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
-
暮田田一边“唔唔”应付着沈沧岭,一边还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谭仲苏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首先得让这些人相信他吸血是迫不得已,至少过去是真的没有错害生灵。如果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帮助,再去西方寻找魔巫高手就会容易些了。
可是,这世上只有她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如果非要请出证人,也只能请黑白无常了。但黑白无常是拘魂小鬼,除了暮田田以及谭仲苏这样身具神力的人之外,能看见他们的只有将死之人,所以如果他们俩在这帮人面前显形,这帮人也只得马上命归黄泉。这已经不仅仅是该不该因此而杀生的伦理道德问题了,而是那样一来即便将真相证明给了这些人知道、却也毫无用处的问题了。
既然不能请出黑白无常,那么暮田田就连证明自己是神仙都不易做到,更别提要证明谭仲苏的清白了。想来想去,她顶多只能一步一步来,先令他们相信自己是神仙,然后再让他们相信自己对谭仲苏的认识和判断。
要怎么令他们相信自己是神仙呢?
暮田田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沈寂涯!
沈寂涯跟她去过混沌天,他自然知道她是神仙,所以如果他出来替她讲话,那就最方便了。
想到这里,暮田田抬头问沈沧岭:“对了,寂涯呢?怎么没见他来?”
沈沧岭原本就为了暮田田而和沈寂涯暗中争风,那次沈寂涯和暮田田一起消失不见,他又急又妒,几欲发疯。几日后沈寂涯独自回到潞南城,他和沈铭锴都不肯相信沈寂涯的那番解释,只道他弄丢了暮田田,就编出这套鬼话来企图糊弄过去,沈寂涯当即就被沈铭锴差人押回了靖阴沈府。
沈沧岭本来觉得这回又是只有自己来找暮田田,沈寂涯在暮田田心中的份量总该降低一些了,不料暮田田仍然记挂着他,心头顿时来了火气:“他年幼无知,武艺低微,你当他有本事随我们来这里么?再说他粗心又贪玩,那次弄丢了你不说,还漠不关心,只说在外面耽了几日腻得紧了,终是不如在家舒服,便闹着嚷着回靖阴去了。”
暮田田“哦”了一声,不禁大为失望。她的失望自然全是为了失去一个重要的证人,然而看在沈沧岭眼里,却只觉得她是对沈寂涯的看重远远超过自己。
他双目通红,咬牙切齿,捏紧她的双肩摇撼道:“田田,你是成心要我伤痛而死么?我对你如何,你焉能不知?谭仲苏无义,寂涯无情,田田,你就不能看看我么?”
暮田田不防他竟如此,连忙用力,试图挣脱出来:“哥,你别……哎呀!”
她只觉全身一麻,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瞪着沈沧岭。他居然点了她的穴,令她僵立不动,而他从从容容地抱紧她,低头就覆住了她的唇!
下三滥啊!!!
暮田田叫苦不迭,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现在最后悔的是和谭仲苏在一起这么久,怎么都没想起来该让他教自己武功呢?只要最实用的自卫手段就好啊,何况她是神仙,也许她可以学得很快,半年下来就跃入高手行列呢?
可惜现在想什么都来不及了,暮田田正被沈沧岭吻得无可奈何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咣当一声门被摔开的巨响,紧接着就是“噗”的一声,竟似这屋里下了一阵急雨!
沈沧岭放开暮田田,收回手时在她背心轻轻一拂,暮田田顿觉行动自如,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谭仲苏扶着门框,七窍流血,胸前和地上更是沥沥拉拉一大滩血泊,刚才那阵急雨,原来是他血喷如瀑!
暮田田心如刀割,连忙跑过去抱住他:“仲苏,我不是……我没有!是他点了我的穴强迫我的……你怎么出来了?你别伤心啊!”
谭仲苏面色灰白,苦笑着揽住她,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我自然知道,可是……”
他痛苦地咳喘了几声,喉咙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捏着挠着,令他出言沙哑:“可是情难自禁,看见你和他……那样,我怎能不……”
暮田田明白了。
她像头愤怒的小母狮子一般扭头狠狠瞪向沈沧岭:“你好卑鄙!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刺激他的!”
沈沧岭冷冷一笑,满不在乎地望着谭仲苏,抬手拍了拍掌。
只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围拢过来,其余那些江湖好手很快就在屋里站了一圈。
沈沧岭面色一寒,出声酷厉:“田田,你说得不错,我当然是故意的,我喜欢了你这么久,早就想亲你了!待我们一会儿杀了这厮,你也好死心塌地跟我回去,一到家咱们便拜堂成亲,往后我便可以日日都亲到你了!”
谭仲苏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他仰天狂啸一声,试图运功,却又将一注热血从口鼻中笔直射出!
暮田田只觉得是自己的心被人捣成血浆从他身体里喷出来,她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步步逼近,而谭仲苏身子已经软了下来,根本不可能再有还手之力,恨到极处,她的口腔里也弥漫起了一股腥甜。
她余光一瞥,立即抓起旁边案上的一柄尖刀,迅速闪到连谭仲苏都够不着的地方,拦在他与那帮意图行凶者之间,将刀尖比在自己心口处:“都站住,别过来!”
谭仲苏一看,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沈沧岭齐声大喊:“田田住手!”
