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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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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郝运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蒙蒙亮,她习惯性地坐起身,腰间传来的阻力让她意识到一向早起的娘还没起身。
“怎么了?”郝大娘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坐起身的女儿,紧张地跟着坐起身,“郝运,你要做什么?”在郝家,爹娘总是叫她和弟弟郝琪的全名,用爹娘的话来说,爹这辈子拥有最大的本事就是有个好姓,好的东西就要多用,要不就亏了。
“起床。”就算想要做什么也得先起床吧?
郝大娘明显松了一口气,“怎地起这么早?”
郝运奇怪地看着她,“娘,你问得好奇怪,我一向这么早起的。”
“是吗?”郝大娘讪讪地一笑,“起来也无事,再多睡会。”
“无事?我竟不知道,咱家现在这么闲了。地里,店里,还有郝琪的早饭,竟都不需要了?”郝运感觉到自家娘亲紧绷的神经,有些哭笑不得,“娘,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想不开做傻事,那样,我的生命就终结于这件丑闻,一辈子都不能翻身,那才是真傻。”
“真的?你当真这么想的?”郝大娘抱着她腰部的手松了松,却仍旧牢牢盯着她,“不许骗娘。”
郝运笑了,搂着郝大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口气却无比坚定,“当真,比金子还真。”
郝运穿好衣裳,下了床,掀开帘子走出屋,却发现了正装模作样离开的郝琪。她心中了然,开口唤他,“郝琪,你鬼鬼祟祟在我房间门口做什么?”
被指名道姓的郝琪转过身来,十二岁的男孩,比寻常同龄的孩子要高上一些,有些黑的脸上泛起被揭穿的红意,却仍旧故作冷淡地说,“恰好经过而已,你莫要多想。”
郝运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蛋,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随她去了,只拿眼睛瞪着她。
“今个怎地不上学?”
“夫子有事,今日不必去。”
郝运沉下脸,捏着他的脸蛋下手也重了些,“还记得姐说过什么。”
郝琪挣开她,揉了揉自己被捏的有些痛意的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说的话多了去了,我怎知道你问的哪句?”
“夫子当真有事?不是你逃学搪塞姐的说辞?”
郝琪又多白了她两眼,“我没有撒谎的必要。”
郝运呼出一口气,脸上浮起了笑意,“姐信你。”
“切,”郝琪显然对她这种行为很不齿,“信我还质问我?”
郝运嬉笑着又上前捏了捏他不可爱的脸,“姐不是怕你跟娘一样担心姐,连学堂都不去了……”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好好抽他一顿。
“担心你?”郝琪上下打量着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自己都不介意,我又何苦担那个闲心?”
……郝运笑容僵住,她虽然不想要她的家人替她担心,可是这个弟弟,是不是不可爱过分了点?
短暂的沉默后,郝琪顿了顿,开口道:“昨下午,鹿家来人了。”
“郝琪!”掀帘而出的郝大娘一声厉喝,责怪地看着他,示意他莫要多言。
郝琪哼了一声,冷着脸出了门。
“娘,”郝运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娘亲,“我都说过我放下了,娘还不信我吗?”
郝大娘的脸有着气愤的红意,“娘不是不信你。只是……反正,以后他鹿家,与我们郝家再无瓜葛,在郝家,谁都不许再提起姓鹿的!”
