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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吞童子]醉千古 ...
【壹】
又是一次夜半惊醒。不,即将拂晓了呢。因为农人已开始歌唱……
女人躺倒在褥子上睁开眼,美丽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上……她透过屏风的缝隙去看几条横木框起来的一方星夜。星子很明亮,伴着夜风和云朵荡漾得能听见农女若隐若现的歌声从山野间翻过围墙传来……
清河手畔的孩子正安稳地甜睡着,时不时抿一抿色泽粉嫩如棣棠的小嘴。
润平(じゅんぺい)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好男人吧。
年轻的母亲这样笑着,撑起身子为男孩盖上一层薄被。这时节虽已是开始变热,但夜半仍是极容易受凉的……
“母亲大人?”男孩睁开眼露出墨玉一样双眼,翘起的眼睫毛上带着些惺忪的湿气。
“润平,”清河跪坐在他身旁充满爱意地抚摸着他的头,“睡吧。”
“嗯,母亲大人。”男孩极乖顺地闭上了眼。
清河柔柔一笑,披衣起身越过屏风,点了灯取过一张陆奥纸,犹疑片刻终是磨墨落笔。
听得那侧纸张轻响,缩在被子里的男孩稍把被角踢开了些,双眼再睁开,却是妖异的亮银色。清河正给她的丈夫——远在京都的藤左大将写信。提笔写下两句和歌之后,这年轻女子脸上浮起了点红晕,笑容里既甜蜜又落寞。
因为德姬様的善妒与自己的出身问题,左大将在润平出生之后就将清河送往了这远离家乡的越后地区,在公务外访期间方才偷闲到别庄与她一聚。衣食倒是还好,大人会定期吩咐梅少将来送些最时兴的单衣与外裳,这别庄旁的农家也会送上新鲜菜蔬与山珍来,只是润平已是不小了——他需要个学识与出身都属上乘的老师才行。再过多几年,他可就该上殿了呀!
孩子的前途不能耽误。
年轻的母亲微蹙起眉头,心里怨起了远在京都的德姬。那位夫人因不得丈夫宠爱,总会对得宠的妾室多加为难。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同为女人,面对丈夫的风流薄情没有谁能毫不在乎——即便是自己也免不了时常吃味。
可是孩子……润平差点就在三个月大时死在恶鬼的手里——德姬夫人专请了术士到她的小房子里说要祝福驱鬼。她哀哀恳求着没能挡住对方,于是仪式完后第二天孩子就病了。
——当时润平发烧烧了三天三夜,她也在旁边守着自己的孩子守了三天三夜。
秋岚大人为此提出要与德姬和离,前右大臣震怒之余恳恳请求大人收回此言——堂堂源氏受不起此等侮辱呀!德姬却是硬气得很,一转身回了娘家,似是决定了再也不回六条邸…… 有不会看脸色的妾侍迫不及待地来奉承她,“清河夫人,您也许可以被扶为正室啦!”
可那有什么用?
清河流不出眼泪。出身低了一等果然是无法逃避的痛,就算母亲是和宫大人的乳母,生父是藤大纳言,自己终究比不上前右大臣之女的德姬身份高贵……
三日后,润平面色恢复如常,白日里还甜甜地朝这忧心的小母亲咯咯发笑。于是秋岚大人紧蹙多时的眉头松了开去,前右大臣也趁机向他提出将德姬送归的事宜……
大人来找自己,说她永远是摆在心尖的挚爱。
就这样吧。清河笑得苦涩。自己是不能奢求再多了。最起码她还有个承诺……
可那天夜里清河仍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惴惴不安了半夜,越想越觉得不安稳,终于鬼使神差地起身去摸了孩子的额头,然后她当场晕死过去——那是死人一般的温度!
