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藤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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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臣子的光已经不适合住在离天皇宫殿清凉殿极近的后凉殿了。在女官们的帮助下，他和辉夜搬到了居于平安宫一隅的桐壶院中。这里正是光的母亲桐壶女御曾住过的宫殿。
众人只觉得光殿下格外懂事，肯定是理解了陛下的良苦用心。而光也露出一贯的柔软笑容去消融大人们的担心、忧虑。
与光同寝而睡的辉夜自然知晓他的不安。在桐壶院的每一晚，光都睡得十分不安稳。他的身体埋在锦色大衣内，头几乎要钻到衣服下。光洁的额头上不断地冒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皱成一团儿，红润的嘴唇吐息着痛苦的呓语。
辉夜用手指从光渗汗的额角一路划到泛红的耳畔一带。那里的皮肤特别薄嫩，仿佛能窥见里面细长的血管。微烫的感觉灼着指尖，一股熨帖的暖流淌过心间。
“可爱的孩子，请在我的怀抱中沉沉安睡。”她笑着低声吟唱，“愿世间的烦忧无法侵扰，愿你在梦乡拥有甜美微笑。”
看到他嘴角悄悄上扬的可爱弧度，辉夜合上眼睛，安心地向梦乡坠去。
在漆黑禁锢的梦境中，有谁在支离破碎地吟唱。
两个人就好……双脚上镶嵌枷锁……只准注视我……做一个没用的孩子……保护你……可爱可爱的我的孩子……
明明是那么病态的歌，他的声音却十分的温柔，还浸盈着淡淡的忧愁。那个人的歌声就好像剔透的玻璃破碎成渣，一片片地刺入柔软的身躯，纯白映着鲜红。
本应该焦躁不安，她却无端的放松下来。
就在大家逐渐习惯在桐壶院的生活后，光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了。原本合适的衣服都变得松松垮垮。
每当女官们关切询问时，光只是摇着头，露出纯粹可爱的笑容。“没事的。你看，我都有好好地吃饭。”
误以为是伙食不够好的缘故，女官们除了正餐外还努力制作甜点。然而，平安时代食物调味匮乏，所谓的甜饼也只是稍有甜味罢了。
分食了甜饼的辉夜无比怀念现代论根卖的甘蔗。那糖分绝对比用了甘葛的甜饼多得多。可惜，这里根本不产甘蔗。
甜党的辉夜一边溜达着消食，一边盘算着怎么在点心上满足自己的胃。刚踱到院子的一角，她眼尖地看见嫩黄色的衣摆。
嗅着冻结之时仍馥郁沁人心脾的黑方，辉夜小心翼翼地靠近光。背对着她的光扣着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干呕着。似乎是吐完了秽物，顺着手指流淌下的是晶莹的唾液和苦涩的微黄胆汁。
辉夜仔细瞧着那白皙脸颊上晕染开的绯红。明明是痛苦的神色却莫名的带着点令人心动的靡丽。
像是拒绝打开新世界大门，辉夜出声道：“发现你了。”
如同被呵斥的小狗一般，光整个人僵住了。把手放下来，他僵硬地转过头。当看到笑吟吟的辉夜时，他松了口气，答道：“是辉夜啊。”
“你在干什么？”辉夜靠近光，用帕子擦着他的脸。
光乖顺地抬着头，像一只不小心淋湿害怕苛责的幼犬般怯弱。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辉夜的身影，他观察着辉夜的表情，飞快地说：“吃了难受。”
辉夜好笑地戳了下光瘦凹了的脸颊，说：“是因为遇到了什么烦恼吗？”
光回避了辉夜的视线，显得惴惴不安。
抬起他的下巴，辉夜稍用力地强迫光看向自己。与动作上的强硬相反，她的语气非常温和：“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事？是因为被降为臣子，还是因为搬到了宫中的角落？”
垂着眼，光像是抵抗什么似的缩着身体，一言不发。
“是不能对我说的事吗？”见他没有反应，辉夜松开手，忧伤地转过身，“那我就不多问了。”
就在她迈步的时候，衣角被轻轻地一揪。背后传来轻柔地回应。“因为很难说清楚，而且不值得一提。”
辉夜回身，摸了摸光的头：“慢慢说，我听着。”
“辉夜会笑我吗？”光小声得仿佛是怕惊动水面上的蜻蜓。他垂着头，不时地小心看向她，犹如被惊扰的幼鹿，稍有动静就会飞奔逃开。
“我怎么会笑光的烦恼呢？”辉夜抿着嘴，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看了眼辉夜，光发出可爱的叹息声，垂下肩膀说：“我觉得我被所有人抛弃了。”
“抛弃？”被世人称之为光华公子，受众人宠爱的光？这是在滑天下之大稽吗？见他再度绷紧的样子，辉夜缓和了声音，“稍微有点难以置信。”
“我说过这很难说清楚。”光鼓着脸。那双黑曜石的眼眸蒙着雾气，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拉住光泛冰的手，辉夜坚定地说：“烦恼分给我一半，你能轻松一点。”
烦恼又不是能够分割的……刚想开口反驳，光突然想起在樱花树上的对话。他曾说过：至少能分担你一半的处罚。
她还记得！突然认识到这一点的光由衷地感到喜悦。它就像漆黑中破开的一点光亮，给予他希望。
反握住辉夜的手，光缓缓道来：“母亲在我刚记事的时候走了。姨姥姥是个身体硬朗的人，却因病离世。父皇……”
