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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飞蛾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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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花山公到尚书府找自己的两个徒弟,揉着惺忪的眼从房里出来还一脸倦容的阮千千,看到的就是花山公和自家爹爹碰碰杯子。
“爹爹你也喝酒……”她结结巴巴地吓得话都说不匀了。
“啊,我这个不是,我是以茶代酒的,你师父那个才是真的酒。”阮暮秋急急忙忙解释,自己的好爹爹形象一定不能毁于一旦。
“哦。”
“你不管管你师父?”
“……他是我师父,我怎么管得了。”阮千千奇怪地看爹爹一眼,她爹老糊涂了,花山公不管她她就谢天谢地了。
行囊是昨晚收拾好的,而且和二娘聊些闺房密谈直到夜半,还抱着二娘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阮千千今日的脸色非常不好。
出发之前林少庭极是担心,索性对花山公说,“师妹中蛊毒的事情,徒儿未能及时告知师父,走之前先替她把把脉吧,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在京城也方便买。”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居然忘记了吗?”花山公责备道,把阮千千按在床边坐好,按住她的脉。
“师父……”若不是这时候林少庭提起,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想起来这蛊毒怎么来的,竟有一些羞于让师父知道。
她自己犯傻,不想让师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谁下的蛊?”花山公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西陌国师,离琰。”林少庭说。
“那个家伙……”花山公的手离开阮千千的腕,“他告诉你们说在千千身上下了什么蛊?”
“他没说,不过蛊虫倒是看着放到千千身上的。”
花山公摇摇头,“他吓唬你们的。”
手僵在那里没有动,阮千千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声音都忍不住要颤抖,“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身上没有蛊毒,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她倒好像如临大敌。她这徒弟本就比另两个要笨一些,这趟去了西陌回来怎么好似更傻了。
“我真的……没有被下蛊毒吗?”
“没有,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为师不会把错脉的。”花山公抹平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站起身来,“你都收拾好了?这就可以启程吧?你爹爹那边我已经答应好,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师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随意罚你。你大可放心跟着师父走,何况你师兄也在……”这话说得慢,花山公倒是不介意门下弟子结成夫妇的,他开明得很。
坐在床边的身子没有移动分寸,阮千千脑子里一直在打转的问题,此时脱口而出——
“既然我身上没有蛊毒,那中了蛊毒的,岂非只有端木朝华?离琰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我们离开的,如果我在我身上下蛊只是掩人耳目,那么……”
她想到可怕的事情,面色顿时惨白——
“在我身上下蛊不过是虚晃一招,晃这一招是为了让端木朝华心甘情愿让他下蛊,我并没有中蛊毒,端木朝华身上的会不会也是假的?”她心存侥幸,但深知不会这么幸运,看向花山公的目光里,希望能得到师父的肯定。
“你没事就对啦,管那死小子做什么?反正他早晚是要死的。”花山公毫不在意地说,拎起阮千千的包袱,尚未走出门去,就听到阮千千慌乱了的声音。
“没有在端木朝华身上做手脚……他怎么可能既没在我身上下蛊又没在端木朝华身上做手脚?还是……”
“端木朝华他瞒了我什么?!”
花山公翻个白眼,真心希望这个徒弟再笨一些,现在这种程度还不够。
“阮千千。”
慌乱了的眼神很难把花山公严厉的神色当回事。
“师父……”
“这一次是你自己要跟师父走的,师父我一没求你,二没绑你,和京城的狐朋狗友们一一告别累到半夜,为的是今早带你离开这块伤心地,现在你想反悔吗?”尾音上扬着,花山公斜睨着她。
“徒儿……”她要说“徒儿不敢”的,她也该说“徒儿不敢”,然后乖乖跟在花山公屁|股后头随着师父师兄去云游四海的。
可是,云游四海的话,就真的没有再相见的机会,端木朝华是要生还是要死,都和她阮千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无论端木朝华有没有隐情,是她让你回来的,不是吗?而且,他还让我把你带回来,分明已经不想见你。千千,女儿家是要矜持一些的,师父也是一番好意,莫要拂了师父的意思。”
阮千千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师兄也这么说,师兄向来是偏帮她的,这一次连师兄也不肯偏帮,莫非真是她想错了?
