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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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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树下“喀拉喀拉”的古怪声响惊醒的。
睁眼时看到的竟是树叶缝隙间透露的深色星空,我意识到现在尚还是凌晨,但没有手表和手机,把握不准具体的时间。
半夜三更的,猛鬼出现的几率很大。
曾经我也是不信这鬼东西的,但当我十五岁时正式接受渡魂工作后,我用双眼证实了这句话的真实。
午夜,星期天,十三号,满月,这种时段里猛鬼真的很多。
当年我还没遇见引和飒时,有一次渡魂遇上了厉鬼,要不是母亲及时赶来,至少我半个身子都被吃了,我胳膊上至今布满了可怖的抓痕,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刺青。
现在我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坐树上,老实说,我怕。
虽然是渡魂师,天天跟鬼魂们打交道,但我还是怕……不怕普通的魂魄,就怕积累太多怨念的厉鬼。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我甚至还瞎想着,自己睡觉的树底下是不是还埋了某个女鬼的尸骨。
……
我想我成功地把自己吓到了。
低下头望向声源处时,我看到的是树下一个抬眼直愣愣盯着我的女孩子,黑发黑眸,样貌像是日本人,穿着制服裙,皮肤惨白脸上也无血色,她睁得很大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我。
我第一个反应是……鬼!!
不过马上我又镇定下来,好歹自己是渡魂师,跟鬼魂打交道真的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星空下这女孩的影子清晰可辨,想也知道,这是个人。
……
可是,她又不大像人。
我倒吸了口气,再强装镇定地缓缓吐出,平静下来打量着树下的女孩子,之前那“喀拉喀拉”的声音就是她用指甲划树干发出的,女孩的指甲非常长,完全不适合握笔或敲键盘,她穿着学生装,却养着这么长的指甲,这点让我很意外。
说不出的违和感,感觉哪里奇怪,又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的手指划拉着树干,嘴唇微张,一双黑眸便这样牢牢盯住我,我吓得不敢动弹,想开口询问又不知说些什么,陌生女孩就这样不断制造着轻微却能传很远的声响,两眼始终死死盯着我。
我哆嗦着想,她这难道是在招引她的同伴?……
我下意识抱紧树干,大气不敢出,更别说跳下树逃跑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没过多久从四周各个巷道里走出十几个年轻男女,发色眸色都很杂,我大致看过去,其中有金发碧眼的欧美人,也有小家碧玉般黑发黑眸的亚洲人,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长得都很美。
装点着繁星的夜空下,微弱的光亮足够照亮他们的身影,每一个人都在水泥路面上投落下自己的影子,这一点无疑很清楚地向我表明,他们都是人,不是魂。
这就很麻烦,因为这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
只有鬼魂闹事我才有可能解决,这么多人围上来,我不知所措,连逃跑都力不从心。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十几个人越走越近,他们毫无疑问将我所在的这棵树包围起来,而且,又有几个人投入了敲击树干的工作,“喀拉喀拉”的声音越发响亮,我心里打着急鼓,大脑却一片死机式黑暗,保证自己稳稳当当坐在树枝上的同时,我从怀中的书包里掏出一叠白纸,抽出一张开始折纸鹤。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哪里怪,说不上……本能教导我先折一些纸鹤,以防患于未然。
我戴着墨镜,在晚上看东西极度受罪,所以观察他们的时候,我都是从墨镜下的缝隙里看的,墨镜自然是不敢摘,就怕自己的眼眸被他们看到。
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这树上了。
或者说,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很快最先一批到达的年轻人都来到树下,他们不仅加入了划拉树皮敲击树干的阵营,他们还齐刷刷地,,不约而同地都仰起头望着我,空茫茫的眸子牢牢盯着我。
他们的眼睛,都仿佛没有焦距般。
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
……
他们,真的是人么?