奇怪的是第二天孩子仍活泼一如往常,再之后他再没有生病过……
——也许是天照大神怜悯她母子两个。
清河吁出一口气,搁了笔,用染成浅绿色的中国纸把信包起来,在上面插了枝柔软的夕颜。
花还没开,只是含苞状态。
清河在桌旁伏了片刻,再醒得来时,天已大亮。
“阿紫?阿紫——”她唤过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侍女,伸手把信交给了她,“帮我把这封信给梅少将大人吧。”
那面上有两个酒窝的娇小少女应了声好,利落地套上外裳之后就咔嗒咔嗒踩着木屐越过院子里的嫩蕨往西院走去。很快地,就有清爽的笑声伴着院子里淙淙的溪水声飘洒开来……
清河铺过一张画纸开始涂抹。在这样的山野之乡也没什么不好,她想。
“母亲大人?这是什么?”润平揉着眼睛凑过身来好奇地点着纸面上那一小团朱红,“看起来好长哦!”小男孩声音甜软,惹人怜爱。
清河笑起来,抱紧了儿子,“这是石榴花呀。”石榴花呀,像火般热烈燃烧的花朵,子孙满堂富贵多福寿……我的小润平,做母亲的愿你一生多福,平平安安。
【贰】
半年后
“夫人!夫人!”侍女紫在长廊上狂奔而来,表情惊恐,看来完全失了仪态,“左大将的正妻,德姬様让童子传来了口信——她说要请您务必搬到六条邸里,和众位夫人们一起侍奉大人!”
“哎呀,这……”清河手里的桧扇掉到了地上。她犹疑片刻接过侍女香君递来的扇子,“大人还没讯息?梅少将……”
阿紫泣不成声。“夫人,这是大人的信,您看……”她把信呈给了清河,“大人的意思是您最好回去处理一下,顺道陪陪父母,至于德姬夫人那里,您不用管……”
清河一惊,展开信纸细细看了起来。 ——父亲罹患了极其严重的脚气病,最近常常昏迷不醒……再加上京中惯有的权势倾轧,父兄应对不及,她的母家算是失势了。
清河闭目片刻,把手放在了心腹侍女的肩上,“那么梅少将呢?阿紫,告诉我,梅少将怎么了?”
阿紫用袖口捂住了嘴哽咽起来。“他已经是中将了,很快就要迎娶太政大臣家长子的嫡女……”
清河把这孩子抱进怀里安抚起来。就算是个极有见地头脑伶俐的漂亮侍女,阿紫也才不过十五岁。梅少将——不,现在是梅中将——是个年十八的翩翩少年,出身清贵,面貌俊雅,被权贵之人看重而招为女婿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他以后还会有更多情人,更多……
“我是在为他高兴啊,”紫呜呜哭着,眼睛红得像兔子,“这之后他肯定会更受天皇陛下看重……”然后少女的衣袖被拽了拽。她低头看向娇小的小少爷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润平少爷?”
“阿紫姐姐!”润平朝她弯起双眼,“不哭不哭,我给你呼呼吹走眼泪啊——”说着就要把他的阿紫姐姐拽下身来,从眼皮里努力着吹走眼泪。
阿紫破涕为笑,“我不哭,润平少爷……”
很快地,一干人等就坐着牛车赶到了京都。
等慰问完父亲之后,清河便不得不携儿子与众侍女赴六条邸向德姬问安了。
此刻正是晚樱纷飞的季节,柳绿映波波自留,莺鸣吹云云渐碧……六条宅邸耗资甚重,说是是瓦金砾珠也不为过。而德姬就被禁足在最为华贵的西殿里,成日与风雅而沉闷的屏风相为伴……
清河在看见那个瘦了许多的女子时,终于明白了夫君告诉她“不用担心”是怎么一回事。
清贵高雅的德姬夫人站在那里,已是失去了往昔的骄傲与灵气。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鲜艳美丽的时兴和服,而是黯淡幽寂的青灰色僧袍。光华滟滟的长发已被剪去了一大截,包在了与僧袍同色的头巾里。
她出家了,为了赎罪,也为了保有最后的自尊。
对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被憎恨或者被厌弃,而是彻彻底底地像个被主人家遗忘了的房客一样,被永远囚禁在华室之中独对青灯古佛。
“你来了,坐。”德姬——现在的光霁院,一脸平静地吩咐着同样陪着自己出了家的侍女给清河上茶。两个人对酌许久,光霁院吩咐侍女取了些酒来。
“光霁院大人,您此间需守戒律……”清河略有迟疑。
光霁院却突然笑了,略有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血色,“我要戒律有何用?再说了,我这只是在家居士,一点小酒,不妨事。”
——同酌苦酒泯恩仇。
春有梅香,夏有荷叶,秋有侍从,冬有黑方。京里的人家对于燃点的香料,总是有着近乎苛刻的章法,务求与季节相称,并在气势与品位上压倒旁人。但那是普通女子所能享有的乐趣……在光霁院这里,因为主人已经是居士的缘故,殿房里点着的只能是清淡的白檀。供佛的味道和酒水花香混在一起,伴着两个女人慢坐深谈。