“陛下下令，让我远离他。”扑扇着垂有晶莹泪珠的睫毛，光看着辉夜，忧伤地说，“是不是哪一天，辉夜也要离我而去。”
“一想到自己又要变成孤零零一个人，就难受得根本吃不下东西。”光显得很脆弱，却又努力地用笑容掩盖着，“这样的我是不是很没用？”
捏了下他的脸颊，辉夜温和答道：“你就是想太多了。光可是很有用处的。”
“真的？”灰暗的表情瞬间被点亮。辉夜甚至能看见光背后不断摇晃的狗尾巴。
“真的。”辉夜肯定着。
“那样的话……”光露出微小的令人怜爱的笑容，“辉夜能证明给我看吗？”说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勾起他的小指，辉夜有些许困扰地笑着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为止。”
抱住高兴扑向她的光，辉夜一脸真诚地捉弄道：“就让我来当你的妈妈。”
一年之后，正值初冬时节。光已经八岁了。而辉夜被默认与他同龄。
被女官们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辉夜呼出一口气。看着热气流在空气中变成白雾，她感慨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
“是呢。冬景最美在于清晨，世界被白皑皑的霜笼着，朦胧而易逝。可惜辉夜殿下总是在睡懒觉。”诺子一边埋怨着，一边为辉夜穿衣服，“天皇陛下召见您和光殿下，听说是要为你们引见一位高贵的女御。”
“不想去啊，那些女人都长着一个模样，无非是高的、矮的、年长的、年轻的。”
“辉夜殿下……”诺子无奈地叹息着，“您这样说太失礼了。”
“谁叫她们涂白脸，抹红唇，画粗眉。”想到什么的辉夜摩挲着双臂，一副恶寒的样子，“简直和女鬼一个样子！”
“那是化妆，您长大后也要做的。不然就成了不修边幅，是要被人耻笑的。”
准备好被激烈反驳的诺子却听到辉夜这么说。
“那我就画故乡的妆容好了。”辉夜笑着，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说不定会掀起新的潮流呢。”
听辉夜这么一说，诺子竟觉得颇有道理。毕竟，辉夜公主可是自嫩竹而生的天女大人。能画上和天女一样的妆容，这该是怎样的尊荣。大概世间的女子都会蜂拥效仿，世间的男子会百般吟咏赞美。
虽然不是很情愿，辉夜还是和光一起去了藤壶院。一路上，她呵着自己的双手。见光郁郁寡欢的样子，辉夜用已经暖起来的手拉住了他冰凉的右手。
猛地一惊的光反手握紧了辉夜。
“没关系的。”辉夜轻笑着，凑到他的耳边，“我在你的身边。”
藤壶院与桐壶院很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布置得很有意思，能看出天皇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摆放好的狮子狛犬雄赳赳气昂昂的，透露出一股新气象。
走廊前有一颗一丈多高的樱花树。枝桠上层层叠叠着淡粉色的樱花，优雅可爱。明明是初冬时节，竟有违逆时令开花的樱花树。
感到惊奇的辉夜凑近看去，不由得笑出声来。一边的光不明所以地发问：“怎么了？”
“纸花作真花，挺有趣的。”辉夜指着上面如云如霞的粉色花团，“费了多少气力才能做成啊。要是一下雨，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出一口热气，光笑着回道：“但若是下了雪，纯白色裹着淡粉的樱花，那种奇景大概美不胜收吧。”
“春樱冬雪，别有风情。”背后传来晴朗的男人声音。光和辉夜转过身，只见满脸笑容的桐壶帝压弯一根樱枝。
“这樱树是特意移植过来的八重樱。等到三四月，这里会开出真正的繁盛可人的樱花。”说完，桐壶帝一手牵着一个，向着燃着暖炉的室内走去。
过了帘子，辉夜一眼就看见了纹路华美的黑红色长裾上垂落着如九曲暗河的浓密黑发。穿着红梅袭色的少女微微倾过头来，朝他们温柔一笑，宛若春日氤氲下深浅不一的紫藤，纤细优雅。
“这是藤壶女御。”桐壶帝走到了少女的身边，向他们介绍。被靠近的她犹如惊觉的小鹿，轻摇了下身体，又很快地端正了身姿。
那只如山巅之雪的纤手被桐壶帝放在手心：“前几天，她作为朕的妻室正式入宫。光，你可以把她当作新的母亲。她与你母亲的形貌十分相似，你可以多多亲近她。”
看向身旁的十五岁少女，桐壶帝叮嘱道：“你也不要疏远这孩子，要多多地怜爱他。”
那位少女看了看他们，又看向桐壶帝。像是得到许可一般，她轻移着身体，走到他们的面前。清新淡雅的香气从她的衣袖飘散而出，宛若飘忽不定的高空之云，塘上渺茫隐约的歌声。她落落大方地说：“你就是光君吧。而你是辉夜公主。”
她娴静微笑，拉起他们的手：“让我们好好相处，光君、辉夜公主。”
像是被这个突然的事情惊住一般，辉夜和光都错过了回答的时机。沉默在三人间蔓延。
辉夜感受到少女的手微微地颤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凝视着那双浮现出不安却极力镇定的双眸，她怀念地笑了。
“好呀。你觉得呢，光？”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藤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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