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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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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再次提起郝运,郝大娘神色一凛,打量着他,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时候,郝琪去而复返,看着有座不坐非要站着的两位,也在原地站定,不作声。
郝大娘吸了口气,道:“叶少爷,我们坐下再谈。又不是没有凳子,坐下再说。”
叶子洛点了点头,“郝夫人请坐。郝夫人不必见外,直接唤我子洛便可。”
“岂敢。”不必见外?这话,还真是……愈听愈不是滋味。
叶子洛嘴唇蠕了蠕,却不再多语。他一向不是个感觉迟钝的人,这郝夫人,很显然很不喜欢他。
郝琪走过来,正准备坐下,郝大娘却叫住他,“郝琪,还不快给救命恩人磕头。”
郝琪脚步忽顿,咬了咬唇,头也不曾抬一下,就跪了下去。只是,他这次又被同一个人给托住了胳膊。
叶子洛略显不悦,“郝夫人,下午我已经说过,我受不起。即便我真的对郝琪有恩,这桌饭菜,足矣。”
郝大娘从怀里拿出一个布钱袋,感受着不太重的分量,却觉得压得心沉甸甸的。
叶子洛托起郝琪后,不解地看着郝夫人的举动,见她抓着钱袋的手往前伸了伸。
“我知道叶少爷不缺银子,可我们普通百姓也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手的,这点银子是我们郝家的多半积蓄,权当一点谢礼。”
叶子洛怔愣地看着伸到面前的钱袋,眼里,方才隐隐的不安又恢复了淡漠。他开口,几乎不带什么情绪地道:“郝夫人,有话可直说。”
这点银子,他叶子洛的确不缺,但并不代表他不清楚这点银子对于郝家来说,是怎样的存在。若是不清楚,他便不会只点了四菜一汤。可他不清楚的是,郝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如果一个有钱人对一个穷人这般做,那还能说是打发。现下,却恰恰反了过来,还真是令人费解。
郝大娘自然料到这银子他不会接,当下面上挂着苦笑,把钱袋放在桌上,执起郝琪的手用双手紧紧包住。
郝琪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手。
“叶少爷,既然郝琪的命是你救的,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就让郝琪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吧……”
郝琪咬着唇,垂下的脸,眼睛难得红了。母亲到底还是这般做了……本来,就是为了他的事,谁欠的谁还,本该如此。只是,他心里却克制不住伤心,他不想离开娘和郝运,不想……
郝家的人,果然每个都很特别。现下,叶子洛脑子里只有这种想法。好端端来赴约,怎地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晚辈不懂郝夫人的意思。”
郝大娘看着自家的懂事儿子,她一开始便给郝琪说了她的打算,她知道郝琪自是不乐意的,却始终连个不字都没说。布满茧子的手摸上郝琪略黑的脸庞,缓缓道:“郝琪虽然年纪小,但打打下手什么的还是——”
“晚辈问的不是这个。”叶子洛打断她,他的眼神相较于平时的淡漠,更多了几分冷意,他看着郝夫人,一字一句道,“晚辈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本不是大不了的事。于我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郝夫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种种令晚辈费解的行为?郝夫人如此,似乎并不是担心恩情不得还,反倒是急于与晚辈撇清关系般。”
郝大娘嘴角轻轻上扬,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叶少爷。”
听到郝夫人的肯定,子洛反倒有些疑惑了。他于郝家的人而言,真的是如蛇蝎般避之不及的存在吗?
