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朝曦》落幕之舞

26、第廿六章

　　夏侯玟沁过来墓园祭拜，对颜凌曦不理不睬，颜凌曦表面看去是离开了，但其实并没有走，只是在远处看着，虽然她听不清夏侯玟沁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很难过。可她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呢？
　　等到夏侯玟沁离开，她又绕了回来，看见地上的桂花糕后，莫名地，心里暖暖的，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不知是天太冷了还是沾了雪的缘故，竟有点苦涩的味道。
　　她从来都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地揣摩过自己的心思，当时她对夏侯玟沁说起柳倾惜惊世骇俗的恋情，夏侯玟沁的反应居然是那么地平静，她当时就应该去怀疑的不是么？为什么要这样后知后觉。可是，好似有些晚了。
　　来不及感慨，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她怕是公主又折回来，只得快步从别处离开。

　　转眼快到新年，大梁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神采。这个古老的王城，在夜色笼罩下，朦胧恬静地睡去。只有魏王宫里灯火辉煌、丝竹典雅、斛筹交错。
　　这是经过血与泪的厮拼之后，才被世人认可的魏皇夏侯南烈在皇宫为锄奸勤王的颜凌晨大摆庆功宴席，据说还邀请了楚国第一舞师前来献舞助兴。
　　乐声响起，舞师翩翩起舞，她身着细腰束带裙裳，博袖丈余，迈动舞步时，长袖漫天翻飞，风声习习，两手摆开长袖如竿，气势长虹。转而她轻移碎步，长袖柔曲什舒，折腰变化多姿，身如碧波柔软，又似白云朵中的紫燕轻盈。
　　宫中的所有宾客都被她的舞姿迷住了，只有一个例外——颜凌曦。
　　除去李汜，固然大快人心，固然能稳定朝纲，然而，为了这一天，颜家失去的太多了。这如何能教她高兴得起来？
　　她不停地为自己满酒，一众大臣们看她独自喝闷酒，都笑着朝她敬酒，或者随意聊几句，她均悉数奉陪。如果喝酒能让人忘却痛苦，那该有多好。可惜，酒这东西，心中越是苦闷，喝着就越惆怅。
　　她已经让侍女又多拿了几壶酒过来，刚要抬手倒酒，已经有人为她斟满了一杯，只见来人璧玉般皎洁的面庞上，嵌着一双引人注目的明眸，眼中尽显柔媚，两弯柳叶眉描得恰到好处，丹唇未启笑先闻，正是方才倾倒众人的那名舞师。
　　然而，颜凌曦看到她的面容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舞师却魅惑一笑：“潇湘见过颜将军。”她特意将最后那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颜凌曦愣了一下，旋即微笑着说：“我们，见过么？”
　　那名叫潇湘的女子笑了笑，没有回她，起身又回到大殿中央继续舞蹈。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或嫉妒或羡慕，无一不为颜凌曦的好运感概的。要知道，这楚国第一舞师潇湘姑娘，来大梁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一直闭不见客。此次也是因为皇帝亲自邀请，才同意进宫表演。多少人仰慕潇湘姑娘都未能一览芳容，更不要说奢望潇湘姑娘主动示好了，这颜将军真的是不知好歹。
　　颜凌曦默默低下头，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其实我一直无法忘记那年楚国那片花海，你在花丛中舞蹈，像一个落入凡尘的精灵，可是，潇湘姐姐，请原谅，现在的我，无法与你相认。
　　是的，她是潇湘，那个记忆中的美丽女子，那个舞姿超群的女子。可是她的母亲不是不让她做舞师吗？为什么她却成了大楚第一舞师？

