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 金阙西厢叩玉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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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曦回来的时间比他自己说的时间要晚得多，他的马车停在威严的丞相府的时候已是暮色渐沉了。
顾朝曦没有穿那件价值连城的雪白狐裘，而是在外面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大氅，后面带着个兜帽，领口袖口处镶上一圈雪白的绒毛，看起来做工颇为考究，想必价钱亦是不俗。
顾朝曦下了马车、进了府，仆从上前跟他禀报道：“大人，贵妃娘娘已经入住东晓阁了。”
顾朝曦点了点头，“娘娘一切可还好？”
仆人想了想，面露迟疑之色。
顾朝曦停下欲往自己书房的脚步，回身问：“娘娘怎么了？”
那仆从刚要说话，风中却传来一阵轻盈的笑声，紧接着笑声说着：“怕不是我怎么了，而是表哥你怎么了。”
顾朝曦正身面对着扶疏花影的拱门，女子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露出一双精致的绣鞋，然后窈窕的身姿从拱门后出来，她折了一支半残的牡丹在手里摇摇晃晃，残红的花色逶迤在她素衣青踞的身上，就像洒上的点点红霞。
顾朝曦微笑看她，“瑶儿……”
瑶月走到顾朝曦面前，痴对着眼前男子秀美的容颜，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随后，泪流满面……
顾朝曦半抱着她的身，轻轻拍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安慰没有抢到糖葫芦吃而委屈的小孩一般，低声哄道：“别哭、别哭……有哥哥在呢……”
“哇！”瑶月反倒哭得更厉害了，直接揪着顾朝曦的大氅不停地噌，不管是鼻涕还是眼泪都蹭顾朝曦月白色的大氅上面，丝毫不管担心后果问题。
反倒是站在一旁围观的仆人心中那叫一个心疼啊——二百多两银子呢！二百多两啊！广祥绸庄那个黑店可是坑了二百多两啊！娘娘您就这么一下蹭掉了多少银沫子啊……
瑶月抽抽噎噎地哭进了顾朝曦的书房，丫鬟上来给顾朝曦卸下被蹭得惨不忍睹的大氅，再端上来热水。此时，奉命泡茶的小莹和传膳的祝双都已经到了书房门外，餐盒在外候着，领头的两人走了进来。
看到瑶月两个核桃肿眼，小莹和祝双皆诧异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将目光投向将帕子湿水给瑶月擦脸的顾朝曦。
感受到两位女官不同寻常略带谴责的炽热目光，顾朝曦轻轻咳了一声。
瑶月看了两人一眼，沙哑着声音道：“该干什么干什么，杵在那做什么？”
小莹只好奉茶，祝双只好一一指挥相府仆从传膳。
待饭菜上桌，茶香扑鼻的时候，瑶月才恢复了正常，清咳几声之后，她道：“表哥，吃饭吧。”
顾朝曦看了看她，刚想问些什么，瑶月却将手中的筷子合紧竖在唇前，“嘘——子曰：食不严寝不语。”
顾朝曦笑得差点噎到，觑了瑶月身边两名贴身女官，意味深长：这个皇宫这是没有白进去这么多年，瑶儿果然大有长进，知道食不严寝不语了。
二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杵在原地当木头。
还真的到了菜过五味、腹有三分饱了，瑶月才起了个话头：“表哥，圣上说你已经连续三日称病在家，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三日？顾朝曦真是佩服大燕天子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而且他还是个皇帝，这种说谎话不打草稿的事情只有别人遮掩给他看的，没有一个人是不为他遮掩了……
瑶月见他不语，以为消息不好，更是殷殷道：“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在家里好好休养，怎么的表哥你还跑那么远，出去吹这么久的凉风——喔，对了，表哥你请的哪里的大夫？吃的什么药？又没有疗效？不如让太医院的御医来为你诊脉吧，嗯，就徐医正好了，他即是医正必定医术十分高超……”
