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卿寒

3、第三章 慕容美人初长成（3）

　　顾朝曦和宣公子就快把一壶茶喝尽、从天南说到地北再从地北说道天南的时候，瑶月终于来了。

　　不过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梳妆打扮这么久她也很郁闷。

　　梅花状、斜云髻，金步摇坠下流苏一晃一晃，脚下一双明珠缀上的绣着并蒂牡丹的绸鞋，身上粉缎锦衣，衣袂上朵朵牡丹开。

　　宣公子愣愣地打量她，顾朝曦已然讶道：“瑶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见夫婿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去！”瑶月跨门槛的时候差点被长长的裙裾绊倒，幸好顾朝曦早有预感，一把扶起她。

　　瑶月提着裙摆道，不悦地道：“我本来就想换身轻便的衣裳准备骑马呢，夫人还亲自叫马大婆来帮我梳妆，结果就这样了。”

　　宣公子踱步过来：“瑶月小姐此身打扮倒是符合先下大族女子的习俗。”

　　瑶月瞪他一眼：“谁要符合什么大族，我爱穿什么还要跟萧宁雨叶贞玉他们请示不成？”

　　顾朝曦一扯瑶月衣袖，瑶月忍耐已到了限度，撇过头去当没看见。

　　顾朝曦只盼身边这位非富即贵的大佛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较才好，谁料宣公子哈哈一笑：“瑶月小姐真不愧是当世无双，果然如众不同！不知小姐是除了骑马，是喜欢坐马车还是坐轿子？”

　　瑶月道：“马车，马车快点。”她要饿死了。

　　出门的时候一个似乎是禁军的头儿的士兵上前对宣公子道：“公子，为了您的安全还是带着些人吧。”

　　宣公子合了折扇，折扇一下下敲击手心，他问：“你看是带多少人好？”

　　士兵道：“一半，十个吧。”

　　宣公子晃了晃折扇：“五个足矣。”

　　“这……”士兵刚要劝阻，等得不耐烦的瑶月一掀帘，冲他道：“这什么这，这里离八宝楼就拐几个弯，我会武功的，你家公子出不了事！”

　　顾朝曦连忙把她拉进来。

　　宣公子摇头笑道：“看到没，就算一个也不带也不会出事的。”

　　上了车，宣公子对瑶月一抱拳：“这一路还有劳慕容女侠了。”

　　瑶月抬高下巴，翘着嘴角：“好说好说。”

　　这一路，马车里的气氛欢乐无比。宣公子知之甚广，瑶月和顾朝曦有博闻京城里盛传的诙谐趣事，三个人有说有笑竟到了八宝楼门口都停不下来。

　　此时已是申时，快到饭点了，故而八宝楼里还是空荡荡的。可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小二上前问：“请问几位是否订座了？”

　　宣公子走在最前，便道：“不曾。”

　　小二一脸歉疚：“那不好意思，我们楼的的包厢已经满了，只好在大厅了。”

　　“这么巧？”宣公子正待说什么，瑶月一个箭步上前将小二吓得连连后退：“天天客满天天客满！这京城的人都上赶着来你家吃饭？还都不坐大堂！”

　　小二满脸堆笑：“慕容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要知道是您大驾光临还能没有座？我去问问掌柜的。”

　　“势利小人。哼！”瑶月抱着胳膊冷哼，随即觉得奇怪，“诶，对了，以前我还没到门口他们八宝楼上上下下都倒履相迎今天怎么认不出我来？”

　　顾朝曦道：“若是你刚才不说话，他永远不会认得。”

　　“呃……有这么大变化么？”瑶月皱着眉打量自己。

　　“所谓靓妆就是如此。”宣公子一笑道：“不知瑶月小姐是否和八宝楼发生过什么纠葛？”怎么店小二一知是他便如此诚惶诚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纠葛……”瑶月刚起了个头，店小二偕同掌柜就飞奔而至：“不知是慕容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请恕罪。”

　　瑶月一摆手：“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了。我饿了，赶快带我们上包厢。”

　　“这……”掌柜看了眼店小二，店小二低下头装乌龟，他只好一咬牙道：“包厢顶好的是没有了，只有临江阁还是空着的。”那是因为临江阁以前是用来放杂物的。

　　“我向来只要临海阁的，临江阁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过！”瑶月一横眉道。

　　掌柜的看和瑶月沟通不善只好向顾朝曦求救：“顾公子，我们这小店的上好包厢都让宇文公子包下来来了，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顾朝曦眉头一皱，问：“是不是宇文少华？”

　　掌柜忙点头。

　　当朝宰相之子…顾朝曦在心中叹气，转而对瑶月劝道：“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吃？”

