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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章、归海鎏(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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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有恍惚的白色影子,在眼前游移不定。浣霞好容易聚焦起涣散的目光,只见跟前站着的是个妙龄女子,身披雪白羽裳,胸前悬挂着姜炎族特有的赤雀族徽。神情恬淡渺远,仿佛巫山云雨般钟灵秀丽。
“你是……”浣霞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再仔细察看时,自己的肉身分明已被封印入一块巴掌大的龙牌中。强力的咒印紧紧束缚住行动,试着挣扎,却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很抱歉,你的灵力消耗过度。如不这样做,很快连你的元神也会被损毁,到那时便真的无法挽救了。”女子走近前来,制止在铭牌中骚动的应龙灵体:“现在只有将你暂时固定在这里,待汲取足够的天地灵气后,才能恢复如初。”
“你究竟是谁?”龙无法开口,只能利用元神传递着愤怒的精神波动。女子犹豫了一下,低眉自我介绍道:
“……我的名字是女芥。不过,仙家之人都惯称我为白鹊飞廉。”
什么?浣霞不由神色剧变: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炎帝之女、姜炎族的风伯白鹊飞廉?!
与她的丈夫——雨师赤松子一起,于涿鹿之战中叛乱投敌,背弃父皇和整个华夏族的叛徒,就是这名女子?!
“滚开!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应龙族已经完了,你还留我这一条丧家犬作什么?谁会相信你的假慈悲?杀了我!杀了我啊!”
女子没有答话,一丝晶莹滑过下垂的眸底。粉妆玉砌的容颜刹时如蒙了一层霜花,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与无奈。
“你怎么认定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良久,女子重又开口:“我只问你一句,想要报仇吗?”
哀伤与慈悯的博大力量瞬间包围了自己,浣霞心中疑虑丛生,无言以对。
“再问你一次,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察出元凶,为自己的族人和朋友复仇吗?”
“……是!”龙咬紧牙关,清晰回答。
“那么,就在这里面好好积蓄力量,待千年之后,自会有人放你出来。”女子持起铭牌,划破手指用血书写上又一层符咒:“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但‘十巫’曾作出预言:二千六百余年后,‘三皇’会再度转世成人,整肃仙班、重序神位……到时候,自会有人需要借重你的力量,并助你完成复仇!”
“……所以在那以前,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忘却,在封印解开前都不要想起、不要复苏、不要醒来……”
沉重的黑暗围困上来,不由分说将他拖入寂无的深渊……
凛冽的海风呼啸拂面,乌云渐渐散去,透出几缕微曦。
白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倒在白姨怀里。而刚才那条疯狂的龙却静静浮于海面,无力地蜷曲在堤岸边喘息。
身边,烈裔和公输班等人也已聚拢来,密切注意着龙的一举一动。
“……杀了我!”龙首半浸没于浑浊的海水中,虚弱地飘出一句。
那些惨痛的记忆重又升起,将龙的悲哀与自己的心神连成一片。
“……假如要我杀了你,也请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量,白莺走近应龙,直视那双昏暗的眼睛说道。
“大家都死了,族人、鳅儿、使命……连带那个屈辱的名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从被丢弃的那一天……我所信仰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欺骗……还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还留我独自活下去做什么?”龙的声音随着波涛缓缓沉浮,漾开无法言喻的绝望与悲凉:“杀了我吧!我不会再被欺骗,更不会帮助她的同伙来苟且偷生!”
“呆子!一心想死的话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好了!亏得她还以命相搏救了你,早知道你是这么条没种的泥鳅,当初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
脑袋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头。龙惊讶地抬起头来,眼前的小女孩有着难以置信的灵光和魄力:
“你以为孤身一人的只有你吗?看亲人在眼前被杀的只有你吗?少自怨自艾了!回忆难过可以忘记,名字难听可以重起。你经历的那些……我也看到了。但如果不想让自己一辈子后悔下去,就把力气花在追查凶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只乌龟似的只会躲在海底翻沙子!”
