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31、荣耀背后

　　黎华先我一步下了车，转过身，绅士地把手伸在我的面前，我将手放进他的臂弯，提着裙摆，踏上红毯，周围的闪光灯此起彼伏，闪出无数刺眼的星芒，与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尖叫声连成一片，像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层层迭迭地将我捆缚。

　　刚才从这块红地毯走过的人不下几十个，个个声名显赫风姿绰约，却没有一个是被这般阵势迎接的。只因站在我身边的男人生来就是聚光灯下的宠儿，无论快门的声音有多轻灵，相机闪出的白光有多扎眼，也无法掩饰他天生夺目的光华。微扬的唇角，朦胧的眉眼，英挺的背脊，轩昂的气场，所谓完美无瑕这类高不可攀的美丽字眼，在他面前显得卑微如尘。

　　在这样的男人身边，连安分地做一个配角的念头，都是奢望。在记者和影迷的包围下，每走一步，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的双腿不听使唤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这深秋夜晚微寒的温度。

　　他紧了紧被我挽着的手，侧脸的轮廓仍是精致得无懈可击，却不知从哪个器官冒出一个低缓温暖的声音：“别紧张，保持微笑。”

　　我的笑容虽然没有黎华那标准、精确的弧度，却是足够亲切自然的。我随着他的节奏向着各个方向的记者和影迷微笑示意，目光掠过的地方，激起阵阵欢腾，知道那不是为我，心里仍旧涌出感动，这个男人即便高高在上，也不吝与我分享这居高临下、接受膜拜的美妙时刻，若我还能不为所动，未免自欺欺人。

　　好不容易安然进入会场，与其说是解脱，倒不如说是虚脱，恨不能有张床让我直接扔了高跟鞋往上胡乱一躺。
　　“下次再也不跟你一起走了，自己出风头还要拉我做垫背！”我对坐在我身边仍是宠辱不惊的模样的黎华抱怨道。

　　“你刚刚表现不错啊，再磨练两次就快赶上我了。”

　　“你以为我这么愿意给你当布景板啊？”

　　“若绮，你刚刚好威风啊！”古芊菁的被安排坐在我身边，幸好，我左边是黎华，右边是古芊菁，再旁边是林立翔，都算是熟人，不用时刻装模作样地保持优雅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威风了，威风的明明是我旁边那个人好不好？你喜欢下次我跟你换！”

　　“好啊，那可是你说的哦！”古芊菁回答。

　　“嗯，我一定记得，下次亲自把他给你送来！”其实我知道她是羡慕那种被全场瞩目的感觉，倘若要她去当别人的配角，哪怕对方是众星之王的黎华，也绝非是她愿意的。

　　“两位美丽的小姐，能不把我当成你们的东西让来让去吗？”黎华开口说。

　　我瞪了他一眼，说：“女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他却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记得，温柔点。”

　　唉，看到他一天到晚一副置身事外闲然自得的样子怎么温柔得起来！

　　趁典礼开始前左顾右盼，终于在我右后方看到了那张亲切的脸。席若芸坐在王瑞恩身边，表情从容而淡然，仿佛离开演艺圈一年之后，已然洒脱。王瑞恩的目光与我相触，浅浅的笑意爬上唇角，默契地点了点头。我局促地转过头，心底的藤蔓瞬间萌芽迅速生长，在我的心上缠缠绕绕，勾出心跳的形状。

　　“黎华。”莫名地心烦意乱，莫名地叫了他的名字。

　　“嗯。”

　　“席若芸……你跟她……”我想问他和席若芸是什么关系，开了口却突然发现这样的问题有些突兀，不知该怎样圆场。

　　“你开始关心我和其他女人的关系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说。

　　“没……没有，随便问问……”我问他就是多余，他明明不是属猴的，怎么给他根竿儿他就往上爬。

　　“你要不随便问问，我清算起来也得好一会儿了。”他倒是对他的风流艳史极为坦然。

　　“所以席若芸也是其中一个？”我也坦然地问道。

　　“很早以前的事了，”他顿了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道，“你不用想太多，席若芸不是那么简单的女人，王瑞恩是绑不住她的。”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侧过脸看他，他敛起笑意的眉眼里，尽是不可触及的深邃。

