连了家人才是真。那二人与他一样,都中了唐门的“槐”毒,此药无可解之法,唯一的途径就是炼取延年益寿,足治百病的仙丹。而这连皇家也难找寻的仙丹,自然是江湖中传说的六方破镜。传闻归于传闻,他寿永之还是要拿上这最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赌一赌,赌六方破镜中是否真的留有仙丹一枚,能挽救自身性命。
“寿公子怕是体虚,不便听奴家弹奏俗曲吧?”
寿永之抬头,攥紧了谢喑的衣袖。此女声音陌生,容颜竟与笑凝无异!这是为何,他记得他亲手抽出了笑凝的蓝骨,他将她与六音埋在翠微山下,而眼前的她,却让他迟疑了。笑凝是沈弈唯一的女儿,此女的模样莫不是易容所致?或者,世上真有与笑凝容貌如此相似的人?
谢喑暗觉奇怪地打量了寿永之一眼,又问女子道:“可否离去?”萧莫弦是萧琴歌的妻子,武功绝不在她夫君之下,而她弹得一手魔音,这也正是她未出嫁前改名“莫弦”的原因。这个女子要求谢喑吟唱一曲《点绛唇》,谢喑迫于她以寿永之相威胁,便顺了她的意。只是眼下并非如此简单,他们恐怕要有一场恶斗了。
萧莫弦痴痴笑道:“阿喑莫急,这位寿公子怕是想与奴家临风作赋呢。”
心神一定,寿永之放开了谢喑被拽皱的袖子,与谢喑并肩站起。这看起来是萧琴歌的授权。萧琴歌是想试探他们二人的底细么?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安抚地拍拍谢喑藏在衣袖中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萧莫弦玩味地看着寿永之的细微举动,对二人福了一福:“那么,一曲《荷叶杯》,可好?”未等任何一人开口,她便在琴前坐定,纤纤细指温柔地爱抚上琴弦:“《点绛唇》的曲儿长了些,阿喑必是渴了罢,便由奴家献丑一唱了。”
领悟了寿永之的意思,谢喑只好随他一同立于萧莫弦身旁,听她温软细语地唱那多情词人的多情柔语:“记得那时相见,胆颤。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羞麼羞?羞麼羞?”
当年的雨,未曾绝断过。寿永之又想起了容颜姣好的女子与她的阿弟,眼前之情,之景,似是旧人来相见,只为君一曲。他感慨地叹息,须臾间手臂被谢喑掐住了——
谢喑气息不稳,只好抓着离自己最近的寿永之调息。他没料到女子的琴技高超到了他无法淡然相抗的地步。他的指尖开始涌起了细小的火苗,克制不住的灼热气息一下下地打在寿永之脸旁。寿永之见了他的异常,只是笑笑说:“唉,答应帮凰公子照顾好你,没想烂摊子来得如此之快。”
“公子飒阑?”谢喑的唇动了几下,寿永之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看着口型判断出他是在询问自己。
“是啊,所以你要乖点。”纤细的眼眯起,寿永之分析道,“你有五行之术,我不奇怪。属火,还真是奇异。我原以为你是御冰雪的。”下一秒寿永之退开两步,谢喑指尖的明火溅在了他的衣袖上。
形势急转,原本弱质女流一般的萧莫弦起身,拿雕花小碗倒了一壶香茗,一饮而尽。她微笑道:“阿喑,好本事莫要藏着掖着,奴家不曾见过宫廷中的五行阴阳大法,今日可有信一窥究竟?”
回答她的是一团明晃晃的手掌大小的火球。萧莫弦身轻如燕,霎时闪避开去,拍手道:“奴家的拙技能请出血焰,阿喑叫奴家脸上生光啊。”
谢喑指尖的火焰燃烧地愈发炫目。不到夺走一人性命,这火焰便燃烧不息,最终自己的性命也面临险境。不能杀了这个女人,眼下还有谁能替身为这焰下亡魂?谢喑望着寿永之,他正一如既往地对谢喑淡笑。
谢喑抿了抿唇,不愿将苦恼显露在脸上。是这个女人不守信用,还利用魔音将自己尘封已久的血焰唤出,自己取了她的命,大不了……容不得他细想,指尖的火焰一团团地朝他所指的方向——萧莫弦与她琴的所在地飞去,萧莫弦纵然有一身男子难及的轻功,但始终体力不支,狼狈地躲闪着凶猛火焰。
寿永之心中苦涩,他抽出蓝骨扇与谢喑缠斗起来。他对这个清冷的男子颇有好感,又答应凰月二皇子要照顾好他,但他无法对着与笑凝如此相似的脸袖手旁观。谢喑,抱歉……
谢喑露出不解的神情,萧莫弦也是同样。她急急道:“寿公子,这血焰是奴家唤出的,怪奴家太莽撞,没有考虑后果,请你快退到一边,勿被火伤着。”
谢喑想停下,但他未到而立之年,对血焰的控制不算太好,始终差了他的国师父亲一截。此时他的自制被魔音一拨,便完全失灵。他第一次感到无措,难道今日他死斗的对象,竟是这个相识不到半月的温润男子?