暮田田恍若未闻,只盯着一脸急怒的沈铭锴:“爹爹,青月不孝,自入爹爹门中,从不曾侍奉双亲,只令父母兄弟担忧。然爹爹为人正直,仁慈宽和,青月斗胆在爹爹跟前最后任性一次,若爹爹答允,则青月立即随爹爹返家,任打任罚,从今往后,再不敢闯下半分祸事;若爹爹不肯答允,青月也只得与夫君一起死在这里,惟有来世再来爹爹膝前尽孝了!”
说着,她双膝一弯,对着沈铭锴跪了下来,那柄尖刀依旧指着自己心口。
沈铭锴万般无奈,此时就算对义女再生气,碍于良心,更碍于众目睽睽,他也不能真的逼死了她,只得好言相劝:“田田,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暮田田听他又肯唤自己乳名,心下一松,笑容绽放之处,泪水涔涔而下:“爹爹,您是当今江湖之首,此番来追我和仲苏,这些人也是以您为尊。爹爹,田田不才,却碰巧知道一个法子,可以将仲苏的吸血邪性彻底封印,他此后再不会滥伤无辜。田田只求爹爹率众人在此立下重誓,待田田封印了他之后,务必放他一条生路!”
谭仲苏捂着胸口,已经无法站立,趴跪在地上目眦俱裂:“你说什么?田田,不可能,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法子!你、你……”
他看着暮田田,只见她的脸上一片萧白,是一种心之将死的空灵剔透。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他发疯地摇着头,拼命地要往她爬过去:“不!田田,你不能那么做,我宁愿死!不,我死也不准,我就是死也不准!”
暮田田直挺挺地跪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谭仲苏的话,然而眼泪如同爆发的山洪般奔流不息,瞬间就糊湿了她的整张小脸和整幅衣襟。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沈铭锴,语调平稳而坚定:“爹爹,女儿数到三,若您不肯答允,女儿便就此别过了!一!”
她手中的尖刀陷入了衣服里。
谭仲苏倒在地上,血浆依旧翻滚着从七窍中涌出,他的体内仿佛装着一只高压血泵,动一动就会触动开关,令他血涌如泉。
他此时拼尽全力也爬不动了,只能伸直双手,对暮田田无声地乞求:不,不要,不行,我不准,不准……
“二!”
暮田田把刀子往更深处送了送,立即有鲜血渗了出来。
“爹,罢了,快答应吧!”沈沧岭再也熬不住,也跪到了沈铭锴跟前。
暮田田惨然一笑,正要喊出 “三”,却见沈铭锴突然举起一掌:“好了!”
他废然后退几步,对天铭誓:“我沈铭锴,今日在此立下重誓:谭仲苏吸血狂性被封印之后,只要他不再妄杀无辜,我便任其自生自灭,定不伤其性命!若有违此誓,便让我沈铭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完,一双威严的目光凛凛地扫视了众人一遍。
那些人里,有些已被暮田田打动,觉得这对小夫妻着实可怜;有些虽然还在为死去的兄弟不平,却也自觉若再苦苦相逼,实在也是道义难容。再加上沈铭锴已然发话,他们不敢不从,便也一个个照样发下了毒誓。
暮田田仔细地听,确认他们谁都没有蒙混了,才放心地放下刀子,转身望着谭仲苏。
他伏在地上,已经是个血人。自第一次见他起,他便是风流倜傥,俊美无俦,清清爽爽,素雅高洁,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呀……
暮田田深深地看着他,虽然已经看不清五官轮廓,可他还是她最亲爱的丈夫,他的模样牢牢铭刻在她的心里,哪怕闭上眼,也依然纤毫毕现。
她的眼泪继续滔滔地奔涌着,气势汹汹地仿佛要将她淹死才肯罢休;而她恍若不觉,仍旧定定地看着谭仲苏,她的丈夫,她的虽未三媒六聘、却是对天盟誓结为连理的最亲最爱的人……
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幽幽渺渺,迢迢冥冥,犹如来自另一个时空,来自几百年前那个叫做蜜拉的女子破碎的心里——
“我今日在此,跪求诸神显灵,请封印我的丈夫谭仲苏,令他的吸血之性永不复发!为使此请得偿,我愿放弃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暮田田望着谭仲苏,他的面庞和躯体在水光里慢慢漂浮了起来,那么那么地模糊,又那么那么地清晰……
“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我们之间的爱情……”
暮田田的耳朵里突然充满了谭仲苏绝望的嘶吼:我宁愿死,也决不会让你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宁愿死,我宁愿死……
对不起,仲苏,我不能让你死。你宁死也不肯告诉我的那个秘密,我还是知道了。就在这最后的一刻,我忽然大彻大悟。原来蜜拉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她和埃德诺的爱情,所以她才会在封印了他之后远走他乡,因为她已经不爱他了,因为她已经不认得他了,所以她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余下的那一生,都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暮田田的脑子可怕地发着胀,鼓鼓囊囊塞满的全是谭仲苏呻吟般的哭喊:不!田田,你不能那么做,我宁愿死!不,我死也不准,我就是死也不准……
她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如何残忍地说出那句话:我就此放弃我和谭仲苏之间的爱情,请求天地诸神,显灵封印!
那句话说完,天地忽然炸裂,如同一张黑乎乎的血盆大口,迎头倒扣下来,窒灭了她的全部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