龙张了张口,却无言反驳。小女孩涨红了脸余怒未消,只是纤弱的身躯和摇晃的脚步,暴露了这不过是一场虚张声势。
不自量力的家伙啊……龙忽然想笑,二千多年来这种熟悉的感觉终于重又被唤醒,龙感到胸中一热,绵延了千百年的痛楚化作一行暖流,从眼中荡漾开去。
“说得没错。”白衣的妖娆女子扶住女孩,笑着接口:“应龙啊,我想白鹊仙在封印你之前也应该说明过了吧……当你再度醒来的时候,是选择真相呢,还是永久的长眠?”
“我……想知道真相!”东方乍白,第一缕晨曦投射在龙鳞上,散作点点碎金。
“喂,时候不早了,赶紧收工回去吧。”公输班望了眼身后的渔港,拍着白莺的肩膀提醒道。
龙再次抬起头,凝视着堤上纤幼而倔强的小女孩子,自言自语般开口:
“……很相似啊……喂,你是她的后人吧?原来如此,她早就算计好了一切……也罢,我就再相信一次……喂,如果想让我来守护你的话,就再给我一个名字吧。”
按照降服妖魔的准则,取名是非常重要的环节。名字不仅是血盟的一部分,也是属神臣服、从属于特定饲主的标识。
她遥望冉冉升起的朝霞,初醒的太阳将金辉遍撒整片海面。金色的龙躯蜿蜒着在波涛中起伏,宛若伸向大海的又一条河流。
“……归海鎏!”
陆、听潮
“这次得把话说清楚了!”市区的一间小侦探社内,灰发的中年男子正不露声色地向搭档发着牢骚:“我自认道行浅薄,心脏承受力也没你强,所以今后这种劳命伤神的工作还是你自己挑大梁吧,我敬谢不敏。”
“呵呵,好刻薄的控诉啊。咱俩到底谁是她亲戚?自家小侄女的事儿我会胡来么?”黑发青年从报纸背后探出头来回应道:“这不事情都解决了么?也算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说实话,我认为麻烦才刚开始。”灰发男子踱近窗前,眼神穿过喧嚣的街景,忽然正色:“应龙根本不是可以被人类支配的生物,飞廉这一着下得委实太险了些。万一哪天他再不对劲儿……我们俩联手也不一定能完全压制住他。”
“那可不一定,别忘了,家弟的先天术可一向极准。”黑发青年呷一口茶,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何况,龙都是重感情的生物啊。”
“她父母的事,还需要继续瞒着她么?”
“多说无益,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容我安心看会儿报纸行不行?”
“不用看了,头版头条:‘金山沿海防波堤遭不明损坏,所幸无人员伤亡’……”
……
十六年前,东海滩头。
一对年青夫妇互相依偎着面向大海,听涛声阵阵,数潮起潮落。
“说起来,我们将那条龙沉在这里也有二千多年了吧。”女子枕着爱人宽厚的肩膀,悠悠叹息:“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留他在这里孤守二千年的岁月……倘若容他再择,或许他会选择追随她而去吧。”
“谁知道?不过,记忆的封印会随着铭牌的封印一起释放。到时候,他会再度拥有一个分享记忆的人。”男子怀抱发妻柔声劝慰:“我们或许是给了他一次再度欢笑的机会也不一定。毕竟,要一个人面对如此深重的仇恨和迷团,也实在太辛苦了。”
“我一直在思索,究竟谁会有如此强的力量,能够完全破解禹台和龟山的封印?而且河伯的举动也实在是匪夷所思……还是如我们当年一样,有什么难言之隐?”
“别想了,现在,你的身体最为重要。”男子将唇印上妻的发,伸手按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相信‘十巫’的预言,服从我们的使命……那条龙将来定会是这孩子的左膀右臂,就如同我们的孩子,注定成为‘帝嗣’的左膀右臂一样!”
夕阳遍染海天一色,将两人融成宁静的剪影。
而涛声依旧,迎接万流归宗,百川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