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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九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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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初一十五皇后侍寝的那一天之后皇后娘娘都会起得很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有这两天沈容来请安也会来得迟一些。
可是今天沈容等到晌午才来却还是被告知要“等一会儿”,而那原因自是不用说也知道的。
沈容不知怎么地有些烦躁,四处望了望,又低下头去看自己襦衣上隐隐绣着的云片花纹——这一套衣裳是上个月皇后娘娘送的,莫名其妙收到礼物的她不由去追问送来礼物的宫女。皇后娘娘对她极为看重,故而连送礼都是让自己的近身送来,如果是祝女官恐怕问不出什么,但那天来的是小莹,她也就顺口问问。
小莹对她不设防,一五一十地说:“皇后娘娘昨夜同圣上一同用膳时谈论起娘娘来,圣上直夸奖小主,故而皇后娘娘才送这么个礼物来犒劳犒劳小主服侍圣驾有功。”
圣上夸奖我?沈容听了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她一个月中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不过尔尔,皇帝来得迟离得早,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这个夸奖从何而来?不会是皇后问起随口敷衍而来的吧?脱口而出道:“圣上是怎么夸奖本宫的?”
“娘娘!”她的首席女官于敏上前一步,轻声对她说,“小主还是矜持些好。”
沈容听她这么说脸上不由有些讪讪,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轻率,未免太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小莹却笑道:“于女官你也太拘礼了,小主还未过双十,好奇心而已,那个人没有,更何况那是自己夫君说的话。”转过头看向沈容道,“小主,圣上说,小主身上有股子好闻的问道,淡雅却不单调,清雅又好闻。娘娘问圣上喜不喜欢小主,圣上说喜欢呢。”
这话若是她自己听到或是别个人说的也就算了,或是透露这些话的人不是皇后身边的人也就算了,但是……沈容此时不由有些迷茫,小莹笑得十分真诚,没有一丝虚假——她不懂,真的不懂。
皇后登位之路十分简单,至少粗略一看是这样——宫外两见倾心,皇帝礼聘入宫,宠爱有加,就算没有子嗣也专宠到底,最终扶上后位。
进宫前常常同顾朝曦聊天,顾朝曦那般如玉君子对自己的妹妹毫不吝啬地疼惜,说起妹妹的点点滴滴十分细致清楚。听了那些事迹,她原本以为皇后是个如凌簇娇般骄横的女子,进宫时对于皇后是否会帮自己甚至还有些忐忑,始终都不敢放开怀抱,而看到那云纹羽衣听着那些话才真正明白。
皇后根本就不妒忌,是真真正正的宽容希望自己承宠,晋位,生皇子。
可是为什么呢?沈容心中想过千万条思绪,她甚至想到皇后不喜雍王欲意是要自己生下皇子后抱养宫中。
想得她这几日夜夜都不能安枕,甚至在处理那些皇后交给自己的后宫事务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效率下降……如此一来她更是紧张,却又不得不来给皇后请安。
“小主?”
“啊!”遥遥一声低唤,骇得沈容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
沈容仰头一看,心有余悸地喘了两口气,“祝女官……”享月阁为皇后寝阁,一般只有像是祝双小莹这一类资深女官才可以进来伺候,沈容的贴身婢女如缕可以跟来却也不能入内。
祝双看了她两眼,蹙着眉道:“沈小主,您怎么了?”
“啊?什么怎么了?”沈容慌忙看了自己身上各处,衣袂上两个摺都没有,其他各处也并没察觉什么不对的。
祝双仅仅盯着她的脸,“小主面色不好,双眼浮肿像是哭过……饮水过量也有,那证明小主时常起夜,而眼圈处青黑也和睡眠不好的状况相吻。还有着消瘦和脸色蜡黄证明饮食不佳,小主,您到底怎么了?”
沈容被看得心虚说得心乱,虚虚一笑道:“祝女官真是一双火眼金睛,妾身最近失眠头痛,故而饮食不佳,所以才这样。”
“那可不行,”瑶月在小莹和贾惜华的搀扶下慢慢从内室走出来,缓缓说道,“女子出了家门就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圣上日理万机,不能亲自照顾好自己的妻妾,我们就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而妹妹你,是最最需要的。”
“奴婢参见娘娘。”沈容起身行礼。
“别行这些虚礼,”瑶月在她面前坐好,伸手将沈容的手握了,“妹妹辞乡离家,更是比京城出身的贵女们更要想、懂得珍重自己,懂了么?”
