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卿寒

64、第六十四章 圣主朝朝暮暮情（4）

　　从梁氏半时抱怨半是诅咒的话语里瑶月得知苏素的近况，或者说，苏素是怎么死的。

　　其实，不用说不是也很明显……孤身的商女，崔家有权有势，既然抢走她拼尽全力才活下来的儿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儿，那么，再逼死她维护虢国公府的名声也是再自然简单不过的了。

　　只是……瑶月紧握着的拳头松开又攥紧，她喃喃道：“苏姐姐为什么要抱着唯一的女儿自焚？”她可以理解苏素内心的愤恨好绝望，却唯独不能理解苏素疯狂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带着毁灭的行为。

　　梁氏此刻已是泣不成声，边哭边回道：“娘娘不是我家……我家夫人自然不知我家夫人心中的苦——”

　　“大胆!”祝双冷声喝道：“你怎么敢拿一介民女同娘娘相提并论！”

　　梁氏闻言瞪大了双眼，哑着声音厉声道：“我是因成日听我家夫人提及娘娘好才答应带着小姐进宫的，如今看来——哼！”她冷笑几声，“什么好不好的都是只是浪得虚名！顶着一个金玉般的名声，还不是跟崔家那些白眼狼一样！那个顾大人的话也不能信！”

　　说着她竟转身就走，一边大声道：“我这就带着小姐乡下老家去，这京城里的人都信不得！”

　　她这么一大段话说出来，别说是瑶月，就连这满屋的人都没有不愣着的。

　　过了老半天之后，一直被祝双压着不敢说话的小莹终于找回了自己往日嘴皮上的利索。她望着门外梁氏拂袖离去的方向，问瑶月道：“娘娘，这泼妇人太不懂规矩了！这大内皇宫哪里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次要不是慕容将军接她进来她就是在丹凤门外跪三天三夜都进不来！现下还长脾气了，她说走就要走——娘娘您看着，她抱着苏家小姐连咱们永安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小莹说着就要出去吩咐宫人拦人。

　　瑶月看了看门的方向，皱了皱眉。祝双看瑶月脸上不阴不阳的表情，又拉住小莹，转身对瑶月道：“娘娘，这妇人的确是无状……”

　　祝双本以为瑶月会大发雷霆，却不料——“哈哈！”

　　瑶月竟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一屋子的人再一次愣住了，只听瑶月一面乐不可支一面道：“苏姐姐倒是有个忠心的仆人！哈哈，难怪苏姐姐一心求死那孩子还能救得回来。”瑶月顿了顿声，敛了话音里的笑意，看着小莹问：“小莹，你似乎是知道很多，那你跟本宫讲讲，她们究竟是怎么进宫的。”

　　被指名的小莹有些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最后只得道：“其实，当初那梁氏找上不是慕容将军，而是……顾大人。”

　　瑶月像是料到了一般点了点头。

　　小莹接着道：“可顾大人最近不知是忙着什么，她在顾大人的府外跪了一天才等到顾大人，而且，顾大人似乎是和崔家大公子在一起，于是……”

　　瑶月皱了皱眉，“表哥和崔雪麒在一起所以那梁氏倔脾气一上来就离开了，去找谨哥哥了是吗？”

　　小莹摇了摇头，却有些迟疑地道：“本来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但方才听那梁氏的言语，似乎是对顾大人还很尊敬。若是她就在顾大人府外负气离开，去找慕容将军，那又怎么会将顾大人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瑶月点了点头，笑道：“这回你又是从哪里得的这些消息？”

　　“是……”小莹刚要回答，祝双突然插话道，“娘娘，那小孩子病得不轻，恐怕经不起梁氏这么折腾，您看是不是——”

　　“喔，你不说我倒是忘了。”瑶月对二人道：“你们还是先把梁氏拦住，让太医给那孩子治好再说。若是那梁氏执意如此你们就看着办就是了。”

　　二人点了点头，就要转身，却听身后瑶月又道：“诶，苏彩去哪里了？去把她叫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小莹道：“苏彩一大早不知是被谁叫走了现在也该回来了，奴婢差人去找找她。”

　　“那快去吧。”瑶月颔首，最后问道，“那孩子有没有名儿？叫什么？”