……
这些东西不像人,但的确有实体,而且,当我勇敢地闭上双眼感知他们的灵魂时,我竟发现他们的身体里空荡荡的。
只有一个躯壳,没有所谓的灵魂。
他们面无表情,目中无光地盯着我,就像是僵尸。
了解一些情况的我忽然意识到他们的身份,他们不是僵尸,虽然,与僵尸极其类似。他们是傀儡。
由傀儡师制造出来的傀儡。
这世界上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既然存在着渡魂师,那么,毫无疑问地,也存在傀儡师。
人的灵魂和□□是可以相互剥离的,在人们的观念里,初步认为人的灵魂在心脏,或是在血液中,事实上,通常情况下灵魂与□□是紧密相连的。
只有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灵魂与□□可以分离。我不知道如何人工剥离灵魂和□□,毕竟我只是渡魂师而非傀儡师。
白家人与傀儡师并无交集,事实上,我们白家的人无法认同傀儡师的做法。
傀儡师从制造傀儡的方式上大致可以划分为两种,第一种傀儡师,用各种动物骨头、金属材料、天然矿石等素材制造自己的傀儡,这种傀儡师较普遍,也比较容易得到人们的信任,这种傀儡师更多地被称呼成“操偶师”。而第二种傀儡师,他们先挑选自己中意的人选,而后将目标杀掉,经过清洗、放血、剥骨等各种步骤处理后,将活人制作成傀儡。
从傀儡的性能上说,人毕竟是大自然神奇的产物,而由人体直接改造成的傀儡,的确在效用和能力上比人造傀儡高级很多。
傀儡师多数与渡魂师合作,毕竟一个要躯干一个要灵魂,甚至可以说,他们能组成一个搭配默契而和谐的连锁产业链。
当然并非所有渡魂师都愿意与傀儡师勾搭,比如白家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我自小长到大,活了十九年只见过人造傀儡,由活人做成的傀儡,至今都无缘一见。
而我现在有个荒唐的想法,眼下看到的这数量已经达到几十个的傀儡,恐怕都是传说中用活人做成的傀儡。
傀儡在场,傀儡师自然也躲在什么地方。只是我在明他在暗,想把他揪出来谈何容易。
几十个傀儡已经在我坐着的树边围了好几圈,看着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和树围在正中间,我心里有些慌,这几十个傀儡都抬着头,微张着嘴,空洞的眼睛死盯着我。
你们想干什么……
我的身体开始跟着树枝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我本能地伸手去抱树干,在激烈的晃动中我怀里的书包落下来摔上一个傀儡的脸,她只是伸手拂开,继续仰头死盯着我。
视线也跟随着剧烈晃动,我的心脏在狂跳不止。
他们在晃树!他们在晃树!!
……
我死死抱着树枝不放手,之前折好的纸鹤也随着书包纷纷落下,一只只白色的纸鹤落在傀儡惨白的脸上,一时间竟区分不出。
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但是我的臂力终究是有限,本坐在树枝上现在直接给晃成了四肢圈住树枝,半个身子悬空着,树下的晃动愈发剧烈,傀儡们整齐地推搡着,该死的还极有规律!
又一次距离的晃动,我终究是臂力不足,被他们从树上晃了下来。
如果摔下来能有几个傀儡垫背也好,我绝望地这么想,知道自己的后背狠狠砸上坑洼不平的路面,我才意识到这些傀儡是有共同点主人操控的,所以他们的动作……无比滴整齐划一。
傀儡们纷纷让出个空当让我砸在地上,我想我已经几乎摔晕,真的是头晕目眩,别说爬起来挣扎反抗了。
十几个傀儡纷纷压上来,有几个拽我的腿,有几个拖我的胳膊,我被这十几个举到空中,而后在那几十个傀儡的目视下,我平躺着被他他们托起来,不知是要往什么地方去。
明明都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四周依旧没有人类出没的迹象,街道、住宅区……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亮灯,没有喧哗,仿佛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身下是十几个面无表情的傀儡,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后,竟出了这种事,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办,我心里也没底,而我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活生生地被放血抽走灵魂,制成傀儡。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不成……?!
不要……绝对不要,我不想死!!
