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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颜如草(二)——胡杨赋 ...

  •   无端一惊,回头看他,脸色正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微皱着眉,似乎也在忍受着伤痛,但神色分外凝重而认真。

      “你怎么了?”手上感觉到的力道加重,不禁有些惶然,“我只是出去走一走——”

      他瞪着我,还没开口,先是一阵急咳。

      慌忙上去扶住他另一只手,“你先躺下再说——”

      手刚相触,却被他猛力一挣,接着他整个人扑过来,我的手一松,他的双手便紧抱住我的颈项。
      冰冷的身体,这一拥抱,虽然乏力,但又那么的真实。

      他咬着牙,低声嘶哑地道,“你不许去——那地方官府早有所察觉,已不安全了——你不要去——”

      伸手拍拍他背脊,他下意识将手抓紧,一边咳一边道,“不许去听到没有?厉胜男——你还知道自己姓厉就听我一次——你不许去——不然,我就先去杀了金世遗!我说到做到!你不许去——不许——”

      怀里小小的身子在颤抖,心一软,柔声道,“我不去了——你别急,姑姑哪里都不去——我陪着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因疼痛而迷离起来,仍旧拉住我的手不放,“你真的肯陪着我?真的不去找金世遗?”

      叹口气,功夫做足,将他抱回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躺在一旁,在他耳边轻轻说话安慰。

      南星似乎已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地不停在讲话,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还是盯着我的脸,抓住我的手,不肯放松。

      想叫他去睡。
      刚要开口,他露在被外的手,轻巧一翻。

      我略一诧异,他的手已拂上肩井大穴,顿时手脉一麻,而他手里未停,一路点了下去,顷刻间,就已不能动弹。

      再看他眼睛,清明如旧,哪里有半分不清醒的样子?

      他这一动作,过于激烈,弯腰又咳了半晌,才低头看我。

      “你忘了,最了解你的,只有我一个人了——”他苦笑了声,擦去嘴角咳出来的血渍,躺下来抱住了我。

      苦于不能开口说话,我微闭了眼。

      他淡淡在身边说话,并不看我,偶尔还会咳嗽,气息并不平稳,语气却平静。
      说到后来,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他喃喃自语。

      “不这样,你是不会真的听我的......”

      “厉胜男——你的脾气,一直都是独断独行——总要到玉石俱焚——”

      “厉胜男,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涉险——”

      末了,叹息一样。
      如我,也听出了几分疼痛萧索
      “厉胜男——为何你——是我姑姑呢?”

      等到醒来,人依靠在榻上,所在的地方微微晃动,竟在一辆马车里。
      车厢里软塌流香,布置得密不透风,半点感觉不到外面的寒气。

      南星闭目坐在对面,身上已换了件白色单褂,里面虽添了夹袄,仍旧略显清瘦。

      我睁了眼,他也未动,闭着眼睛道,“早啊。”

      懒懒应了一声。
      本来每日起来,多少有些头痛,如此被强迫安睡一夜,倒是分外神清气爽。

      身体还是不能动,但身下的榻垫松软而舒适,便如躺在苇羽轻絮之上,纵是车子还有些颠簸上下,也不觉得难受。

      “这样子招摇,恐怕出不了城的吧?”仔细看了看南星脸色,“要带我去哪里?”

      他侧首扬眉,漂亮的眼睛同时张开,“姑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急?”

      “其实我平时也很心急,很沉不住气的,但我至少会伪装,”平视他,“只是现在觉得没有必要装作不在乎而已。”

      他转目,垂眉,将手置于膝前,慢慢道,“啊,不知姑姑——在乎些什么?”

      好刁钻的问题,轻描淡写,只是他想知道的却未免太多。

      抿抿唇,干脆放松安憩。

      他伸手将一块皮毡披到我身上。

      偏过头,不去看他。

      南星收回手,半晌,笑了笑,那笑容却是模糊的,不若往日的明晰清亮,淡淡的笑意就氤氲开来。

      呆了一呆。

      一直以为,南星是“厉”的,决绝狠冷,手段非常,但是狠到了绝处,不会考虑后果。
      一直以为,我要保护他。
      一直以为,被保护的那个人是他。

      他这一笑,无奈而包容,教人恍惚怔仲。

      他是孩子?还是男人?是我的侄子晚辈?还是不知不觉,已成了我任性的借口,依靠的对象?

      忍不住叫了一声,“南星——”说了出来,却顿住,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

      这一怔间,马车豁然而止,他宛然一笑,道,“到了。”

      空荡荡的院落里,仿佛有个人站在那里,南星扶了我下车,大门就随随便便虚掩着,他却站定了,没有就这么走进去。

      这才发现,有人在唱歌。

      那不知道是唱歌,还是在低吟,或是在叹息,在倾诉?

      声音很年轻,很好听,微微的低沉,还有些随意和无心。

      越发好奇,就忍不住要去听,他在唱些什么——那或许,并不是,不只是,几叠歌赋而已......

      “杨花杨树各翻覆,
      唱断楚歇,拨断弦竹,
      十里烟花色相如,人应非故。

      寂深寞深痛揭处,
      衣当已瘦,发当已枯,
      此去江湖无多路,谁为埋骨?”

      歌声一顿,忽而高起飞扬,依旧轻谩无限,

      “几欲成狂谁来看?风流不过二十年。
      衰草胡琴,柳桥巷尾,一曲惊蛰堪凉赋!
      平生夜里,惯懒添衣,尽料隔墙红尘,人事无数。”

      又一转,轻巧。
      慷慨激昂,萧瑟冽静。

      “风情一担黯然收,十载碧成朱,

      秦宫烟烬,客过停蹄,
      诗吊魏王才暮,
      已成旧事金玉枕,
      殁于烟花霜露......

      男儿未死,谁来盖棺?人世未老,谁为歌哭?”

      怔怔听着,一时间,莫名手足无措起来,透过开着的大门,院子里那一个人,停了歌声,正要慢慢转过身来。

      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依稀那站立的姿势,声音的淡漠,衣角漂亮的飞扬,还有那一种已经孤独了多年,但一直还在寂寞坚持,独自信守的骄傲,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他吗?
      定神,自己竟然是希望......真的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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