　　小莹又道：“那孩子没有取正经名儿，只有一个小名儿，那梁氏似乎说是‘囡囡’。”

　　“那崔家也该给那个男孩取名了吧？叫什么？”

　　“是取了，似乎是——崔筠。”

　　过了近半个月，一封奏章通过永安宫芳仪苏彩的手交到黄冬手中，里面的内容是——永安贵妃要收养一名叫苏筝的一岁女婴，奏请圣上册封这个女孩为公主。

　　这么一个特大消息绝对不是能藏得住的，除非皇上把奏折压下来，但是偏偏他没有压下来，而是宣宗正卿进宫，至于宣宗正卿进宫时为了什么，除了天知地知皇上宗正卿知之外没人知道。但永安贵妃这封奏章的内容却已闹得人尽皆知。

　　的确，这个世上有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后宫这个地方。

　　既然不是空穴来风那就不停的起浪，瑶月这封奏章才递上去三天都不到，和那个叫“苏筝”的女孩的一切就传遍的大内，和京城。

　　有人说——那个苏筝就是个私生女，父系不详，母亲不堪受邻里的指点言论自尽身亡。

　　有人说——那个孩子就是百味斋苏夫人的孩子，也就是虢国公崔家大公子女儿。

　　还有人说——那个孩子是从火里救出来的，不毁容就才怪。

　　……
　　最后，有人总结——一个身份不详的黎庶女子、没有身世背景连母亲都没有，还有可能身有残疾。

　　众宫人嗤道：“就算皇嗣真的断绝要收养也会从皇氏旁支贵戚中择优选择，怎么着也不会选上这么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不可能的！圣上不可能会答应的。”

　　更有甚者议论道：“永安贵妃提出这么个无理取闹的要求，怕是会惹恼圣上。”继而不知幸灾乐祸什么地道，“这回贵妃该被圣上责罚了吧？什么贵妃的，再过几天怕也是重蹈前任覆辙的下场！”

　　有这样可以公开奚落自己实际的异母姐姐的机会，同为宫妃同嫁一夫的珑月自然是不会放过。但是，她不是在自己的宫中和自己身边的宫人一道闲话细语，她向来喜欢走险棋，这一次更是要到燕临瑄面前说去。

　　“圣上，”这么几个月来燕临瑄唯一一次“正巧”和在太液池畔徘徊的珑月碰上，珑月十分迫切地想要和燕临瑄说的就是——“您该不会答应了姐姐的要求吧？”

　　难得秋雨过后、晴空碧洗，心情大好出来赏菊的燕临瑄听到珑月这句话顿时兴致大败。但是他面上却没有露出一点恼怒的痕迹，只是背对着珑月，眼中似乎只看着面前一盆花开葳蕤十丈红帘。看桃红色由深至浅地沿边垂下，他又不由一笑。

　　珑月见他没反应，心中忐忑，不由再问了一次。

　　燕临瑄这回理她了，“你还怀着一个，只顾都不暇，何必管他人闲事？”

　　珑月理直气壮道：“妾身正是因为身怀皇嗣才敢质疑姐姐此种作为。”

　　燕临瑄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珑月，只好还是背着身，问道：“朕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珑月以为他感兴趣，精神为之一振道：“妾身以为姐姐深居高位却因病隐居、不管后宫事物，这般情况本该静心养病，这种是非不该弄出来才对。”

　　燕临瑄抽了抽嘴角，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非？”这个后宫最会搬弄是非的不就是你？

　　珑月接着道：“姐姐膝下无子却抱养他人子嗣，这样日后有子嗣的姐妹如何想？”

　　你不如直接说你“如何想”。燕临瑄刚想说什么，却又愣了一下。

　　“圣上，姐姐今日只是收养一个女儿，明日她思念长皇子了又要收养一个儿子那该怎么办？她日后用那个孩子谋取——”

