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清浅照我归》奈何小仙

2、第一章-竹笙（1）

　　我刚醒过来，心中十分怨念。

　　这才几时几刻啊，阳光居然就这么不留情面地照进来了。我抹着睡眼，果然，一个矮小的身影顶着个大大的脑袋，正在窗户底下晃悠呢，那两个羊角辫茁壮地立着。

　　我看见她就没脾气了。

　　“蘑菇，几时了？”
　　她“呀！”的一声转过身来，本来就特别大而无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黑眼珠外面环了一整圈的眼白，别提多吓人了，可以用来辟邪。

　　“小姐，你醒了呀。现在卯时二刻了。”她说话向来慢吞吞，没个语气。

　　卯时二刻？！哎呦我的娘亲呦！

　　“你今天吵我吵得格外早。有什么想说的没？”
　　她想了好久，然后慢吞吞地说：“小姐你又做梦了，张牙舞爪的。我在外面听见了，怕你是魔障了，就让阳光晒晒你。”

　　我长叹一口气，“我没魔障，你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可是蘑菇出去了，我也睡不着了。

　　一想到蘑菇我就哭笑不得。她是个蘑菇妖，是我爹有一次上山采药胡乱采回来的——我家是开药铺的，爹爹也给人治病，生意挺不错。

　　据我娘那个神奇八婆说，当时我刚出生不久，还是小蛇的样子，见我爹的篮子里混进了只花蘑菇，垂涎三尺，张嘴就要咬。我娘做出梨花带雨状，兰花指一翘，就点上了我爹的后腰，“孩儿她爹！笙儿要是给毒死了，我就吊白绫！”

　　忘了说了，我叫竹笙，是个竹叶青蛇妖。

　　可是还没等我尝一口传说中的毒蘑菇，那蘑菇就迅速膨胀起来，撑坏了篮子，直到长成了个人形。我这一尺的小蛇眼睁睁地看着蘑菇变姑娘，还是个长得如此喜感，梳着硬梆梆羊角辫的姑娘，两眼一眨，蛇脸都笑了。

　　之后的漫长岁月，蘑菇就认准了我们竹家，平日里帮我爹向客人卖卖萌，给等着看病的病人端个茶倒个水的，也算是我家的仆人。只是，她只帮我家算过一次账，从那以后，我爹立誓，再也不让她动我家的账本。

　　那次，我们住的杏花村来了个身负重伤的阔少，是个蜈蚣精，真身被人斩去了全部左臂（数不清啊数不清），昏迷不醒。爹爹正在算账，接了这个病人就急忙去采归灵草，只有用那草做药引子，才能让他的胳膊长回来。于是临走前，爹爹吩咐蘑菇替他把剩下的账算完。

　　爹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日之后了。这归灵草十分罕见，但爹爹愣是凭着多年经验和矫健身手，爬到太行山阴的一条沟壑里将它采了回来。之后治病救妖，功德一件，收了多多的银子。

　　然而爹爹没想到，一日过去，又治病半日，蘑菇竟还抱着账本“蘑菇”呢！再一看，爹爹差点一口气有进无出。蘑菇姑娘的可爱笔体，我们称之为“草式幼圆”，即看上去如幼圆般俏皮可爱，实际上不知所云。问她，她一直憨憨地摇头，全都忘了。气得爹爹简直要拿刚挣来的银子办了自己的丧事。

　　从此，我们一家，更坚定地称蘑菇为“蘑菇”。

　　当然，蘑菇还有另一大功用，那就是叫我。比如刚才把我弄醒，又比如现在叫我下楼去。

　　唉，本想继续把刚才的梦做下去呢。
　　这个梦，从小到大我经常做，每次都会被各种原因打断，这一次是做得最长的一次，只可惜，在最后祭诛仙台的时候又被蘑菇的阳光打断了。
　　最神奇的是，梦里的几个人物我都知道。那阿九，明明和我师父长得一个样；他骑的毕方就是师父的宠物毕毕；朱雀自是神话中的朱雀神君；凌曜是现在大名鼎鼎的太阳神的名字；而我，竟被那个“阿九”叫作“希儿姐”，还似乎是比朱雀还牛的大人物，口口声声叫着“曜哥哥”，似是个悲情女主。我十分有满足感。