光霁院没有子女,晚年须得从妾侍那里领一个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好事,最起码孩子不用夹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中了。
但清河没有想到过的是,即便注重端庄伦常如光霁院,也曾是调皮跳脱的女孩儿。婚前这大臣家的女公子偷偷出逃到青梅竹马的家门前看了半响,折了对方最喜欢的一株紫藤就走了。
“我那个时候,想着的是遗忘。”光霁院抿起嘴,“最初嫁给大人的时候他多以棣棠比我,就像这京里每一个给我写过情书的贵公子那样。只有那个人曾说我是娇柔的紫藤,应当拥有阳光与风,自由地开在山川之上……”
光霁院叹了口气,把茶杯捧在手里,眼神里带着点松快与释然,姿势板正而漂亮,“你相信吗,清河?那一日去的并不是我的人。你,须得小心……住在北屋里的那位。”
女人抬眼,棕色瞳仁里迅速闪过深沉的迷影,让人看不真切其中意味。
北屋……么?萨摩有女,其名摩利,妖娆绝美,放荡荒谬。
清河记得,那个姓氏不明的姬妾……是在她临产的几个月前进府的。
那些日子里两人宫室较近,木门与帷幕遮不住飘来的丝竹之声……无论白天黑夜,清河与她的侍女们都能听见隔壁传来不堪入耳的戏耍声,还有大人的笑声。与自己交好另一位妾室为此在拜访时,生生撕掉了一把上好的千鸟纹绢面折扇。是个让人生厌的女子。
——但那人,怎么看也不像会作出此种下作之事。更何况以时间而论,说她是因为嫉妒或者想要独占宠爱而下手陷害,未免过于荒谬。
“你要小心,要小心。”光霁院仍反复喃喃着,迷蒙的语气像裹在常礼服里幽怨的一团毒雾,让人几欲窒息。
啪。
水流的沉重压得院里做景观用的竹排一声敲击,音色清亮,让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花香,虫吟,水鸣渐。
清河看着手中茶汤浮动的梗叶,不由心中大悲,面上的笑越柔和越破碎。
这就是她们的宿命。
男人们为着名权在朝堂上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把天皇拘着架空了权势,只管拿着臣下的名头干着大不敬的事;而她们这些女子作为被争夺的对象中一员,又不得不为了争宠夺爱而相互算计倾轧。
争,争,争,必须争! 贵女们娇嫩纤细的手指可写出动人情诗,可绘下动人画卷,可裁成鲜丽衣衫,可拨动古雅琴弦——这些无一不是为了牢牢拴住丈夫的宠爱;但这是不够的,更多的时候她们指尖翻飞扇动嘴皮,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在那些与她们同样可怜的女人们身上。
——一如此刻的光霁院。
清河略一沉默,将手柔柔放于身前,而后轻俯下身去,“妾身记住了。”
她很明白。就算出了家,光霁院骨子里还是那个有点刻薄而善妒的正室夫人……
——这回归了六条邸的女子忽是开始无限怀念那越后山乡的水色农声。但要她像农妇那般下田耕作,却又是不可能的……终归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能保富贵,已经很好。
【叁】
冬雪消融之后,又一个春秋便蹉跎过去了。
光霁院此时已移居京郊佛寺,秋岚左大将官升中纳言,六条邸则迎进了它新的女主人——年方十四的少女兰姬。清河并没有成为正室,她只是奉秋岚中纳言之命统领着众女眷搬进了北殿里,俨然有与正室夫人分庭抗礼之势;润平则跟着母亲和夫子习字念书,潜心求学。
兰姬还是个小女孩,年龄比润平大不了太多。姿色娇嫩入时,很是让人觉得可喜——清河对此很有些感慨。这孩子让她想起自己初嫁到这六条邸来时的样子,也是那样一派天真,对着一切都有极其强烈的好奇感……无论是对丈夫,还是从此以后要对付的这群女人。
清河带着众女眷向她问安的时候,小女孩显得非常高傲。
“汝等皆需自此为我服务,听我调度!”女孩语调沉着优雅,那份气度倒是对得起高贵的出身。只有正室才有资格穿的华服加在那纤细的肩膀上,灼伤了清河的眼——
她终于算是认命了。
“若得清河,必以正室之位相待,一生宝爱,绝不言弃!”那是多么动听的话语啊,可是直到现在,她也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侧室。
泪融进了素色锦缎里。
当年对月信誓旦旦的少年已在她心中死去,清河于情,从此再无所求。
只要润平能平平安安出人头地……那就足够了。
三年后
“藤三郎,打倒他,藤三郎,打倒他……噢噢噢噢噢,好球!安佶加油呀!”