　　“等等！”燕临瑄突然出声打断了珑月的话，珑月还卡在说和不说的节点上，微张着唇出不了声。

　　而燕临瑄侧耳探身细听了一会儿，微皱了下眉，随后连招呼都不和珑月打一个，抬腿就往亭外走。

　　初晴的阳光晒得在亭外等候黄冬夏知昏昏欲睡，珑月提着裙摆跟了上去时他们才赶忙跟着上去。

　　燕临瑄拐过前面的假山隔断的小路，在挂满红叶的枫树下顿住脚步。

　　树下白白软软小手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举手过头顶，拉起垂在她眼前的垂纱，猛地一拉——枫树被一根细枝扰乱了风姿，本就摇摇欲坠的枫叶如雨般飘然落下。

　　而大燕天子，则是最先受到红叶侵袭的人。然后，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燕临瑄本来就被漫天飞舞的枫叶遮挡了视线，接着更是感觉有一阵风不偏不倚、不急不缓地向自己冲过来。

　　燕临瑄凭着感觉一抓，手中软软的东西“咿咿呀呀”的叫嚷开了，更有力道弱到几乎可以忽视星星点点的攻击落在他的手臂上，呃，手肘。

　　枫叶慢慢落尽，黄冬夏知一口“大胆”在看到燕临瑄手中的东西的时候噎在喉咙里。

　　那东西不停拼命地在燕临瑄双手中挣扎，还是那种闭着眼睛不管不顾的打法。

　　反正也不沉、也不疼，燕临瑄就这么看着手中这个四肢软软、个头小小的孩子这么在自己身上折腾。

　　——那是一个孩子。

　　珑月看清之后，一个箭步上前，大力扯开那孩子从衣袖中露出的嫩藕般的小臂，燕临瑄一个没留神，那孩子就这么被珑月扯到了地上。

　　那孩子许是被痛到了，珑月还没训斥她她便开始反击——那孩子一龇牙就咬上了珑月抓着她的手，孩子手劲儿不大，牙劲儿不小。不一会儿在珑月的尖叫声儿中，四颗整齐血印就赫然出现在珑月的手背上，迫得珑月立马把她甩开了。

　　那孩子被甩开后立刻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珑月怒红了眼一般往前追了几步，猛地顿足、转身，对身后几乎成木成石站在原地不动的宫人们大喝道：“这个贱婢冒犯圣上，还不抓起来！”

　　其实珑月不笨，她最起码认出来——那个孩子，性别女。

　　但是她绝对不聪明——冒犯圣上。那圣上都没有说什么你那么激动是做什么？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那个本来狼狈地在地上爬的孩子竟然被皇上很小心细致地从地上抱了起来，还很温柔地用龙袍的袖子给那孩子擦弄脏了的脸颊。

　　随后，珑月听到一阵急碎的脚步朝这里过来，她的目光也随着脚步声过来的方向望去。

　　尽目，红枫铺地，两列宫娥分别垂首而立，两列宫娥中的空隙令人遐想。

　　孩子还在燕临瑄怀里“咿咿呀呀”地叫，却是朝着来人的方向，一双肉肉短短的手直直往那个方向的虚空乱抓，似乎在渴望着什么。燕临瑄怕她乱动跌下去受伤，牢牢地箍住她小小的身子，而他的眼眸，带着笑，也望着那个方向。

　　姗姗来迟的女子着了五凤绕空的深红宫装，金凤长长的曳尾依附着拖地数尺的袍踞一起兜着一地的枫叶逶迤，她如云的秀发绾成高高的云髻，并带着纯金打造的衔珠凤冠。

　　珑月愣愣地站在那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在改变，更隐隐觉得失落——每一次瑶月得到赞扬或是获得些什么的时候她都会有这种失落的感觉。

　　瑶月没有理会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只是经过她的身边，走到燕临瑄面前。

　　那个孩子伸着的手终于有了依托，她那双澄澈天真的眼眸竟为了这场重逢落下泪来。瑶月把她抱在怀里，那孩子哭得越发不可收拾。

　　瑶月看了看燕临瑄，露齿一笑。

　　燕临瑄目视她良久，轻轻松了一口气，“穿上这件衣裳，是答应我了吗？”

　　瑶月眨了眨眼睛，很小声地说：“你觉得呢？”

　　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生动活泼表情的燕临瑄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能用一种嘴角上翘的表情来统一表达。

　　“阿瑶……”大燕的天子挡着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的面，并着瑶月怀中的孩子一起拥着，他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

　　“你终于肯见朕了吗……”

作者有话说

　　困……各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