顾朝曦静静听她说完，时而略略颔首，更多的时候只是微笑地注视着说话神采飞扬、表情阴郁的瑶月，不觉间笑容越来越大。
“表哥！”瑶月嗔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咳咳……”顾朝曦笑道，“我有反应啊，你看我这不是反应吗？”
瑶月瞪了他一眼，决定先晾他一会儿，便对左右道：“把这些收拾了。”
残羹冷菜撤下、桌案清理干净，红木的圆桌上只剩下一只粗大的蜡烛。
瑶月对着孤单单的蜡烛支着脑袋微微合眼，半响，她梦呓般说着：“表哥，筝儿好可爱……”
顾朝曦道：“是，小公主能存活实乃上天垂怜。”
“可是……”瑶月叹了口气，“苏姐姐死了，筝儿这辈子怕是都说不了话了。”
顾朝曦微微诧异，“难道没有办法治？”
瑶月摇摇头，“有人说是被烟熏坏了嗓子，以后慢慢用药物调养，或许还有重新说话的可能；还有人说筝儿是因为受惊过度而闭声的……这么几个月吵来吵去都没个完的，诶！”
顾朝曦又点了点头，思索着道：“或许这样的疑难杂症还得另辟蹊径去治才行。”
瑶月知晓顾朝曦同这世上不同于官府皇家的另一个世界“江湖”的关系匪浅，他既然说能行便笑开了颜。“表哥既然这么说筝儿的嗓子就等于有救！”
顾朝曦抿了抿唇，看了看四周，似乎觉得少了什么。
“墨书回房去了。”瑶月垂下头，右手握在左手上，两只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深呼吸几下，她道，“表哥，我没有保住墨琴，墨书他——诶，他心中必定骂死我了……”
顾朝曦握着她的手，却道：“胡说什么，墨书他不会怪你的。”
瑶月睁着一双盈盈泪目望着顾朝曦，“怎么会？墨书和墨琴早已两情相悦，墨琴一去犹如鸳鸯失偶，他，怎么会不恨我？”
顾朝曦看了看那烛花，忽而想起“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词句，幽幽一叹，“他只会怪自己——怪自己没有能料到墨琴会出这样的事，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墨琴，甚至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回来……早一点，即使救不得也至少还能见到墨琴最后一面……”
瑶月捏紧顾朝曦的手，垂下头，蓦地——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发间坠落。
瑶月戚戚道：“我并不曾想到事态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承元去了之后我本有万念俱灰之感，而后多种事端频出已是我所不能意料。如今……”说道此处，瑶月重重叹了一口气，眸中的神色却异常的凝重。
顾朝曦问：“如今如何？”
瑶月眸光闪动，问道：“表哥以为珑月是什么样的人？”
顾朝曦瞳光飞快闪过一抹厉色，淡淡评价：“其心虽毒，其智不及。”
瑶月抿了抿唇，“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可她总能让我已经平淡了的生活再起波澜！”轻轻摇了摇头，叹然，“表哥可知珑月前些日子又做了什么？”
顾朝曦道：“深宫之事我这个外臣怎么能清楚？不过倒是听说你将雍王交会给她抚养，这不知是不是。”
瑶月缓缓点头，“确有此事，但……我问也是被逼无奈。”
顾朝曦看到她脸上真的流露无奈神色，佯笑道：“她做了何事能让我们宠冠后宫、手眼通天的贵妃娘娘竟如此困扰？”
瑶月瞪了顾朝曦一眼，嘟囔着“人家好好同你说，你反倒拿人家取笑，”。略略想想后道：“表哥是否知道苏姐姐和崔将军的事？”——镇国公府崔家二公子世称崔元帅或崔大将军，而大公子崔雪麒便是崔将军。
顾朝曦听到她说起苏素之事，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这些事的前后因果我都已得知，只是同墨书一般恨当时身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瑶月见他以墨书做比，不由神色古怪，试探着问：“难不成表哥心仪之人真的是苏姐姐？”言罢愤愤，“那崔雪麒真是个畜生！抢了表哥的心上人不说，抢了还不好好待她，弄到今天红颜玉陨的地步，害的筝儿口不能言——还敢到我面前来哭诉！哼！等我回去就让圣上谪了他的职流放岭南去……”转头看到顾朝曦一脸似笑非笑的危险神色，心中“咯噔”一声，呐呐不敢再言。