少年们正在庭院中围着个小球嬉笑玩闹,旁的另有人围着他们加油呐喊。那些系着学士帽套在童子服里的贵族少年们多是殿上童子,身姿仍是稚嫩纤细,却以美好得一如初夏枝头的朝阳般炫目……就连汗水都是充满着感染力的洁净璀璨。
这使得帷幕之后的女眷们声声嬉笑——
“看那个少年郎!”兰姬的侍女兵部少辅酡红着一张脸,用绢扇轻轻捂着嘴,黑得醉人的眼珠子满是初开的情窦,“看他那一举手一投足,风雅十足,分明是有着春日明神的眷恋啊……”
“是吗。”兰姬一笑,音色清美如珠玉,此刻却是带着十足的戏谑——“能让少辅你如此高评价的男子可不多呢!且让我看看。”两年过去,这昔年稚嫩少女已是变得丰美成熟了许多。她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抬起了极优雅慵懒的眼风,顺着少辅扇尖所指轻轻望去——
而后这女子愣了。
如此少年。
那是……神明所最为眷恋的光华。
那当中的少年轻错开身的当儿正朝这方抬起头来,嘴角轻勾,面如美玉,笑意清朗。他闪避穿梭时那衣袖便就翻飞如蝶,其人步履亦如舞……精美的绣球在少年足上就像有了生命一样,灵活而极美地跳跃着,那金色的穗子映着曦露,映着折柳,映着那些在周围嬉笑着的侍童们……
兰姬垂眸。
“果真是个美少年呢。当得上光华君这称号……”她用扇子掩去表情,答得仍是漫不经心。
“您一点也不震撼嘛,大小姐……”少辅稍稍嘟起嘴,这娇俏侍女把丰润白皙的脸颊鼓了起来,“那是藤三郎啦藤三郎,大人的三公子,清河夫人的儿子……”而后她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很兴奋地把帷幕间的缝隙稍微拨大了一点,拉过一旁的另一位侍女少将一起极兴奋地凑过去看了——
“还有右大臣家的小公子安佶呢!那也是个倾倒人的美少年啊!啊,源家五郎,清贵之人……但是谁也比不上我家的藤三郎啊。如芝如兰,诚美玉也——”
她们托着下巴望着那方,叹息许久,痴迷许许。
“你们啊!你们可知道——”兰姬眨眨眼,“大人总说我过于庄重,不够风流。可是我回答大人的话可是让他笑了好一通呢。我说——”她故作严肃地瞟了一眼二女,“我的侍女们都心系京中的风流少年郎们,总是缠着我教她们写诗……就连宅子里最为风流的女郎花都要在她们的映照下黯然失色啦!于是被缠得多了之后,我觉得还是规规矩矩地守着大人安康快乐地最好了啊。”
“好啊小姐您挤兑我们!”侍女们一齐嘻笑了起来,“我们可不像小姐您这样有着个如此高贵而俊美的夫君呢,大人这样宠爱您——我们不依啦,不依啦!”