　　“不！”瑶月一脸惊异地看着出声的宣公子，玉冠锦袍的翩翩公子道：“就在这吃。”

　　可是……瑶月还没可出来，只见宣公子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交给掌柜道：“就带我们去最好的包厢，若是今晚宇文公子问起来，你就把这个给他看就是了。”

　　掌柜唯唯诺诺接着玉佩走了，顺带吩咐店小二带他们上临海阁。瑶月却皱眉道：“那块玉佩价值不俗，你这般轻易予人不怕人家不还你了？”

　　宣公子笑眯眯地道：“不怕不还，就怕他还。”

　　瑶月奇道：“为何？”这世间还有人盼着自己吃亏的？

　　宣公子依然笑眯眯：“若他不还，以后瑶月小姐爱来几次就来几次。”

　　瑶月睁大眼：“我现在也还来几次就来几次。”说完率先上楼。

　　瑶月没听出宣公子的弦外之音，可不代表顾朝曦没有听出来。当宣公子拿出那枚玉佩的时候，他对这位宣公子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底。

　　玉佩上雕着双龙戏珠的图案。龙——皇家专属。

　　到了楼上包厢做好，店小二拿了菜单让他们点菜。顾朝曦和瑶月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看菜单就点了这里招牌的塞外菜。

　　宣公子问：“你们这里是只有塞外菜做招牌吗？”

　　小二道：“那哪能啊，我们这包厢取名江河湖海那是因为我们这的大厨是从五湖四海来的，无论是哪里的菜都样样精通！”

　　“那好。”宣公子和上菜单，随口报菜名：“龙井虾仁、一品豆腐、红烧狮子头，再来一壶梨花酿——你们这不会没有酒吧？”

　　小二也算机灵的，连忙点头：“这哪能没有，各位稍等，我这就去叫菜。”

　　看着小二着急忙慌地下去，瑶月对宣公子道：“没想到你挺会吃啊。”

　　宣公子但笑不语。

　　瑶月摇了摇面前茶水杯，撇了撇嘴说：“可惜了今天买的糖果了，都是叶贞玉害的。”

　　顾朝曦知道她喜欢吃糖果，侧过头望了望人流密集的大街，笑道：“我记得百味斋离这里不远吧，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

　　说着就要起身，瑶月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不用了，我天天吃，缺一天死不了。”

　　“不如让我家侍卫去买，顾兄何必亲自跑。”宣公子插进话来。

　　瑶月和顾朝曦一致摇头，顾朝曦道：“这挑糖果是有讲究的，而且给瑶儿买糖果需要掂量着，买多了会腻也浪费，买少了她有不知餍足。”

　　瑶月瞪他一眼，好似嗔怪：“啊，谨哥哥不是受伤了嘛。他喝药也要吃蜜饯的，表哥你一起买回来吧。”

　　顾朝曦点点头，转身推门下楼。

　　房里，宣公子抿了一口茶水看向瑶月：“现在菜还没上来，不如你给我讲讲当初和这八宝楼的纠葛吧。”

　　八宝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八宝斋也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所有这两家店都开在京城的最繁华的正街上。

　　八宝楼离百味斋并不远，顾朝曦走了一会儿看到了百味斋的店门。

　　他一脚跨进去，百味斋的少东家苏素就迎上来，嘴里好似也浸了蜜：“顾大哥又来给瑶月买糖果啊？”

　　顾朝曦朝她一笑：“几日不见苏妹妹风貌更胜从前了，我怎么能不来欣赏欣赏。”

　　“贫嘴！”苏素双颊绯红地将手中绢扇敲在他肩头，转身叫伙计拿纸袋包糖果：“是粽子糖一两，桂花糖一两半，瓜子酥半斤，蜜汁核桃仁半斤和山楂糕四两是吗？”

　　顾朝曦想起慕容谨，道：“再加糖桂花、金丝蜜枣、蜜饯海棠各二两。”

　　苏素摇着绢扇的手忽然停了，扭身望向他：“你家有人生病了？”

　　顾朝曦笑道：“苏妹妹果然厉害。”

　　苏素扭回身，语气随意：“一叶知秋而已，你们家就快青云直上了，到时候不知还记不记得百味斋的蜜饯喔。”

　　顾朝曦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今天慕容谨救驾的事情闹得有多大，轻轻一叹，望向门外对面的百年老药堂，不免心中一省。

　　“喏，给你。”苏素将沉沉的纸包塞到他手中，顾朝曦呆呆地掏银子付账。

　　苏素看他有意无意地望着对面，不禁放柔了声：“又在想以前的事儿？”