看着气呼呼出门的娘,郝运抚了抚额头,本来还想问问是鹿家哪位来的。她昨天回来就一直在屋里待着,竟一点都不知晓,看来是没进门就被娘给撵走了。罢了罢了,娘说的对,已经与鹿家没什么瓜葛,何必还要纠结于这个问题,谁来,还不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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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阳光是带着暖意的金色,混合着丝丝凉意的风,若忽略其间的干意,还是很舒服的。郝运翻出郝琪破了洞的衣裳,坐在院中缝补。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许多衣服小了,布料本就不算太结实,好多处都被撑裂了。有些破地儿,已被缝合,只是缝补得歪七扭八,显然是郝琪自己补上的。
三年了,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鹿家大门里的规矩太多,因为鹿家有个不能离人的病人,爹死后,娘一个女人又要管家又要管地,而且还开了一间铺子,那么多事,两只手又岂能样样打理好。即便这样,全家人都遵循着爹的遗志,一定不能耽误郝琪的学业,郝琪这块美玉一定要好好雕琢。每每郝琪提出要辍学,除了要挨一顿皮肉之苦外,还要在爹的牌位面前跪上一整夜。其实,她并不觉得郝琪能懂得大人的苦心,干了一辈子的劳力,吃了一辈子的苦,垮了身体,一辈子攒的钱就此打了水漂,欠了一屁股债不说,到最后,却是人财两空。爹只是不想郝琪步他的后尘,不想他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这样劳累一生直至死。
郝运挑开那些不堪入目的针脚,盘算着她在鹿家待这么久带回家的钱,除了看病还债应该还有结余,给郝琪做两身新衣裳好了。
细碎的声音响起,在这样的农家村子而言,这样的声音并不能引起足够的注意。只是那不善掩饰的争执声传来,郝运不意外地抬起头,注意到院墙外围了好几个小脑袋,发现她看过去又缩了回去,郝运放下手里的衣裳和针线盒,笑道:“别藏了,都看见了。等着,给你们拿核桃吃。”
郝运进屋抓了两大把核桃用裙摆裹着,顺便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不是她不想给这些小家伙开门,而是娘不仅不允许她出门,出门时还把门从外面锁上了,八成是怕什么人来骚扰她吧。外面的传言,不用想,那些话定不是她爱听的。
郝运将手里的核桃分了分,嗔道:“你们几个爬墙的小鬼,想干什么?把姐姐家的墙爬塌了,小心我让你们爹娘赔。”
显然,她的威胁,震慑力十分之——弱,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直接把手里的核桃放在嘴里使劲一咬,“喀嚓”一声竟然咬开了,对着周围人得意地晃了晃,径自吃开了,边吃边说,“郝运,听说你被人从鹿家赶出来了?”
郝运轻咳了两声,拿着一个核桃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砸了砸,自然是,没砸开,“没礼貌,叫姐姐。”
“你又不是我亲姐,再说你家郝琪都没叫你姐,我凭什么叫?”
“哎呦……我的牙……这核桃好硬……”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捂着咬痛的牙,使劲捏了一下刚刚那个铁齿铜牙的男孩,“真不晓得你的牙是什么做的,比核桃还硬。”
说起来,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这三年来,她见到这些孩子的次数比见到郝琪的还多。因为不能经常回家,因为不想落人口实,家人,自是不能常见的。这些孩子,便是她与家人的信使,让她知晓家里的事情,也缓解了她的思家之苦。虽然只是几个孩子,可她是心存感激的。
被捏的男孩龇牙咧嘴地瞪着那女孩,“谁让你们女娃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弱不吧唧的。”
于是乎,因为这一句话,自然分成了两个战线,男孩女孩开始互掐,其实,是女孩掐男孩,男孩逞口舌之快而已,毕竟,对一群弱不吧唧的女娃动手,有损男子气概。
反倒是郝运,成了局外人,只笑嘻嘻地看着这群胡闹的孩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人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突兀的声音,温软而……嗯?温软?郝运从墙头看过去,片刻的惊艳后,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不咸不淡地道:“是你。”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她什么都没带走也没任何要求,已经很没骨气地退出了,她为何还不放过自己?
“郝运,这个女人是谁?看样子,就不是好人。”“铁牙”也算是这些孩子中的领头者,相对比较聪明,自然看到郝运的脸色在看到来人就变了。
郝运的脸色缓和了些,熙瑶已经摘了面纱,无可挑剔的美貌也尽显无遗。她换下了昨日那身简单干练的着装,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插在其上的簪子被秋日洒下的金色衬得愈发熠熠生辉,给凝脂般的肤色添了几分端庄。耳边垂下的两缕发丝勾勒着脸颊的弧度,眉目含情……呃,那双美目中此刻充斥着不善的意味。郝运对上她眼中满满的“情意”,“你来做什么?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到那男孩的话,熙瑶脸色自是不大好看,却保持着不跟小孩一般计较的风度,“我自是也不想见你,只是有人非要来,我只是陪同来而已。”
郝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小树林里停下的轿子,她认出那抬轿的几人,顿时牙又恨得牙痒痒的,自是昨日那几个抢轿子要把她送回去的帮凶。她原本以为这个轿子是抬熙瑶来的,听熙瑶的话,还有别人。能让熙瑶陪同来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