　　宴会结束后，众人结伴散去。颜凌曦站在宫门口处回望夜幕中的皇宫，这是她一直以来逃避的不愿踏入的地方，如今却要日日参见。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颜将军请留步。”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听上去如此熟悉。
　　颜凌曦缓缓转过头，“是你？”
　　“更重夜深，颜将军可否送小女子一程？”
　　“这……”
　　潇湘不等她答话，径自上了马车。颜凌曦也只好上马，随着马车缓步前行。
　　一路上，潇湘也没有说话，只是透过车窗紧紧地盯着她看。是她么？那眉眼、那轮廓，分明是她啊！可是那语气又是十分陌生的。但只那抬头的一瞬，那种感觉，潇湘就觉得是她。
　　等到了潇湘在大梁临时租住的地方，颜凌曦勒马等待她下车。
　　潇湘下了马车，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见颜凌曦只是仰头望向星空，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她俊美的脸上，潇湘心想，是她，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是她。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之久，她早就将颜凌曦的那些小细节记在了心里。
　　潇湘笑着走上前去，看似随意地拉住颜凌曦的手道：“进来饮杯茶水再走吧。”
　　颜凌曦忙回道：“不了，太晚了，容易招人闲话，潇湘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她说完才意识道竟然忘记抽出被潇湘拉住的手，只因为那感觉太熟悉，太理所应当。于是她慌忙抽出手去。
　　潇湘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着颜凌曦的背影离开，一直到她走远了，嘴角才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潇湘躺在床榻上，彻夜未眠。等了三年那个人，她都失约了，当自己鼓足勇气来魏国找她时，一进大梁城就听闻了她的死讯。潇湘那时近乎崩溃了，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那个家伙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死掉呢？她派了许多人去查证，得到的结果都让她难以接受，她还亲自去了颜家墓园祭拜，却始终不能相信那是事实。后来皇帝邀请她去皇宫为晚宴表演舞蹈，听说是为新任大将军庆功，她便欣然接受了。她没有见过颜凌晨，所以在大殿之上她一直在注意着人们口中的颜凌晨。果然双生子的容貌是如此相似的，她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她。在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那人却一直低头饮酒，于是她故意走到那人身前，看其露出错愕的表情，那一瞬间她看到她熟悉的眼神，但那人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气馁，那人竟然说：“我们，见过么？”她又不是十分确定了。直到回来的路上，她再一次的试探，终于能够肯定，那就是她，是颜凌曦。
　　想到这，她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她果然还活着，果然。可是，为什么她会成为颜凌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凌曦对于遇见潇湘的这件事固然觉得惊喜，却又有些后怕。她一回到家就马上去找师父们商量。
　　纪泽问：“那你可有露出破绽？”
　　颜凌曦答：“她应该是没有认出我来，毕竟我们也是快四年没有见了，她也许已经忘记我了也说不定。”
　　“我倒不觉得她会忘记你，那时你还小可能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可没忘当初她差点喜欢上男装的你呢。”赵沂突然说出这番话，颜凌曦被羞红了脸，其余三人则是偷笑起来。
　　“师娘，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她记得当初潇湘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有好几天没有理她，后来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姐姐，姐姐”地叫着才原谅了她。
　　“不过，她怎么会来魏国？”杨展提出疑问。
　　冯门也奇怪，“我与她母亲珠姬相识已久，说是看着她长大也不为过，我记得珠姬一向反对她习舞的，听曦儿这么说，她竟然成为了大楚第一舞师，那么珠姬……我应当给旧友修书一封打探一下才对。”说完冯门起身回房去写信去了。
　　纪泽又道：“曦儿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如非必要，曦儿还是小心些少跟潇湘姑娘接触吧。此事连颜夫人都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有几次于心不忍想要对她坦白，可是看她整日茶饭不思一心礼佛的样子，又不忍她再承受打击。”说完忍不住叹气。
　　“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话了。”颜凌曦心里又一阵阵泛酸。
　　赵沂起身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再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快要过年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曦儿，你现在是一家是主，是一国之将军，你能明白这背后的含义吗？”杨展问道。
　　颜凌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明白她现在担负的责任，所以眼泪这种奢侈品已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杨展又说：“凌霄那孩子最近很是用功，整日缠着我教他武功，那模样倒有几分像你小时候。”
　　“凌霄天资聪颖，若得师父们悉心教导，他日必成大器。”
　　纪泽和杨展二人点点头，心中还是忍不住在心疼颜凌曦。如果不是发生这些变故，她应该会嫁进皇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嫁给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凡惬意的生活，不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要好吧。

　　潇湘在皇宫一舞成名，大梁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又多了此一项。有亲见她容貌的大臣，对她都是称赞有加。那些没见过的人，更是将她的容貌传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容颜。那些略显夸大的传言，连潇湘自己听到了也想笑。
　　仿佛她自从踏入大梁城就开始有人关注她了，每日拜帖无数，均悉数被退了回去。有人把她称作迷一样的女子，她跳舞的时候，像蝴蝶一样美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撷；她静下来的时候，又冷若冰霜，让人望而却步。但凡见过她的男子无论老少，无一不为她动心的。
　　有人说，楚国自古出美女，这潇湘姑娘虽美，却及不上我大魏的安沁公主。然而亲见过公主的人毕竟是少数，远没有潇湘的支持者众多。其实见过潇湘的人也不多，只是安沁公主毕竟是公主，也没有人敢妄加议论。很长一段时间里，城里都在为此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