　　颁奖礼在炫目的灯光下开始。先颁出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类奖项，我和古芊菁百无聊赖地交谈着，镜头每每扫过来，还要摆出一副专注、投入的样子，参加个颁奖典礼，简直比演部电影还要受罪。

　　颁到演员奖，才算是有了点气氛。最佳女配角被袁佩琪捧得，她穿着那件我天真地引以为傲的黑色小礼服上台领奖，感激涕零地对着摄像机说：“我终于得奖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你们看到了吗？”我在心底为那群孩子扼腕，大概没几天后又要被迫聚集在活动礼堂看这位姐姐的表演了。

　　马智文获得了最佳男配角，领奖的时候仍是一派侠者风范，与刚刚梨花带雨的袁佩琪截然不同。

　　马智文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黎华突然起身。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他。

　　他低下腰，在我耳边说：“方若绮小姐，希望等会儿能把奖杯颁给你。”

　　他离开，我才恍然，他是最佳女主角的颁奖嘉宾。

　　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说：“有请最佳女主角的颁奖嘉宾，上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黎华！”

　　他的名字一报出，全场尖叫欢呼声不绝于耳。他早已习惯这般万人拥戴的场景，闲庭兴步地走上舞台，纤长的食指覆上唇中，宛如轻吹出一道惑心的魔法，全场倏忽安静。

　　大屏幕上轮流播放着五个入围者的电影片段，摄影机向我们摇过来，我不由地直了直腰，不顾疲累了一天的僵硬唇角，给出一个谦和的笑容。虽然入了围，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我并未期待过，很是释然。出现在镜头上的其他几人也都看似淡然地微笑着，内心却不知是怎样的澎湃与忐忑。最佳女主角的竞争，从走入片场的那一天，悠长地绵延到了此时此刻结果揭晓前的最后一秒。

　　黎华从信封中取出结果，嘴角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意，对着话筒，我看到他做出了我最熟悉不过的唇形，“方若绮”的名字在他口里吐出，也似镶上了金光灿灿的华美外衣。

　　大屏幕定格了我此刻的茫然，黎华举着奖杯，宛如一个王子手持权杖等待他的公主。古芊菁推了推我，“发什么愣，快上去领奖。”

　　我木然地站起来，被古芊菁亲吻，被林立翔拥抱，王瑞恩对我微笑，席若芸向我鼓掌，一束灯光打在我的身上，炙热得像要烤干我的灵魂。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黎华的身边，他给了我一个踏实的拥抱，在我耳边说：“恭喜你。”

　　捧着奖杯，我语无伦次地感谢主办方，感谢黎湘离导演，感谢和我合作的黎华，感谢我的经纪人林立翔，感谢我的好朋友古芊菁。想感谢王瑞恩，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本应在我内心私密的位置，不与任何人分享。

　　我和黎华一起回到座位上，五分钟后，他又回到舞台上，领取属于他自己的奖项，最佳男主角。

　　上届影后席若芸上台颁发最佳导演奖，她从容地念出黎湘离的名字，老人在黎华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上舞台。我全然无心留意周遭进行的一切，方才镜头闪过落选的王瑞恩，他看似十分平静，眼里却是无法掩饰的失落。向来云淡风轻的王瑞恩，失望的神情既然流于表面，那便是内心的痛苦已满到溢出。待我再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他消失在逆光处的背影。

　　《舞在朝阳》还捧得了最佳影片奖。如果没有黎华的最佳男主角，王瑞恩便是完败。帮助黎湘离打败他的人，是我。尽管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无从知晓，我仍痛恨自己在他们之间扮演了这样的角色。王瑞恩早已不是那个在孤儿院天马行空地向我描述理想的哥哥，我却在多年后亲手粉碎了他耗尽心力搭建起来的从虚无到真实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