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时光便匆匆从指间流过,仿佛昨日还在谈论着的花团锦簇、桃李芬芳式的大好春光,而一转眼,眼前花凋草盛,万物流露出一派青绿景象来,而那灼灼的夏日也逐渐降临。
今年的冬天去得迟,春天的花容里都还在倒春寒,却不料夏日不等人,春年花开都还未实至名归,燥热便窜了上来,一时间,春裳都还是新的又被迫换上薄纱轻透的夏衣来。
“小姐,这宫中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啊,虽说咱们蜀地的织锦闻名天下,但进了这皇宫后一看呐,啧啧,首先先料子全就是顶好顶好的蚕丝制成的,都不带掺有一点杂丝,还有织工绣工……”如缕一边从前些日子尚工局送来的新夏衣挑选着给沈容换上一边滔滔不绝地夸赞着。
进宫也有两个月了,沈容是第一个侍寝的新妃,宫规上规定,侍寝之后的宫妃要晨昏定省去给皇后请安,沈容照着做了,故而没有几天瑶月和她便没有了初见时的生涩,热络起来。沈容虽然性子内敛了些但终究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远在他乡有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亲人,瑶月因她是顾朝曦推荐的也就没有什么防备,几番说话下来,二人已是互相引为知己。
瑶月见沈容模样生的虽然不如有些个新进的宫妃美貌,但一颦一笑间倒是有些风姿,最是那一低头的羞涩温柔,更是为她的容颜增色不少。瑶月提点沈容侍寝或是伴驾之时的需要注意的事项是也偶尔会评点评点她身上的亮点,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回想起从前自己刚进宫时的时光,还会将扯些以前的事情出来。沈容聪慧,多听少讲,却都暗暗记在心上,这样一来二去的,虽说沈容才进宫行事却极为稳妥,就连瑶月指派给她的尚宫局的女官于敏都对她十分赞许。
而如缕进宫来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沈容很是惦念这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情同姐妹的丫鬟,屡屡向瑶月提出要接她进宫,瑶月刚开始面露难色,皱着眉说采选本就有大量良家子充盈后宫不宜再添宫婢云云,着实让沈容神伤了良久。后来,同时进宫的似乎最“得宠”的凌宝林向皇后提出同样的要求之后,瑶月索性下令让每个嫔妃都从娘家挑一名婢女入宫陪伴,如缕这才进了宫来。
沈容每日都坚持早起,坚持去清宁宫请安,今日也不例外。而进宫半个月的如缕对后宫的生活也算有些了解,她常常见别个宫妃在花园里扑蝶荡秋千或是游湖赏花,玩得不亦乐乎,而自己小姐却极忙,起得早就算了,每天还定点到皇后宫中报道,少一天还要告假,一去就去大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回来时还带着很多书册,不顾饮食地埋头在书册上奋笔。如缕瞅着自己小姐消瘦的脸,常常劝道:“小姐,今天不去不行吗?皇后娘娘也不像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啊。”
沈容回答她的只是一抹微笑,偶尔会摇摇头,很是坚持的样子。
而今天……如缕一面给沈容梳发一面说:“小姐,今天就不去了吧,您还没吃早膳呢。”
沈容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哪次去清宁宫皇后娘娘饿着本宫,你又想劝我什么。”
见自己的迂回战术告破,如缕只得直说:“小姐,您现在也算是正经的妃子了,为什么就不见你对自己好些?成天往皇后娘娘寝宫跑,您那么巴结她做什么,等您生下了皇子不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如缕!”沈容没料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声呵斥道,“闭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话来!”
如缕也不怕她,接着说完,“小姐,你听我说完嘛——这些日子我都打听过了,皇后娘娘早年小产伤了身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现在圣上唯一子嗣虽然是皇后娘娘抱养了,但雍王和皇后娘娘可是有杀母之仇,这母子间的感情怕是不会好到哪里去。而您不一样啊,您年轻身子好,诞下皇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皇后娘娘虽然早年得了圣上专宠,但现在皇后娘娘年纪大了,脸上又有疤痕在,圣上的心还不是不会再在她身上了?”
沈容听她说着,自是惊讶无比,“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东西?快快忘了!”皇后娘娘哪里有失宠的前兆,不仅没有,怕是还……沈容想到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去。
如缕仍在努力劝着自己主子:“小姐,别的时候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您昨天晚上才刚刚为圣上侍寝,今天一大早还要赶过去,这是不是……”
“别说了!”沈容脸色一红,低低斥道,抬起眼皮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俏面如花,嘴角含笑,倒是颇为动情。皇后娘娘果然说得对极了……沈容正想着,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将自己领子往下拉,露出皎白细长的颈脖来,再往下,连圆润的双肩和半个后背都赤露了。
看着她把刚穿好的衣裳又半褪下来,如缕不解地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容皱了皱眉,对如缕道:“如缕,帮本宫看看,本宫后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她将手在后颈和肩胛处比了比。
如缕看了看,说道:“没有?小姐你要看什么?什么奇怪的痕迹?难道是蚊子咬到了?”