秋初,叶红,风轻,云淡。
侍女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让那些自诩风流的少年郎们也笑了起来,如此热闹,如此安逸——
兰姬被伴着自己长大的侍女们围着相互调笑,却从心底感到些悸动的酸涩……
藤三郎。藤原润平。
即便帷幕使她看那人就像隔着云端浅雾,她仍是不可抑止地为那少年的光华震慑得自惭形秽。可她已有夫君已为人妇,而他仍是年少而美好。他们中间隔着许多,即便近得身来,他也只会隔着帷幕唤她一声母亲大人……
那年那月那日,藤三郎润平成了六条邸女主人兰姬心口隐隐作痛的毒。一触,即发。
年轻娇美的女子闭眼,觉得空气里弥漫着甜美的伤。
秋岚大人真心如何,她怎会不知?稳占着正室又如何,大人的心可是在清河夫人那里。不过不妨的,这不妨的。
她的心从一开始就不在大人那里。而大人,也没给过她把心放在他手里的机会。
她到现在,还是个姑娘。
细碎的铃铛声响起。
“红队胜出!”在一旁观战的少年郎作出了裁决。
“天哪,真了不起呢!这一场很是好看……”
“源五郎确实是个俊俏公子,大人也许会把女儿许他作妻房呢。”
“你不知道绫野大纳言也有此意么?那位叫胧霜的女公子据说已经收了他好几次情诗呢。”
“啊,是那位小姐,好像是夫人的表妹呢。也不知……”
女眷们以衣袖掩口,交相接耳,絮絮细语。
在这儿的都是本宅女眷,无甚外人,因此她们说话也就偏直了些,不再避讳把别家官人的女儿本名吐出。
胧霜?怪道最近那丫头喜色难抑。
兰姬平稳了一下气息。
“少辅。”她把扇子在手里一合,嘴角便重新噙起了让人看不清深浅的笑,“你去把我那件梅枝友禅染外裳给三公子送去。那别个些的,就送些素色菱纹锦缎时兴罩衫吧。”
清河夫人——赏各少年一件暗纹薄罗鲜色外裳。
摩利夫人——赏各少年一件萨摩产罗纹深衣。
玉泽夫人,安下夫人,小叶夫人……那些繁花一样的华服使少年们带来的侍从应不暇接。
源五郎一笑,朝帷幕之后的兰姬行了一礼,“多谢夫人厚爱。”少年清朗笑容中有着些许惆怅。他要比润平大上个几岁,现今正是婚配年龄……曾是六条邸正室夫人最热烈的追求者之一。
这少年郎终是心有不甘。
两日之后,他托了友人给他的心上人送去情书,却未料自己心事未就,反就此酿成一桩孽事。
那是个很美的夜。
星子虽比不上越后山乡的明亮,却也别有一种疏落华丽之感,洒落在天幕浮云之颠,直使人叹人生无常。
润平公子踏在星子照亮的前路上,缓步前行的姿态优雅俊挺而美好,就好像此刻他正像乘在月光上一样……他买通了前门想要把别着棣棠的信件给自己继母的侍女送去,却没想到那以兰草为名的女主人就坐在帷幕后看他——
隔着竹帘,那年轻的少女先是因为惊喜红了一张脸,却又忍不住在得知对方来意之后满心怀悲。
“三郎?”她小心地把这名字含在舌间,晕染着些永不可及的带毒甜蜜,“东篱女郎花,别有相思处;紫草相随生,但慕与君凋……大人对兰很好,源家五公子也是好人,可你是否知道,我就像那东篱的女郎花一样,所爱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连庭院里的树叶子都在一刹静了下来。重叠的剪影因着灯光印在地上,就像兰姬此刻那颗既绝望又激情澎湃的心一样……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是轻浮的,可她喜欢这个人,喜欢啊……
虫鸣惊得少女指尖一跳。
快给我个回答罢,快让我死了那条心——
少女心底在这样悲鸣着。
可室内仍是一片寂静。黯淡的烛火把那人的影子照耀得动荡不定。
片刻过后,兰姬终于听见了从帘外传来的、略带诧异的清朗少年声——
“您……是指我吗?虽然岁数相差不多,但您始终是我的母亲大人……润平不敢有他意。您也,身为朝廷重臣之妻,名门之后,这实在……”
兰姬呜咽起来。她把脸埋进了袖子里。
润平有些慌了,却在正想安抚对方之际被诡异的火光晃懵了眼——
轰——!