沈容低着头,细声说:“奴婢多谢娘娘关心。”
“好了,本宫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像你这般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幸好有崔女史在……”提起这个故人,瑶月的神色有些忧伤,继而低声叹道,“女人啊,都是要对自己好好了,多多留心自己身边的一切,想得开的就想开了,想不开的就适应。其余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瑶月看着她,微笑:“妹妹明白了吗?”
沈容只觉得心中所想都尽被猜着,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说什么,却都张不开口。
瑶月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不再谈论这个,而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起她的身体来。“妹妹,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御医局的贾医女。”
贾惜华朝沈容福身,“贾惜华参见沈宝林。”
沈容朝她略略颔首,“贾医女好。”言罢迟疑地看着瑶月,不明所以。
瑶月道:“贾医女出身医药世家,医术修为丝毫不逊于御医们,本宫今天留她下来的意思是让她为妹妹你请一下脉。宫规上规定,世妇之下不得随意无故传召御医,如今在本宫这里,也不算越矩,来,贾医女你来给沈妹妹看一下。”
贾惜华依言坐下请脉,沈容也只得将皓腕往她指间下放。
“圣上,此事臣已计划周详,只待时机了。”眉目硬挺神色凝重的中书令慎重地禀报,语气中没有丝毫起伏,神色中也不见丝毫的变幻。
燕临瑄躲在一堆奏折后面,暗自想到:这崔雪麟果然是天生将才,就算现在已经不再是将军了仍然还是有那样的风范。转而又想到:这么古板生硬的人,真不知道……顾朝曦是怎么看上他的。
“圣上!”崔雪麟再度提醒玩忽职守半天了的皇帝,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眼中犀利的光一闪即逝,“圣上不要再想大雁塔上的那颗佛珠舍利了,就算圣上想要取得来讨皇后娘娘欢心也得先过了八月十五。”
被识破心事的燕临瑄大叹一声,只得整齐精神来跟臣子正正经经地讨论起来。
听了臣下的禀报,燕临瑄一边琢磨一边轻摇折扇,“爱卿的意思是,朕亲自率兵前往,而爱卿你留下来?”
崔雪麟道:“是,微臣认为,就算是凌家大部分的军队都和圣上走了,宫中还有凌昭容在,凌家最起码也会留一个凌江下来,以防不测,臣还是留下来为妙。”
燕临瑄抿了抿唇,倾身向前伸手招了招。
崔雪麟纹丝不动,“圣上这样说即可,微臣没有耳背的毛病。”
燕临瑄叹息着把手中的折扇点点御案,摇了摇头,只得这么说了。
皇帝的声音威严而慎重:“你记着,无论怎么见机行事,都一定要保皇后毫发无伤!”
“怎么样?”瑶月见贾惜华诊脉良久都不语,不由有些急切地起来。
贾惜华点了点头,起身,然后双膝一跪,轻声说道:“奴婢恭喜皇后娘娘,恭喜沈小主!——沈小主已有一个月余的身孕了!”
单手支着下颔、手肘撑着桌案,半侧着脸,眼眸半垂地望着斜下角,沉默着,像是在细看自己裙角上的花。
距离贾惜华告退、沈容回宫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可是瑶月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状态。
瑶月不说话,四周服侍的宫女们自然也大气不敢出一下,一时间,整个享月阁静到了极致,哪怕是走动时发髻上的翠翘颤动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得到。渐渐的,小莹和祝双都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终究没有敢上前来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主子先开的口,瑶月把从手心上移开,换了个姿势坐着,揉了揉被撑得关节麻木肌肉酸痛的手腕和手肘。她看了两个贴身女官一眼,“你们看上去很担心本宫。”
祝双上前道:“娘娘自从得知沈小主的讯息之后,脸色一直不怎么好,所有……”
小莹也说道:“其实娘娘您大可不必隐忍什么,奴婢们对娘娘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皇后的付出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您为了让大燕宗室血脉得以传承,广选良家子入宫选秀、充实后宫,娘娘做的已经够好了。至于皇嗣,娘娘就算是有点伤心难过或是嫉妒也是人之常情啊。”
瑶月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眼神看着她问道:“那依你的说法,本宫现在该是个什么样的表示才算是正常?”垂下眼睑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是不是像以前宇文贵妃得知本宫承宠的时候那样把整个清宁宫搅得翻天覆地,再依着圣上对本宫的宠爱,圣上还会火急火燎着急忙慌地丢下手中繁重的国事,跟后院着火一样赶到清宁宫给本宫负荆请罪?”