最后,我不顾一切地放声尖叫,一遍一遍地喊着“救命——”,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我自己也难以想象这声音竟是自己发出的。
我想我已经吓得神志不清,寂静的夜空里只听到我的尖叫声,傀儡们依旧面无表情地把我向什么方向抬,他们的力量很大,我手脚被攥住的地方早已麻木。
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我想到引和飒,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又想到把自己丢来这个鬼地方的陌生店家,也许他一开始就打算着把我丢给这些傀儡,也许他跟这些傀儡的主人有什么勾当,定期丢一些年轻男女给这傀儡师,用于制作傀儡……
唔……这些傀儡们都很美型,那店家找我是因为觉得我长得美么……虽然这种时候想这种事不怎么合适……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我的叫喊声在夜空里久久回荡。
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应。
我确信我刚才的声音有足够高的分贝和音量。
我恍然间明白,这是个傀儡之城。
这里没有活人,除了我,或许还有那个傀儡师,这里住着的,都是傀儡,是死人。
这是个傀儡之城。
我绝望了。
在这种连人都没有的地方呼救能管什么用?!我是被人阴了特地丢过来给人做傀儡的,我眼下的处境无异于挨刀等死的羔羊,死之前“咩”上几声,也不会有人前来搭救。
真讽刺。
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我是真绝望了,与其这样毫无欣赏之意地望着满天繁星,我宁可闭上眼回忆这十九年来宝贵的记忆。
想到很多,死之前没能再见到引和飒,好可惜。
然后,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唔……我没有弄错,的确是一声枪响。
虽然手枪对傀儡不一定管用,但我的心还是伴随着那声枪响欢鸣起来。
无论是谁……那个人,我会感激他一辈子。
那一枪似乎瞄准的是我身侧的一个傀儡,我感到自己的身子陡然一倾,瞬间整个人塌了下去,我伏在地上,发现身侧躺着那中枪的傀儡,他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果真又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我这边状况同样糟糕,还未等我挣扎着站起身,十几双手同时拽过来,一只手直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用力往后拖,我感到自己的头发都要和头皮剥离开来,本来扣在头顶上的棒球帽早不知给丢哪去了,墨镜也在坠落时滑落,现在估计已经给踩成了碎渣。
十几个傀儡挡在我身前,如同人墙一般,我被死死堵在傀儡间的缝隙里,喘气都困难。
视线被眼前十几个傀儡挡着,我看不见前方,本想目睹一下开枪者的样貌,只是徒劳。
随后,我又听到数声枪响,其间还伴随着搏击打斗的声音,我甚至还听出骨头被拧断的“咔嚓”声,联想到对应的情景,不觉地胃里一阵翻腾。
即使那些只是失却灵魂的傀儡,他们也曾经活过,他们也曾经当过人。
现场一片混乱,枪声、打斗声搅成一片。我在挤挤嚷嚷的傀儡间努力呼吸着,身子不受控制地被挤过来挤过去,倒退几步后踩上什么东西,原来是自己的书包,想到里面还有钱包和其他重要物件,我将书包妥当地抱起来,也顾不得拍灰,费力地将它背回背上。
其实这个动作完成起来相当困难,因为夹在这几十个傀儡之间,空间狭窄地甚至不够舒服地站立。
混乱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发觉身边的傀儡数量在一点点减少,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仿佛无声无息般,当我意识到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躺倒了许多具不知死活的躯体。
那时的场景真的相当壮观,我狼狈地扑在地上,双膝着地,手掌撑着唯一一块没填上断胳膊断腿的路面,我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尸体,不见血,却能看到他们扭曲的四肢和隐隐暴露在空气里,洗刷地格外白净的骨头。
但那不是重点,这个画面中最夺目的,是远远的那两个身影。
两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这堆尸体之上,看上去格外抢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幕。
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心里的震撼和敬畏。
我就跪在那里,很狼狈也很可笑地望着他们。
于他们而言,一堆倒地的尸体堆里出现我这么一个跪着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很抢眼吧。
那两个男子,左侧的男子着一套裁剪合身的黑西装,腰窄肩宽,戴着高顶黑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我注意到他手里有枪。右侧的男子,则穿了一袭中国风味十足的红色调长衫,脚上也踏着黑布鞋,他额前碎碎的刘海半遮着眼眸,脑后还编了条细而长的辫子,我正看到他把捶在肩侧的长辫拂回背后。
他们也看到了我。至少,我确信那个红衣男子是看到我了,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总给人一种难言而复杂的感觉,他压低着帽檐,我看不清他视线投落的方向。
那红衣男人看向我,脸上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我有些疑惑,不动声色地研究着他的视线,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糟糕……墨镜……!
我的墨镜早掉在地上给踩了个粉碎,现在我便大睁着一双诡异的白色眸子,被人像稀奇生物一样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