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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完胜的杀青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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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戏拍得都有些心不在焉,本是有些内疚的,谁料萧依莉还要比我糟糕得多,全然不在状态,两场戏几乎耗完了一天的时间,导演面色铁青,却碍于面子不好责骂,气是撒在了场记和临时演员的身上,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片场的气温陡然低过了这初春的倒春寒。
黎华因为晚些还要去唱片公司赶工,导演看这进度是轮不到他的戏了,早早地让他走了。结果也的确是如此,这一天安排的戏份结果只拍完了一半。
收了工,我刚回房间,萧依莉就来敲我的门。兴许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来者不善,想找个借口把她打发走:“有什么事吗?我要出去吃晚饭了。”
“只跟你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很久。”声音是一贯的软软糯糯,语气却是坚定,这架势像是铁了心不会轻易放过我了,只好让她进门。
“坐吧。”我坐到沙发上,她却在我面前站着。
“若绮姐,我看到你今天早上才从黎华那里出来。”像是质问的言语,却是心平气和的语气。她就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我,白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惨白的面色,和眼底袅袅缭绕的阴影。不知为何,突然想到王瑞恩,许是因为那眼神里相似的决然。
“你想怎样?”倘若在从前,这样的对峙定会令我毛骨悚然,即便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过什么,亦会莫名的心虚,而今,不知是太怕失去还是太过淡然,虽是能避则避,但若避不开,倒是无所畏惧。
“我整晚都没有睡,一直等到你出来。”她继续平静地说。
“怪不得今天拍戏不在状态。黎华没教你吗,好的艺人要把公私分清,不能把生活中的情感带到戏里。”我漫不经心地回应她,她这样的平静令我十分不适,我想,我是期待自己能激怒她的。
“对你来说自己的事业比黎华重要,但是对我来说,黎华重要得多。”她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评价。”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否则你怎么会一个人离开让我有机可趁。”她持续地娓娓而叙,我的耐心一点点地被她消磨,愤怒窜升到嗓子眼,又生生地被自己压回去。
“说完你就可以走了,免得在我这里心脏病发,我承担不起。”
“若绮姐……”
“别叫我!”我终于失控地吼道。
她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不似平日的温婉,亦没有任何侵略性,却让我本就被愤怒烧干了的嗓子愈加干涩,氧气在面前凝结,冷眼旁观着我慢慢窒息。
“你走吧!”我用力从几乎枯死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仿佛瞬间耗完了所有的气力。
“你对我不友好我不会怪你,我承认是我在黎华最寂寞的时候介入了你们。我也不会在乎你和黎华做了什么,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他曾经爱过你,但是现在,他是我的,我不会把他让给你。”她缓缓说出这些话,眼里的阴影徐徐化开,融进黄昏的残阳,火红的光线在她的身上均匀地铺上一层温柔的暖色,似乎刚刚那摄人的气场只是我所臆想出来的片段,我在她面前黯淡的影子里,虚荣地维持着脆弱的骄傲。恍然回神,她已离开,夕阳的暖色在我身上慢慢凋落,衰败成昏沉的光影。
片场的气氛变得愈加微妙。虽然原本大家的心里就都憋着劲,现在竞争渐渐明朗,反倒更加坦然。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打心眼里佩服萧依莉的,外表纤弱温和的她却有着比别人更加坚韧的内心,敢于如此直接地向我宣战,对于性格温顺的她来说必然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黎华,我是很愿意和她成为朋友的,可我们却注定要成为水火不容的对手。
这种看似悄然无声,实则铿锵激烈的对抗一直延续到拍摄的尾声。饶是筋疲力尽,最后一场戏也必须要圆满落幕。
坐在片场,一成不变的古旧房屋整齐地划出一排阴沉的灰影,冬日的萧瑟在灰影里悠然徘徊,只有断断续续拂过的暖风才让人怀念起春天的气息,幡然觉醒,春天早已经到来,并且停留了很久,只是自己的心还昏昏沉沉地留在萧索的冬季里。
萧依莉用比春风还要温和的声音说:“若绮姐,对一下词好吗?”