“叶少爷既然问出口,我也就直说了。”
叶子洛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郝运什么都跟我说了。包括她上门去求叶少救郝琪,自然,也包括……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心轻轻一颤,叶子洛似乎有些懂了。
“郝运命苦,三年前为了他那短命的爹进了鹿家做了冲喜小妾,服侍了鹿家少爷那个病秧子将近三年……使了鹿家的银子,即便郝运不说,我也知道她在鹿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好在鹿家少爷待郝运不差,还许诺将她扶正……只是,郝运到底还是没有享福的命,本以为时来运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却成了她最丢人的一天……整个城都议论纷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郝运却不哭不闹,甚至不曾说出委屈二字……”
“嗒!”很轻的声音,在这个雅间却异常的清晰。
溅落的水珠在坠在地上,晕染开来……
郝琪伸出手,接住了一滴一滴接连流下的泪珠,略带哽咽道:“娘不必伤心,我去叶家做个下人,大不了签了那卖身契便是了,郝运便再不欠人了……”
郝琪的话,使得郝大娘的泪流的更快更多。她抬起头,仰视着身材颀长的叶家老三,“我这做娘的,真的很为郝运不值。这样的郝运又哪里招惹到你们这些有钱人了?犯得着你们合伙儿这么作践人吗?你是救了郝琪不假,我们一家都很感激。但是,我不允许,我的女儿再次重复这不公的命运!所以,叶少爷,你和熙瑶,便死了那份心吧!”后面两句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女儿,儿子,哪个都是心头肉,不分轻重,可她终究还是做出了抉择。
郝夫人控诉的话语,在叶子洛的心头环绕着。若是熟悉的人,便可看出他的表情与往常的淡漠相比,倒似多了几分呆滞。可是,没人会在此刻还去关注他。这里站着的两个人都不会有那份闲心去体谅他的心情。
郝大娘把郝琪往叶子洛面前一推,“郝琪的命,既是你救的,便还给你,如何使唤,都随你们……我家郝运,再不欠你们了,再不欠了……”
郝琪得以保住一条命,她这做娘的已经很知足了,知足了……
直到被什么给撞了,叶子洛回过神,看见被狠狠的一推,几乎贴到他身上的郝琪,停顿了片刻,道:“郝夫人的意思,我懂了。你们郝家,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我不缺下人,郝琪,还是留给你们吧。”
这时,叩门声响起。接着,就见掌柜亲自领着布菜的进来,对叶子洛歉意地解释:“不好意思,今晚生意出奇得好,厨房忙不过来,让几位久等了。”
叶子洛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依稀记得,曾经有个女人理直气壮地说着“最贵的”,有个女人甩了别人一巴掌却无论如何不肯道歉,有个女人当着他的面指责他玩弄她……她或许不知道,她离去的背影,是他记住的第一印象。
“两位请慢用,我有些不适,便先回了。”
叶子洛说完,便走了出去。
生平第一次,提前这么早到,只是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生平第一次,好心却被人训斥,却偏偏被堵得说不出辩解的话。
生平第一次,为了自己难得的体贴反而要向人作揖道歉解释。
生平第一次,几乎被人指着鼻子控诉却不愿也没有立场去反驳。
……
太多的第一次,只是源于一个人。
想起自己毫不犹豫地推掉了知府大人的宴请,只为了赴这样一场饭局……是不是,不来会更好?
“少爷,夫人说少爷回来去一趟她房里,她有话与少爷说。”
“嗯,知道了。”叶子洛应着。
“少爷……”齐修难掩吃惊,手指指向另一边,“夫人的院落,在这边。”
叶子洛闻言停下了脚步,还真是走错了呢……
“少爷,不若我在前面带路吧。天黑,路不好认……”这种理由都能让他想的出来,齐修真是愈来愈佩服自己了。
“不必。”叶子洛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心思,向父母的院落走去。
“知府,是你请来的吧?”
“呵呵……夫人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这是明摆着的事。熙瑶一介女子,何况三年都没回来,本事又能大到哪去?再说,她若是有这本事,之前也不会过来请我帮忙了。”
“熙瑶不是你最喜欢的外甥女吗?她来找我帮忙,我没道理不帮的。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又没说什么,帮就帮了。即便知府不来,我也是会要帮的。”
“那夫人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最近,你的眉头都多了好几条皱纹了……”叶奇丰一本正经道。
叶夫人下意识地抚了抚额头,见他脸上的笑意后,方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只是,此下,她真的无心与他嬉闹。“你回来的路上,就没听见什么闲言碎语?”
叶奇丰搂着她的肩,随口问道:“什么闲言碎语?”
“子洛亲自上公堂,口口声声说是要为郝姑娘的弟弟伸冤。”
“当真?”
叶夫人点点头,“我亲耳听见的,不会有错。怕是这会儿,外面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
“打赢了?”
叶夫人瞪了他一眼,这是重点吗?
“肯定是赢了。我的儿子嘛,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做的。”
再次无视他话中的自豪,叶夫人拧了他一下,“一会儿子洛来,我也不指着你帮我说他,你就装哑不作声就好了,可别反过来帮着他说话。”
叶奇丰吃痛地皱眉,“……好,夫人,你先松手啊……”
这时,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起。
“母亲,是我,子洛。你们歇息了吗?”
叶夫人从床上站起,坐到了一边的太师椅上,回道:“没呢,进来吧。”
叶子洛轻轻推门,走了进来。“父亲,母亲,这么晚,还不歇息?”
“很晚吗?现在戌时还未过,不晚吧?”
叶夫人瞪了一眼插话的叶奇丰。
叶子洛略有吃惊。戌时还未过……为何他觉得好似过了很久?
“听齐修说,母亲有话要与我说。”
“嗯,你母亲——”
“咳咳……”叶夫人再次瞪了叶奇丰一眼,这个老爷,怎么回事?
“我又没有帮洛儿说话……”叶奇丰小声嘟囔着。看到自家妻子凶恶的眼神,剩下的话便憋了回去。不过就跟儿子说几句话,犯不着如此吧?
“洛儿,娘且问你,你对郝姑娘,究竟是什么想法?”
叶子洛抬头,看着母亲脸上的不悦和愁容,了然道:“我懂母亲的意思。母亲大可放心,不会有母亲担心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