　　思来想去，大概是听了诸多版本的历史故事，姑娘我又是个想象力颇强大的，才能编出那么有画面感又传奇的梦。现在神人妖相处还算和谐，传闻太阳神凌曜英武得如何如何，我自是对他抱有幻想。东西南北四方，除了南方一直无神镇守，剩下三方分别是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据说南方的神君曾经就是朱雀。

　　但是不管是谁，都比不上我的亲亲师父！

　　我刚下了楼，迎面就吹来一阵芬香的风，然后我就被搂进了一个又结实又绵软的怀抱。

　　“我的笙儿呦！想死娘了呦！”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我大概是有六十年没见过我娘了，自然喜不自禁，当下和娘亲唠家常，唠得娘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就是不看我那站在药格子那里清点库存的爹爹一眼。

　　爹和娘的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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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之前，爹爹的药铺并没有现在这样红火。爹和娘成亲几百年，一无所出，所以不孕不育患者从来不登我们家的门，全都去找了村北的那个老郎中。

　　直到有一个晚上，娘中了邪一般想要出去散步，一直散到了后山的竹林深处，迷了路。正慌慌张张地想要折返，就看见不远的一棵竹子中部发着悠悠的绿光。走近一看，竟是竹竿上滋出的一片叶子上托着枚闪闪发光的蛋。娘亲觉得此事蹊跷，鬼使神差地将它吞了。

　　又过了整整三年，本姑娘降生。

　　以上故事，是我娘亲告诉我的。

　　自从本姑娘降生，杏花村的村民彻底拜服在爹爹的捣药钵下。

　　我是在一周岁那年化的人身。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生辰宴上，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了不少妖。

　　据说凡人哄孩子是要那些小玩意儿晃来晃去，对妖精来说，一般都是给孩子表演大变活人。于是那一天，四处的狼狗狐猫窜到我家来，陆续在我眼前变成人形，我笑得很开心。没错，这年头，虽然走在大街上看到神仙和凡人都不新鲜了，但我们杏花村妖精纯度比较高，大家化真身的时候倒也不用那么避讳。

　　那时我还不会说话，只会冲着各色人等“咿咿呀呀”，但是听力和理解力已经发育得不错了，似乎妖都是这样。我从一只妖的怀里被传到另一只妖的怀里，他们夸我的话，无非是“笙儿笙儿，多漂亮的奶娃娃！”之类。大概我从小就是烂好人的命，一开始听人夸我漂亮，还还以闭月羞花之微笑，到后来，听都听腻了，笑得也越来越僵。

　　说来惭愧，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妖精夸赞别人，最高评价是“妖气”，然后是“魅惑”，再是“勾人”。“漂亮”只是个尚可，只有凡人和神仙才追求什么“漂亮”。

　　那次宴会上，众妖恭喜爹爹喜得千金，赞他医术高明，杏花村终于有了疑难杂症（特指不孕不育）的终结者。

　　爹爹一手用来握手，另一手用来抚胡须，“啊哈，啊哈哈哈~”娘亲那时候脸色已经不对劲了。

　　之后一整年，娘亲不断给我灌输“神蛋”的故事：“笙儿，你不要听你爹爹的，他才不孕不育，他全家都不孕不育！笙儿你想啊，一枚不管是什么的蛋，还挺沉的，怎么就能出现在一片叶子上呢？它还发着光。我本来是迷路的，吃下它之后，就不知不觉地走回来了！你说神不神奇？”

　　爹爹一直小声地嘟囔：“愚妇啊愚妇！”

　　就是这样一年后，娘亲终于受不了了。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忿忿地冲着爹爹吼：“我的名声都叫你给败坏了！你才不孕不育，你全家都不孕不育！”

　　这一去就是将近一百年。

　　其实我觉得，娘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偏偏遇上个想要拿“不孕不育”炒作的爹爹，真是孽缘啊孽缘。只是娘亲最后也不忘了咒爹爹全家，这就把我和娘亲她自己都算在内了，十分不合我意。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