“好。”每每有我们两个人的对手戏时——虽然我们的对手戏极少——她都会提前来找我对词,渐渐地,这也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拍摄的安排很有意思。最后一场戏恰好是我和萧依莉最激烈的一场对手戏,戏里的两个人终于正视对方的存在。我饰演的性格泼辣的红牡丹自然不会退让,二话不说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但白牡丹却以她的隐忍和宽容最终将自己的丈夫留在了身边。
这场戏不是电影的最后一幕戏,却是决定了最终走向的一场重头戏。安排在最后拍摄,倒好似要给我自己一个结局,最终获胜的,总是那个温婉似水、宁静安和的女子,而另一个就注定要抱着半生刻骨却冰冷的回忆聊以□□。这出戏于我而言,太过惨淡。
“若绮姐?”
就这样站在萧依莉面前出了神,蓦然回魂,眼前穿着素色旗袍挽着发髻的她俨然与戏里的白牡丹合而为一,不觉苦笑,“不好意思,重来吧。”
“若绮姐,那个耳光你就不要借位了,真打吧。”
“不太好吧。”看她苍白的小脸,无论我对她有多少芥蒂,也是不忍心打上去的。
“最后一场了,又是重头戏,借位总少了点情绪,对你对我都是。”
“这……”话的确不错,我一边要酝酿着情绪的爆发,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控制下手的方向和力度,实在很难保证情绪的完全到位。
“我想观众也想看到一场我们酣畅淋漓的对手戏吧?以我们的能力,还是可以一遍过的,这样我只要挨一次打就好了。”
“好吧。”也许她说得对,这出跌宕起伏的戏,总该有个轰轰烈烈的结尾。
我和萧依莉相视而站,黎华站在她的身旁,各就各位后,最后一场戏就要开场,我料想到它一定会很精彩,却未曾想到它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
我在心里默默地酝酿着情绪,愤怒、骄傲、心慌交织在一起,戏外的方若绮,戏里的红牡丹,不知不觉亦融为一体。
导演一声令下,我扬起手,落在萧依莉苍白的面颊上,“啪”地一声格外清脆响亮。可是,她没有接台词,却顺势摔倒在地上,抬起头,惊诧、恐惧、委屈交汇成剔透的泪滴,在眼眶里盘旋回转,迟迟未落,却愈显我见犹怜,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不着痕迹。
我尚怔怔地站在原地,导演、助理、化妆师都纷纷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她的助理慌张地从她包里拿出两颗药给她服下,黎华倒来一杯温水,细心地喂她喝下。
她渐渐平复下来,目光穿过关怀她的人群,落到我的身上,嘴里嚅嗫着我的名字:“若绮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眼神里的责怪和鄙夷清晰可见,把我从一片混沌里拉出来,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若绮,你怎么能真的动手?!”导演王金嗔怪道。
“我……”
“你太过分了!”萧依莉的助理小玲气愤地说。
“是……她叫我真打的。”
王金转头看了看萧依莉,她没有吭声,眼里的委屈却一览无遗,看得王金蹙起了眉,其他人看我的眼神更加凶狠。所有人都相信是我卑鄙地公报私仇,是我可耻地推卸责任。
无处遁形的我将求助的目光投给黎华,他却低着头,前额垂下的发丝掩住了金色的瞳孔。他吝啬到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不愿给我。
“王导,我没事了,可以继续拍了。”萧依莉支起自己的身体,对王金说。
“你行吗?吃不消的话我们可以明天继续,我想大家不会介意晚一天的。”
“我没事的,我们继续吧。Cindy姐,麻烦帮我补补妆吧。”她指着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对化妆师说。
一个是敬业、隐忍的现任影后,一个是不择手段的前任影后,一直持续着的无声的战争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混乱过后,最后一场戏在诡异的气氛里重新开拍。愤怒的情绪不需要酝酿便以呼之欲出,那一个借位的耳光却无从落手,生怕又一个闪失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一个耳光NG了七次,在众人鸦雀无声的愠怒的注视下,第八次,终于通过。
“Cut!杀青!”随着导演一声令下,这出戏终于结束。面前的萧依莉却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这一场最后的杀青戏,萧依莉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