心中,骤然抽痛,不舍的感觉蔓延开来,谢喑只是皱了皱眉,不再理会。
寿永之周身焦灼,一头黑发也被烧掉了一些。他突然想到,若是这样被温暖的火焰包围着离世,感觉会比槐发作时好上不少吧?但他终究放弃了不抵抗的念头。
长出一口气,他抽出了藏在衣中的另一把扇——纯黑色,名唤白铁。
多了一把沾过不少鲜血的黑扇,又有何用?这扇杀得了恶人,斩得开铜墙铁壁,却不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也灭不了阴阳之火。铁质的扇不仅厚重,经火的反复烧烤变得烫手。寿永之想了想,无奈道:“谢喑。”
谢喑挑着眉,又放了一个火球给寿永之。
“这把扇,每出,必舔血,断命。扇嗜血,不祥。”寿永之一字一句,对着谢喑的双眼说出。
“血焰亦如此。”谢喑思考着,寿永之是要与他鱼死网破了么?
“所以,”寿永之继续慢慢斟酌着字句,“一起吧。”
谢喑点点头,在寿永之拿扇刺向他的同时,放出了最后的血焰。谁才是最后的幸存者?寿永之笑得狡黠,他想到的主意,完美无缺,不需要两败俱伤,还能保住谢喑性命。
一滴,两滴……
寿永之就在原先的地方,身影只是虚晃,没有移动脚步。他的颈上有一条细痕,是他拿黑扇反手割向自己的。谢喑的血焰打在扇上,被解掉了大部分的威力。但寿永之,却还是倒下了。
谢喑微微震了震,凑上前扶起寿永之的身体。寿永之双目紧闭,唇畔还挂着一丝笑。
谢喑望着寿永之的笑容,面无表情道:“他死了么?”像是问于清风。
萧莫弦不知怎么回答他,她开始懊恼自己用了最直接的办法强行逼出谢喑藏着的底子,还连累了一个帮她的人,尽管她不知寿永之为何要救她,他应该同谢喑合起来对付她才合情理,不是么?
萧琴歌推门进来,每只手上各提着一只活鸡:“两位且慢,用畜生代替可解……”他刚才在门外听到二人打起来,就连忙亲自抓着鸡来解围,只要这一扇一火夺走一命便好。只是看眼前这情形,他来晚了一步。
“这扇,这扇还在嗡嗡作响!”萧莫弦顾不得害怕,连忙拾起寿永之跌落在地的黑扇,朝一只鸡的脖子划去。鸡惨烈地鸣叫了一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黑扇也安静下来,化作了原先的死物。
“谢喑,你的血焰还没灭吧?那寿公子也没有死了?”既然黑扇刚才没有停止震动,那就说明扇未夺命,血焰也是一样,萧琴歌想到了这一点。谢喑看着寿永之身上的衣物被自己的十指烧出的十个洞,先是愣着,然后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向还活着的那只鸡丢了一个拇指盖大的火球,鸡成了死鸡,他指尖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刚才,你在笑?”萧琴歌诧异地问。谢喑默默扭过头,不予回答他的问题,仅是将伸出去的手又扣在了五个烧出的衣服洞上。
寿永之醒来是在子时。他摸上被白布绕了又绕的颈部,感叹自己不到两个月之后果然是死不成的。他发觉房里还亮着,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坐在书桌旁,正翻看着一本书,神情专注。
“谢喑。”寿永之顺利地发出声音,庆幸没有割到气管。
谢喑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碗热腾腾的鸡汤进来,每碗鸡汤里还有两块鸡肉,一颗鸡心。
“一起。”谢喑对寿永之说。
又是一起么?这是打斗时自己对他说下的谎言,谢喑是否还惦记着这个?
寿永之下了床,走到书桌旁,接过谢喑递给他的筷子。他问:“大晚上的,鸡汤哪儿来的?我脖子上的布是谁给包的?”
谢喑沉默地抬起筷子,稳稳夹起自己那碗中的鸡心,一下子塞进了寿永之还未合上的嘴中。
寿永之哭笑不得地嚼了几下,没尝出味道就囫囵吞掉,又转移话题:“好吧好吧,明天我自己问他们就是。诶,萧琴歌叫你谢喑,二皇子称你为小谢,萧夫人又唤你阿喑。那我呢?”
谢喑继续沉默着,慢慢嚼着嫩滑的鸡肉。
寿永之见气氛尴尬,乖乖地闭上嘴。大难不死,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总有机会了解他的。这不知名的渴望,又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