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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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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五年春。雁门关。
春色连城,春意烂漫。正是暮春好时节,勾注山绿意连绵直到天边。
官道旁高高飘扬着酒旗。这原是个极小的酒馆,因了雁门关的地利,倒也生意红火,来往不绝。此时将近傍晚,一轮红日斜映在西边连绵山峦之上,半天的云霞都烧了起来,美不胜收。
官道上自南来了五六匹马,这个时候,管他是商人还是官吏,总是要投宿的。店小二瞅着那马队近了,忙殷勤迎出门去。为首的跳下马来,抬起袖子擦去凝在白皙额角的汗水,冲着小二道:“店家,敢问这里离出关还有多久路程?”
他穿了一身红色飞鱼服,腰间悬着把形制独特的长刀,店小二一眼瞥过去,见他衣襟中掩着半块象牙腰牌,绝不敢怠慢,道:“官爷可是要出雁门关?从官道去,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到了。”
青年闻言低眉一笑,态度倒也温和,道:“给我兄弟们准备些酒菜,叫他们休息片刻好赶路。”
店小二在官道上做生意,这些年来来往往自然见了不少高官商贾,从他官服和腰牌看来,不是御林军就是锦衣卫,哪敢有一丝不敬,点头哈腰请进屋去。
跟在青年身后的一人看了看天色,道:“钟大人,若是吃酒耽误了行程,今晚怕是赶不上了。”
“不妨事不妨事,雁门关守军早知道锦衣卫要抓人,现在出关哪有那么容易!”另一大汉笑道,“指挥使好意,兄弟们怎么能不从命!”
青年向勾注山上望了一眼,落日染红了半片山林,雄关虽然高大,在这里却是看不到的。他笑笑,跨进酒馆。
他是当今皇帝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京城钟家独子,名叫钟芾的。如今二十有五岁,正是大受器重的地位和年纪。京城贵胄子,总有些纨绔习气,无酒不欢。店小二听得“指挥使,钟大人”等话,不用多话便铺陈了一桌子酒菜。
暮春时雨,未几,竟有些乌云从山坳中涌出来,遮了半片天空。官道上烟尘渐渐落定,空气中也带了一丝雨水的气味。
雁门关西门。
西门门楼上筑庙,格外高大。一对石狮子拱卫着关门,只见乌云压顶,石狮子平添一派威压之气。
关口守军森严,门楼上点起了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好似晌午。这傍晚时分,又眼见着暴雨将至,出关的人越发少了,零零散散,只有些异族客商,逐一的接受盘查。
城楼上的庙堂中亮了烛光,门吱呀一声。
来的人是个中年武将,手执松明火把,对着堂中的人说:“熊大人,下官亲自送你出关。”
堂中背手而立的人约有花甲年纪,身量不高,头发业已花白了。他跨出庙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庙堂上供奉的石像,叹道:“前朝有杨六郎誓死抗辽,我今竟要投奔异族而去,真是……”
那武将默默不语,待他叹了口气,走出庙门,才将门复又掩上。
一行十数人,在夜幕降临之时,自雁门关西门出关,向北而去。
雁门关守军看见远远来了一行人,马驰飞快,转眼间已到了面前,为首的红衣青年飞身下马,将腰间象牙腰牌一亮,“锦衣卫指挥使,钟芾。”
守军慌忙行礼,齐刷刷伏地:“参见指挥使大人!”
此刻夜色四合,城门灯火通明,却只有细细的雨点落下,夜风卷地。钟芾轻轻摇头,道:“雁门关总长何在?锦衣卫奉旨拿人。”
那武官早迎下城楼来,听到钟芾这句话,急忙上前。钟芾见了他,直问道:“本官三日前发过密令与你,令上所写,你可曾照做吗。”
武官心中一凛,跪道:“指挥使大人,下官确未曾见京官出关。想必,不是从雁门关走的。”
“怎么可能!锦衣卫奉的是皇上密旨,难道还有错吗!”
钟芾身后那大汉抢上一步,斥道。钟芾抬手阻住,眯了眼对那武官说:“锦衣卫奉旨拿人,本官已经令雁门关守军个个细查,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人,若是放他出了关,你们便是失职之罪,你明白吗?”
武官伏地道:“下官确实不曾见过犯人,指挥使大人明鉴。”
钟芾瞧着他,并不言语。那武官低头伏地,不知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眼前倏然一花,钟芾绣春刀唰的出鞘,刀尖堪堪顶在他的额头前。
“雁门关守军失察,本官今日不多追究,你是守军总长,就代部下受三十杖责。”
钟芾道。武官脸色煞白,开口欲辩,钟芾刀尖一晃,阻止了他,道:“总长大人,你衡量一下,孰轻孰重吧。”
那武官知道钟芾在套自己话,只是人已经放了,便是认罪,也逃不了一顿打,索性咬紧牙关,伏地道:“下官失职,愿受其罚。”
钟芾勾了嘴角冷笑,眼光四周一扫,风越发大了,吹得火光晃晃悠悠,人影凌乱的映在地上。他收了刀,回身上马,朝着跪了一地的守军道:“开城门,我抓了人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说着一夹马肚,良马长嘶一声,自缓缓启开的城门中冲出关去。身后五人也纷纷上马,出关而去。
夜雨渐大。
雁门关灯火渐远,前路便是夜雨连珠。
钟芾心中十分恼火,雁门关守军显然有鬼,却无暇去追查,逼得他深夜出关抓人。身边只带了南司三人,北司二人,纵使锦衣卫有天大本事,这也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身后南司一人拍马上前,低声道:“指挥使,何不暂且回雁门关去。明日回报皇上之后再作定夺。”
钟芾咬牙,雨水打在脸上,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全是我大意,才放了他出关去,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指挥使,雁门关这一带守军,有很大部分是冯公公亲信,只怕……”
钟芾忽然勒停了马,那人一怔,只听他压低了声音:“有人。”
话音未落,钟芾坐下马匹忽然扬蹄长嘶!
四面八方忽的响起破空之声,六人骑的都是宫中的良马,骤然间悲鸣一片。只听扑扑数声,就有三匹马腹背中箭,长嘶而起。钟芾心下大惊,恐怕是中了什么人的埋伏,却不见来人,只有飞箭如蝗。情急中他只得舞刀护住左右,跃马向前。这已是出山的道路,冲过层层密林就能看见山下情形。
却不想冲出林子之后,眼前竟被浓雾所阻!
失了三匹马,跟上来的只有二人。雨水劈头盖脸,只听见一人高声道:“指挥使,关外有伏击,定是有人算计好了,我们中计了!”
钟芾哪能不知。然而当下情形,退不得进不得,他的马是极好的,顺着山石走上几步,定睛细看,从雾气中,隐约可见一行马队,于山下道路上匆匆前行。
“果真到了这里。” 他浑身尽湿,红衣贴在身上,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钟芾将绣春刀向着山下一指,回头看身后两人,轻声道:“无论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那边防军图,就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