橘红色的火舌舔着木做的梁柱直直往上,烧去了两人之间的屏障,也带来了狂放而歇斯底里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梁上是火一样的女子包裹在艳红的大花和服之中,媚眼如丝,姿态妖娆,“兰姬你这蠢女人,要谁不好,非得要主公大人?既然你这么喜欢飞蛾扑火的话,我就让你成灰好喽!”那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往旁的一指,兰姬身旁的榻榻米就迅速燃烧起来。
“摩利!你疯了吗!”炙热感让兰姬含恨尖叫,“润平君也会受伤的——我们两人的恩怨何须牵涉到家里的小辈?”
此话一出,屋里除了木材燃烧时所发出的哔哔啵啵的脆响,便再无其它话语声。
“哈……小辈?你真可怜啊,什么都不知道……我倒是恨不得主公快点脱离这凡躯呢,”摩利姬脸一僵轻蔑一哼,便又在瞬间不满地撒起娇来,“主公您怎能去救这等贱妇!”
润平发出一声轻叹。
“摩利,你够了。我现在暂时脱不得这身体。”他瞬身抱起兰姬,姿态潇洒轻盈,伸出右手护着簌簌发抖的少女抬起头来,眼中是锐利逼人的亮银色——
“你是太放肆了。好了伤疤便忘了疼么?当年那事,母亲大人被逐到越后——”
这是在威胁了。
妖娆的萨摩女郎顿时委屈起来。
“主公,您怎能这样!这不过是个暂时寄住的身体呀,”摩利撩人的声线开始颤抖,“我们是诞生在黑夜里的鬼神,身份地位都远比这些庸常的人类高贵——借死婴身躯一用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您不欠他们什么,为什么要像这样护着人类?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但我们也源于人类。”润平抱着被惊吓得已经晕倒过去的兰姬一步步往外走,“自托生在了这具身体里,我就有了去承担相对应人生的责任。”
少年袍袖在月色下鼓成凌厉的白羽,衬得其人仿若要乘风归去……那双色泽淡漠的亮银色眼眸顺着星光直望天际。
“摩利,回去吧。我可以就此揭过不咎……唔……咳。”
一道白光闪过。
这俊朗的少年表情一滞,嘴角一道猩红泊泊而下,滴在了莲青色的衣袖上,显得分外惑人——
沉闷的□□撞击声和压抑的哭泣声让这原本富丽堂皇的残破居所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少年回首倒下之际,看见火焰样美丽女子含泪而笑,破碎而悲哀——
“主公你……从不曾为我停留呢。”
摩利抽泣着,声音听来绵软脆弱;她伸出手抚上心爱少年的面庞,身体慢慢氤氲出火红色的光芒,“我跑来这里苦苦等待,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我会回去的,会回去的……可是我好痛……”
第二日,那如初阳般美好的藤三公子润平在醒来后,猛然发现他已失去了一切。
【肆】
六条邸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大半。
这是繁花盛开的夏季,一年中最美的时节,而六条邸堂皇不再,只剩片片焦土,零落残败。
秋岚大纳言死了。他的那群莺莺燕燕在失去了丈夫的同时也因肆虐的大火变得一贫如洗,只好作鸟兽状散——
回娘家的回娘家,改嫁的改嫁,当尼姑的当尼姑。
唯独清河没有离开。她疯了。一个滂泊的雨夜之后,有武士从河中捞起了泡得发肿的女尸。
藤三郎润平彻成了人所避之不及的“怪物”——
人们都说,是这孩子带来了一切灾祸。
[那个藤原润平是鬼的孩子!明明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的……据说他三岁便就善饮,天生能和妖怪沟通……你看看,就这么一场火,和他同时被发现的侍女们都被烧成了炭,只有他还毫发无损!]
