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杨柳依依》舒寐

8、受人玉镯

　　柳儿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半个月中，任孟氏和郭嘉在柳树前怎么劝说，她就是不再现身出来。就在郭嘉两口子以为柳儿这丫头打算在柳树里头睡到地老天荒以疗伤的时候，许都出征宛城的军队回师了。
　　败军不言勇，然却论功。
　　曹操很尽责，给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人该有的荫封追赏统统一个不少，全部给了下去。但是，这些却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其中，最不满意的恐怕就是司空府正室丁夫人了。据说丁夫人在司空大人回来后，跟司空大人大吵了一架。据说丁夫人从那天以后，再不理会司空大人。据说半个月后，一场本该丁夫人主持的宴会，被丁夫人推辞了。据说丁夫人紧接着给司空大人提出了和离，然后要回娘家。
　　呃，最后一个不是据说了，是真的了。
　　丁夫人真的因为儿子去世的事情怨恨上了自己丈夫，套上车驾，带着侍女，包袱款款要回娘家了。司空大人是拦啊，拦不住。骂吧，又不忍心。纠结来，纠结去，还没纠结出头脑来，自己媳妇儿要走了。
　　只是临走前，她做出一个让人很出乎意料的决定。她出去府门，别了众人不是往自己先往城外走，而是往军师祭酒的府上走了。
　　曹司空一看路线：哟，往奉孝府上去，有门。赶紧派人，给奉孝传话，务必把人给我劝回来！
　　可是派去的人到了那里才知道，人丁夫人到军师祭酒府上根本不是跟军师祭酒和军师祭酒夫人话别的，而是找军师祭酒夫人的妹妹，那个长的明眸皓齿，婀娜多姿的小孟氏的。人家对当家的两位正主儿压根儿是一点面子不给，进门头一句就是：我不想听你们说什么劝和的话，我就是来见柳儿的。她在哪儿呢？
　　郭嘉跟孟氏面面相觑？柳儿在哪儿？我们倒是知道，可是跟您说，您能信吗？要不，告诉您：您不用找她，看见那棵大柳树没有？对着它说话，柳儿就能听到。
　　不过这当然只能是郭嘉跟孟氏的一个想法，不能真的付诸实施。所以，两口子就开始想着扯谎，先是郭嘉开口询问：“敢问夫人想见柳儿是因为何故？”
　　丁夫人面无表情，陈冷着声音：“话私房而已，难道郭大人觉得妾身不是司空府之人就不能跟她说话了？”
　　哎哟，瞧这话说的，真是太冲了。真的是一点也找不回当年那个仪态端庄，言辞温和的司空府正室夫人的往昔形象了。
　　孟氏见她这表现，难受又同情：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眼看已经要成人成家，却因为自己父亲那不着调不分场合的会情儿的原因，把自己折进去了。本不该有的一场劫难，就这么稀里糊涂摊到了她儿子身上，这事搁哪个女人身上能受得了？丁夫人这样算是客气了，碰见那不懂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轻，万一想不开一把砒霜下去，来个报复众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怎么办？
　　“柳儿她……”孟氏终究心软，望着丁夫人憔悴之容，话未完，泪已流。丁夫人扬起下巴，不为所动：“她人呢？”
　　“她从……之后就一直在自己房里，谁也不见。我们谁叫都不应。您来，她也未必见您。”
　　丁夫人听到这个先是一愣，随即黯淡了脸色。两只眼睛里，涌出汪汪的泪水，含在眶中，却始终没有落下。
　　“这倒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只是……我们曹昂没福气……没……”
　　“子修的娘亲，你怎么来了我家？”丁夫人言辞破碎，正要一番感慨时，从门后一个甜糯糯，温软软的声音就传入了众人耳中。扭头一瞧，门中站了位俏丽无双的二八佳人。一身青翠欲滴的衣裙，两弯不画自黛的柳眉，妙目含露，粉腮藏愁。好一个颠倒众生的美娇娘。
　　美娇娘丝毫没在意厅里郭嘉夫妇诧异的眼光，迈步进门，从发间拔下一根飞云邀月的簪子，双手递到丁夫人跟前：“阿姊说，不让柳儿随意要别人的东西。原本柳儿留它，是因为子修要我等着他，他说要回来娶我。可是现在，他们都说他回不来了，我也等不到了。这东西就归还了吧。不给人家做媳妇，不能乱收人家东西。”
　　柳儿话里有一丝理直气壮的正义感。这姑娘总是这样，能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歪理说出一些理所当然的气魄。
　　可这气魄却丝毫没被丁夫人欣赏。丁夫人前脚才听到她说完，后脚那眼泪就止不住地奔流而下。伤心的母亲一把搂住懵懂纯然不知所措的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柳儿呆呆地任她抱，好一会儿才想回想起什么一样，抬起胳膊，轻轻地拍拍丁夫人的后背，柔声道：“不哭了不哭了。乖，不要哭了。”
　　她在拍哄安抚丁夫人？
　　这个结论一出现，郭嘉跟孟氏心里都是酸溜溜的。两口子对视一眼，默默地转开了头，不去看眼前之景。他们的柳儿啊，从纯纯天真、不知人间事，到懵懂开窍、明白风月情，再到如今善察人意，出言抚慰人，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