小莹讶然,噎着了一般一时说不出话话,凝神了片刻,呐呐道:“娘娘难道不生气?”跟了瑶月这么些年,她凭着多年服侍的经验猜测道。
“本宫为什么要生气?”瑶月改用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半侧着头道,“本宫是那种没事就拈酸吃醋的人么?”
实在迷惑,祝双忍不住道:“可是沈小主是娘娘一手栽培提拔的啊,娘娘对她可谓推心置腹,娘娘甚至还帮她在圣上面前美言甚多,她在凌昭容之后有孕,娘娘您心中就没有感到有点点的难受吗?”
小莹也道:“是啊,当年雍王生母被查出有孕之时您气得吐血,奴婢们可都没忘,现在沈小主在您心目中的分量怕是比那位真妹妹还要妹妹些,您真的不难受?”
瑶月猛地抬起眼眸,瞧了她们一眼,那眼神扫过让二人心中为之一紧。耳边听着瑶月说道:“本宫没有妒忌她的意思,本宫比她大,经历得比她多。而且,她是表哥托付给本宫的,本宫扶她上位目的何在,你们都清楚,但对她,本宫不会有一丝藏私,这就算是本宫替表哥完成对她的承诺。”
“她腹中有子,本宫非但不会生气,而且很高兴。”瑶月露出一点淡淡的笑,问自己的近身女官,“你们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祝双看着小莹,小莹回头看祝双,二人一致摇头。
“因为,她怀孕总比凌簇娇怀孕让本宫开心得多!”瑶月的表情一时有些阴沉,那双含情的水眸中没有一点温度,甚至透着冷意。
“娘娘……”祝双轻声唤着,“那您既然不记恨又为什么勒令封锁一切有关此事的消息,甚至让人前往紫宸殿告诉圣上让圣上至八月十五都不可驾临沈小主寝宫?”
“还有让沈小主天天到清宁宫报道?甚至谢绝访客?”小莹添上一句。
瑶月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们,然后烦躁地说:“这些说来话长,日后再同你们细说。”
小莹偷偷办了个鬼脸,心道:粗说不就短了嘛。不过见自家娘娘是真的无心告知,她也不好再多嘴。
反倒是祝双还有些不安分地提问,“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望娘娘解惑。”
“你说。”
“娘娘为什么这么讨厌凌昭容?”虽说凌昭容处处和娘娘作对,但娘娘毕竟不是初进宫的那时,现在的娘娘应该不至于把一个手段幼稚缺心眼的嫔妃放在眼中。
瑶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那双娇艳的唇紧紧抿在一起,已经失了血色。轻轻的颤抖着,像是翠翘颤动的样子。
“她竟然敢给本宫吃羊排,还逼着本宫吃!——她分明是知道!她知道!她知道竟然还非让本宫吃!七夕那天她就那样笑着把那盘剔了骨的羊排递到本宫面前,那笑,那话,分明就是别有深意!”
瑶月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道:“本宫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向本宫示威,她是存心用刀去割开本宫心上的伤往上面撒盐。”
眼眸中的水光变得危险起来,像是要食人一般,“你们说,本宫如何能饶了她?”
祝双小莹都沉默下去,她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剔了骨的羊排对于皇后来说是什么心伤,她们只能确定此事和长皇子毫无关联,那么是谁?
是谁能让皇后挂心至此?
她们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七夕宴她们的主子是怎样咬了一口那位居心叵测的昭容送上来的羊排之后脸色苍白地推说身体不适急匆匆告退,甚至那凤驾走到一半就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皇后娘娘实在是吐得太伤心,那架势就像是要把心都呕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