顾朝曦觑了她一眼，正经地说道：“其实此事也不能全怪崔将军。毕竟崔将军他对苏姐姐，确有真心。”
瑶月冷哼一声，“有真心还如此待她？成日流连青楼不住往返，留妻子独守空房？还有苏姐姐都身怀六甲了被赶出门，他停妻再娶——”
“瑶儿，崔将军没有停妻再娶，这些赶人、再娶贵家女的事情都不是他所愿。”
瑶月依旧愤慨，“不是他所愿？他就这么任由家里人折腾？苏姐姐怀着孩子时候连声好他们家里人都没给，儿子生下来都要抢走！这是个什么道理？当苏姐姐是下蛋的母鸡啊！”
母鸡……顾朝曦强忍着笑，看了看怒火中烧的瑶月，轻咳几声才正色道：“这些事的确属实，但瑶儿你要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纲五常不可颠覆——往大了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往小了说高堂休妻儿不敢争。崔将军心性是风流了一些，但他对苏姐姐之心的确是真，不然苏姐姐被赶出家门之后他怎么没有真的再娶？你可知他拒婚的那家贵女是什么身份吗？”
瑶月撇过头，“不知道！”我管他什么身份！再高能高过大燕贵主去？
顾朝曦道：“那女子出身凌家长房嫡女，是凌家老太爷老夫人掌上明珠。”
瑶月微觉诧异地转过头，“凌家？莫不是万骑统领右金吾卫凌大将军的女儿？”
顾朝曦颔首。
怪道了……守卫皇城，直系禁军分为两支。一支名为飞骑，一支名为万骑，凌家是前朝魏帝遗臣，凌家子弟时代掌控万骑，当年太祖之所以能那么快攻破京城、占领皇宫，凌家里应外合功不可没。太祖登基之后，谓凌家将领所要奖赏，凌家将领却只要继续掌控万骑、守卫御前。
凌家掌控万骑、崔家一手把着军权、一手还欲染指禁军么？瑶月突觉恶心，连连皱眉，“幸好这凌家小姐没有嫁过去，嫁到这么利欲熏心的家中，定是要悔恨终生！”
“诶……”顾朝曦轻叹一口气，“苏姐姐生产之时，崔将军被派塞外护送波斯国王子归国，其间险恶你也知晓了。等到他回到长安时早已物是人非，阴阳相隔再无可挽回，所以他才会进宫去求你让他见筝儿的——你也体恤体恤他，他们崔家不似慕容府，就连慕容府当年亦是打着用你换富贵的主意不是么。”
瑶月闻言亦觉烦忧，她望着桌上烛火，竟觉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之后，瑶月忽然道：“诶，表哥，你府中可是有女客？”
顾朝曦一惊，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这么说反有遮挡之嫌，定了定神又道，“你如何想到要问这个？”
瑶月一脸犹疑，“我只是看到东晓阁旁的那个院落虽然是空的却收拾得极干净，进去看了看还在床头看到一张绣了一般的锦帕，针线还缠在上面——诶，你莫说，那锦帕上绣的并蒂莲倒是栩栩如生，只是绣了一般，另一朵莲还未出来，只先前一朵在那怪孤单冷清的。”说完看着顾朝曦拼命地眨眼睛，似在说“表哥你就认了吧，那人是谁啊？是不是你心仪之人？赶快领出来给我瞧瞧啊！”
顾朝曦装没看到她的意愿，含糊道：“这怕是广祥绸庄的绣娘来给送枕面的时候落在那里了，改天我让人给她送去。”
瑶月仍不死心，“什么绣娘会带着针线还缠着的锦帕出门？还好巧不巧就落在那里。那寝阁可是间女子的闺房模样，莫不是表哥你相中了谁？”
顾朝曦不堪其扰，连声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你别再说这些个了。”
瑶月一笑，却因顾朝曦下一个话题而僵住欢欣之色。
顾朝曦道：“瑶儿，你可是疑心珑月什么？”
瑶月敛眉咬唇：“她竟能利用那麒麟平安锁来设计筝儿以夺回承嗣，那么，我早就怀疑她与承元薨逝有关就不是空穴来风！”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金阙西厢叩玉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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