　　几个月，一只无忧无虑不识尘世忧苦的小精怪，竟然蜕变至斯，郭嘉夫妇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丁夫人抱着柳儿哭了有好一阵，才抬起头，擦了眼泪，接过簪子，神情恍惚地端详着。
　　柳儿跟她一起看，看了好久，小姑娘才有些不舍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把这个东西转送给别人？这是……这是他送我的。特意给的……”
　　丁夫人这才回神，手下颤抖地抬起发簪，重亲插在了柳儿发间。捧着柳儿的脸，言辞温蔼：“谁也不送。这就是你的，你留着。给你。”
　　柳儿有些无措，扭头求助地看向郭嘉跟孟氏。两个旁观的人，面色忧伤沉重，欲言又止，继谁也不能给她意见。
　　柳儿只好又转回来，摸摸头发，犹豫道：“但是我不能收了，我已经……”
　　“你能！”丁夫人比精怪还要固执。严肃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柳儿，“你可以。”说着，丁夫人犹怕柳儿不信似的，从手腕上撸下两支玉镯，顺着柳儿的手，就给她带到了腕子上。
　　“这是我原先该给，后来忘了的。谢谢你刚才陪我哭那一场。”
　　柳儿眨巴眨巴眼睛，特实在又特不解地说：“我刚才没哭啊。”
　　丁夫人似想到什么更深层次的问题，满眼都是可怜同情加心疼地看眼前姑娘：“嗯。不哭。不哭好，不哭好。”
　　柳儿莫名其妙：这人真奇怪。为什么说好的时候，她的表情告诉她，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在对她撒谎，但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反感呢？真是怪事。
　　丁夫人一腔伤怀地注视了柳儿一阵子，拿手帕抹了抹眼睛。直起身，挺直了腰板：“我该告辞了。再多留就该给你们惹麻烦了。”
　　话落，这位中年妇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师祭酒府正厅，往门外马车处，急急而行。决然之意，连郭嘉看了都闭目摇头：看来，司空大人是再也不可能挽回丁夫人的心意了。
　　而另一面，柳儿则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玉镯：“她走了？我不该要的。可是要是退回给她，她会不会又哭？”
　　孟氏走上前，望着门内厅外幽幽叹了口气，把柳儿两只支着的手臂推回去，说道：“给你就留着吧。当她有了个寄托，也有个念想。”
　　柳儿乖乖地点头。放下手，用袖子把两只玉镯遮掩的严严实实，仿佛那是无价的宝贝，不能轻易给人瞧见，不然会被抢走，就如，当初她没有把曹昂放进口袋，他就被老天爷带走，再也不来见她一样。
　　孟氏见她举动，眼中又是一酸，吸了吸鼻子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出来了？你听见丁夫人找你了。”
　　柳儿点点头：“我想想见见她。”
　　“为什么？”
　　“她比我难过。她都不要她的家了。可是我还要你和先生。”
　　孟氏听罢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勾过柳儿的肩头，轻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好孩子。”
　　柳儿也没再像往常一样反驳：我三百岁，不是孩子了。而是乖巧地靠在了孟氏身上，带了无措和恐惧地问：“阿姊，你和阿公也会想子修一样，抛下柳儿，再也找不到吗？连梦里都找不到的那种。”
　　对这个问题，孟氏尚且无言，郭嘉已经率先回答出声：“会。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柳儿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也不知道得出什么结论后就满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柳儿想出去一趟。阿姊，你能不能带柳儿出去？”
　　“你想去哪里？”
　　“司空府。”
　　孟氏听罢跟郭嘉相视错愕：司空府？那里跟柳儿有交集的人已经没有了吧？去那里干什么吗？难道要睹物思人，望天怀远？这情绪太阳春白雪，目前柳儿还没学会。
　　“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揍曹司空。”柳儿干脆利索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直接放孟氏瞠目，郭嘉结舌。
　　“柳儿，你……你说什么？”
　　“他害柳儿没了夫君，难道不该挨揍吗？”柳儿直起腰，气鼓鼓地盯着司空府方向，挥起小拳头，挑衅十足地冲着空中挥了挥。
　　郭嘉跟孟氏一见此，不由都无语扶额了：完了。这姑娘还真是学的越来越像人了。以前她赌气最多去躲进树里不出来，现在……她有学会有气就揍人了。你说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