　　顾朝曦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勾着嘴角，轻声道：“还记得那天你告诉我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凡事多想一二少想□□’，可这心思并不能全为我所动，我越是想一二，那□□反而更加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苏素不禁担忧起来，而顾朝曦却恍然对她道：“没事了，我断不会再做以前的傻事了，你莫担心。瑶月还在八宝楼等着我，我先走了。”说着，便匆匆跨出门。

　　苏素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莲步轻移至门口，看到他走到街口时又掏出碎银放进街边乞讨的乞丐碗里，不禁一跺脚，手中团扇被她拧得不成样。

　　“每月挣那么点银子自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买，见天地给自己妹妹买好东西、救济乞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苏素越想越气，忍不住红了眼眶，咬着红唇：“你这个，傻子……”

　　伙计忙里偷闲对她道：“小姐，既然您这么喜欢他，您不如让媒婆上安国侯府说媒算了，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顾公子心这么软——诶哟！”

　　苏素一把把手中揉皱了扇面的团扇砸道他脑袋上，斥道：“我看你是闲的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你的活去，少废话！”

　　顾朝曦抱着一大包点心回到八宝楼临海阁的时候，瑶月正给宣公子讲今天她鞭挑叶贞玉的光荣事迹，那叫一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宣公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问：“这件事的过程我是清楚了，可是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无端去惹叶家小姐？”

　　瑶月双肘撑着桌子，“我不是无端的！那个叶贞玉整天打扮地花妖一样，一张脸好似台上唱戏的，身上的脂粉味隔了一条街都能闻得到，这般品味也配喜欢我表哥！”

　　宣公子摇摇头：“爱由心生何来配与不配之说。”

　　瑶月撇撇嘴道：“我也不是看轻她，只是她往我表哥身边这么一站真真鬼都吓活了，哪家淑女敢过来啊！”

　　宣公子只觉得她这般言论十分有趣，再接着问：“依你之见，顾兄该配怎样的佳人？”

　　一说起这个瑶月立马来了精神：“像我表哥这般人品、这般才学、这般气度、这般容貌，就算是皇宫里的公主嫁过来也不委屈啊。不过表哥定是不愿，叶贞玉把她那张大花脸洗洗干净还能考虑考虑，萧家的小姐们一个二个都想捡着高枝跳，还不如百味斋的苏姐姐……”

　　“咳！”顾朝曦抱着点心纸袋和送菜的小二一起进门，瑶月连忙捂脸，小声嘟囔：“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顾朝曦坐定，小二也将菜码好，笑道：“菜都上齐了，几位客官慢用。”

　　宣公子看着瑶月掩耳盗铃的模样不禁失笑，对顾朝曦道：“顾兄真不愧是京城各位未出阁闺秀的好佳郎啊，瑶月小姐方才这么说了几位都是名满京城的佳人呐。不知顾兄可有中意的？”

　　顾朝曦先动了筷，夹了一块羊排放在小盘子里用银刀剔骨割肉，对宣公子的话置之一笑：“家母早亡，我自小和瑶儿寄人篱下，生平最挂心的不过是瑶儿。若要成亲也要等到瑶儿找到一位能真心待她的好夫婿再作考虑。”

　　宣公子若有所思地提筷子。瑶月将捂脸的双手放下，悻悻地看着顾朝曦：“表哥，我觉得还是你先成了亲我再嫁人好一点。”

　　宣公子道：“哦，瑶月小姐为何这么想？”

　　瑶月用筷子戳戳面前圆鼓鼓装得像小山包的饭道：“听说嫁了人就不能回娘家，不能回娘家就见不到表哥了，我要是早早就嫁了人就见不到表哥了。”

　　她的语气十分惆怅，顾朝曦手中一顿，转而将手中剔了骨、切成块的羊排移到她手边，淡淡道：“反正现在你也没出阁，我也没有成亲，想这么多做什么？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瑶月夹了块羊肉放在嘴里咀嚼，眼睛愈发的红，不过看到顾朝曦仍然在为她剔羊排骨，她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直到多年以后，他们阴阳相隔。瑶月站在他的墓前，才轻轻说：“表哥，我嫁了人就再也没有人会为我剔羊排骨了。”

　　瑶月低头吃饭，像是要掩饰什么未免扒饭扒得太快。顾朝曦用筷子戳戳她的饭碗，示意她吃慢点，瑶月抬起埋在饭里的头，双颊被饭菜塞得满满，接到顾朝曦的示意，她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两兄妹的互动完全超然物外，宣公子在一旁跟看戏一样看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筷子上夹得羊肉没有瑶月盘子里装的那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