藤三郎风光不再。他被驱逐被唾弃,四下无归所,母亲家族一方也不愿收留这个灾祸之人。最终是舅父把他送到了越后山乡出家侍佛。
随着年岁的增长,润平感到自己身上有些微妙的限制正在逐渐减弱。
他百日做着粗活跟着僧正念经平复心性,夜里则偶尔会发现自己正坐在屋顶看着夜空,身畔一壶酒,喉头有辛辣的感觉……手脚不是自己的了,脑子也不是自己的了,双眼和头发都变成了极其清冷的银白色……
渐渐地,他会在白天的时候,猛然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银色的鬼王弗乐登。嗜酒,善杀。摩利是他手下中的一个……
自己果真是那个带来灾难的人。
清河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早在三个月大时就魂飞魄散。
“母亲大人……”润平捂住心口。他是虚,寄居在活人身体里的虚。
鬼王弗乐登也有被打入人体中被囚禁的一日,甚而被压抑住了本身的戾气,获得了名为“心”的宝物。那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能让他真正地安定下来,觉得身有所依……
寄身凡胎的鬼王终于泪流满面。
山乡生活艰难,无甚娱乐。
因此来往的都是些有些年纪的汉子或妇人,少有年轻女孩愿意在这长待,更毋论那青灯古佛的寒苦之所……
但藤三郎润平毕竟是个俊美的少年,气质高华出身高贵。许多跟随父母来拜佛的年轻姑娘都迷上了这个眼里有着忧郁迷光的小和尚——她们给他送去情书,奉上鲜花兰草,更有甚者会找着借口与他相会,想要得个梦一样的露水姻缘……
这当然是招人嫉恨的。
同样年龄的小沙弥都在找着法子排挤他,僧都看他的眼神也愈发怪异起来。
润平的处境越发不好。
因为“作风不正,身负妖邪”,十四岁那年,他被赶出佛寺,孑然一身,两袖清风。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昔日鬼王却仍碍于所寄居的肉身而无法使用力量——借用死者身体强行转生者,只能等着这身体自然死亡方可解脱。因为佛寺里僧人大肆宣传之故,他无法找得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就连耕田的农人都会因为惧怕厌恶而用铁器把这脆弱的少年赶出去。
也许他会饿死。这样就能取回力量——
润平难受到了极致时会这样想。
但是灼烧着肚腹的饥饿感是那样让人痛苦,消瘦下来的身体是那样无力而羸弱,活下去的本能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绝望中他终于晕倒在地,肚子里只有前一天勉强找来的野草和山薯。
再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儿时富丽堂皇的宫室之中,鼻尖萦绕的熏香清雅柔和,身体被蓬松的垫子托了起来……
回家了吗?啊,一定是在做梦,这种温暖的感觉……
“终于找到你了,清河的孩子……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有柔和的女声响起。
润平抬头,看见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那剪水一样的笑眼微微翘起,黑亮长发束起在脑后,异常富有光泽的灰紫色袍子愈发衬得来人肤色如玉,高雅出尘。
是那位夫人!润平不由大惊——当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就已深深为她的美貌和气度所震撼,至今不忘,即便那只是帷幕被风吹起时的惊鸿一瞥……
润平登时便起身朝着来人俯下身去。
“和宫殿下。”他沙哑着嗓子,音色带了点涩意,只不知该喜该悲。
“你还记得我啊。当时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幸好是及时找到了,”和宫叹息,墨色瞳仁里满是怜惜,“清河毕竟与我有着不浅的情分,她曾托我照顾着你。佛寺本是个好去处,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
“殿下对小人的救命之恩,小人万分感谢……”润平闭上了眼再度俯下身去。
——只求您别再提起那段岁月。
和宫见此不由轻轻叹息。她伸手扶起这身世波折的孩子,为他拭去面上泪水——
“你是藤三郎,藤三郎润平。出身高贵,才学颇盛——只是时运不济罢了,万勿再自称小人。世事无常,可叹神佛一念,到底为何……”
神佛一念,也许终不过嬉弄世人。
秋日里,太政大臣夫人宏志院和宫私下收留了个身世不明的少年。
来年冬日,宏志院含笑去世,那个孩子失踪在了茫茫大雪中。
从此世间再无藤三郎润平,唯有鬼王酒吞。嗜酒,善杀。
抓虫呢……发现前面把秋岚左大将打成了左大臣,超可怕的BUG……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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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酒吞童子]醉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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