“可是……他要是死了……”嗫嚅的声音比蚊子哼唧还要微弱。
“死了是他的命,你又不是他媳妇,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花山公不耐烦道,抓住阮千千的手腕,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在阮府门口和老友道别之后,把阮千千推上马,花山公匆匆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乱没形象的阮暮秋告别——
“你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让你女儿回来给你扫墓的,绝不会让你孤零零上路。”
花山公这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阮暮秋想到如花生前未能与自己团圆,现在女儿也要离开,而他还留不得,因为是女儿的意思,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死了的干净,哭得越发凶了。
马儿刚刚跑出京城城门,阮千千回头望一眼高高的城门,这里面关着的,不仅有自己的爹爹,还有没有来得及告别的差点成了她婆婆的安亲王妃,甚至,以后的端木朝华。
“别看了,总是要走的。”林少庭的马并到她身边。
“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还不快走。”花山公也不耐烦道。
她还是顿着没有动,转过头来时落在两个男人眼里的,却是一双红了的眼睛。
“师父,师兄,我……我不能和你们走,我要再去一趟边关。”只要想到离琰可能会有阴谋,阮千千的心就一点也安分不下来,这时候怎能一走了之。
“你……”花山公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一定会平安回来。”
“你去了就别回来,为师没有你这等忤逆的徒弟。”硬邦邦的声音砸得阮千千生疼,但咬咬牙终是忍过去。
半晌方才敢看向一言不发的林少庭。
“师兄……”
谁知林少庭截住她的话,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极其疲倦地展开一个尚算温暖的笑——
“你去吧,我不会拦你的。”
一股暖意哽在阮千千喉中,不敢再开口说话,怕一不小心就会哭出来。
师父还是不肯看她,阮千千冲林少庭抱拳拱手,“保重。”
别开了头,直到马蹄声远了,林少庭方敢看过去,背影已经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两个徒弟,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唯独红岑还稍微洒脱一点,像我。”花山公气鼓鼓地瞪着眼,“你还看什么,人已经走远了,有什么好看的,上路吧。”
林少庭方才回过神来,问,“师父,我们这会儿往哪儿去?”
花山公白他一眼——
“还能往哪儿去,跟着你师妹,她脑子不好使,要是出点事,我怎么向阮家老头交代,难道真的要让他来日坟头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吗?”
启天监在端木朝华看来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离琰那个怪人,豢养各种貌美少年在府中,日日笙歌夜夜荒淫,但从不和任何一个少年过夜,总是独宿。
而端木朝华的居室被安排在离琰房间的隔壁,所谓隔壁,也没有一墙之隔,而是隔着一壁屏风。
他疑心离琰其实是故意的,在屏风那边弄出各种响声来,喝个水会故意发出咕噜声,脱个衣服会故意把影子投在屏风上,时不时还在那边点些奇奇怪怪的香。
更有甚者。
有一天离琰点了一种香味古怪的东西,端木朝华嗅了口干舌燥的,桌子在屏风那边,端木朝华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不得不摸黑到屏风那边去倒茶喝。
将将摸到杯子的凉意,茶水还没倒出来,就被离琰从身后重重抱住。
端木朝华浑身燥热,但力气并未消失,一拳把离琰的脸打偏过去,茶壶里的水全泼在他脸上,暗骂一声“畜生”。
离琰也不怒,从地上爬起来,点亮烛光。
那张白到离谱的脸上,挂着一抹红,他从镜中看到的时候眼中未必没有闪现杀意。
端木朝华紧捏着拳,等待离琰的爆发。
谁知他只是回过脸来柔柔一笑——
“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明明知道敌不过,还要逞强,像飞蛾扑火一样艳丽。不过,茶水全用来泼我,你不觉得可惜吗?我可不会让人给你送第二壶茶来。还有,我点的香是龙涎香,你呆在我身边,早晚要熟悉这样的东西,今天就到这里吧。”
端木朝华气得浑身发抖,龙涎香乃是催|情之物,离琰的心思大大方方毫不掩饰,这个男人,心怀龌龊还能摆出光风霁月的坦然,让端木朝华身上每一寸都充满厌恶,但又不得不规规矩矩忍着。
因为——
带他来启天监的第一天,他问离琰什么时候会解蛊。
离琰便说,等到你学乖的时候,最好是能让我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