“没事,”沈容制止了如缕要大刀阔斧地查看,拉上衣裳,有些落寞地转过头,端正坐好,道,“快些梳妆吧,一会儿晚了就不好了。”
自从瑶月对沈容表现出信任之后,沈容在清宁宫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瑶月也有早起的习惯,只是往往用了早膳后便觉得困倦,要补眠,可她现在毕竟是后宫之首,后宫事物繁重,以前她当贵妃是日子清闲,往往觉得无聊,现在她每天兢兢业业地打理都打理不过来更不用说是补眠,当皇后当了没几天她就偷偷喊起累来,祝双琢磨了一下,便跟她提议,让她将手中事物放出去一些给下面的妃子,但因为这是放权,必须要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瑶月原定是给赵周二人,可后来与沈容交好后觉得沈容聪慧谨慎,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就将一些后宫的权下放给她,只是现在凌簇娇“专宠”的风头一时无两,凌家又在后面撑着,此时将这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利,反而会给凌簇娇提个醒,让她知道自己不但可以夺侍寝之位,还可以夺管理后宫之权,凭借现在凌家之势,未必夺不到。瑶月只得一面让沈容去帮忙一面又秘而不宣。这样就无怪连如缕都不知道沈容天天去清宁宫是做什么了。
沈容今日起得有些迟,加上如缕铁了心一般要拖延,等沈容赶到清宁宫的时候已过了辰时了。不同于往常清宁宫的安静,今天沈容还未走进寝阁便听到些嬉闹的声音,沈容侧耳细听了会儿,只觉得里面的人似乎很多,好像,还有孩子。趁着宫人进去禀报的时候,沈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守在门口的小宫女,“今天,宫中似乎挺热闹?”
那宫女一直守门,见沈容见得也勤,便不和她防备什么,如实说道:“今天一大早叶夫人就进宫了,还带着小公子来了。”
沈容听里面的声音不似只有一个孩子,左金吾卫大将军慕容谨的夫人叶氏她见过几回,慕容小公子还曾抱在怀里玩过,小公子是个极听话的孩子,虽然眼睛透着一股灵气,但没有母亲的首肯绝计不敢玩乐。这屋子里那么热闹,相必……
沈容说道:“是不是小公主也在?”筝公主为皇后养女,虽然口不能言,但生得玉雪可爱,皇后娘娘圣上都将其掌上明珠。而且,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每每叶夫人携爱子进宫,小公主都会陪伴在皇后身侧,小公主对慕容小公子似乎极为热络,大人们一边闲谈,她和小公子在一旁玩得都不亦乐乎。如果小公子在,那筝公主也会在。
那宫女微微笑道:“贵人真是厉害,小公主昨儿个听说慕容公子要来一整宿都没睡好,折腾得我们这帮奴才们跟着也没睡好,五更天了才睡下,卯时一到自己就醒了……”
她话还未说完,进去禀报的宫女已经出来了,告诉沈容说,娘娘让她进去。
沈容一进去首先便给一对金童玉女缠住了双脚,苏筝和慕容小公子慕容晖你追我赶地不知在玩什游戏,反正是满屋子乱跑,苏筝笑得“咯咯”的,就连一向听话性格内向的慕容晖都难得活泼,脸上浮现出欢快愉悦的笑意来。
沈容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只听着皇后不知对着谁说了一句“你看妹妹玩得多开心,你怎么不去?”,而那人却没有回声。
沈容也不敢乱瞟,先给皇后行礼,皇后平身赐座之后,又和身边的叶贞玉寒暄几句。忽的,这时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
沈容望去,这才发现寝阁里不单单有筝公主和慕容晖两个小孩,还有一个形容更为幼小的孩童正被奶妈抱在怀中,此刻两条淡淡的眉毛皱着一起,口齿大张,“呜呜哇哇”地哭得正起劲呢。
“哭个什么劲儿,本宫干什么你了,一点都不可爱!”沈容听到皇后皱眉低声抱怨了一句,随手挥了挥让奶娘带下去了。
沈容心下明了了,这个孩子该就是二皇子、雍王承嗣。她心中忖道:宫中盛传雍王生母为皇后记恨杀死,皇后自己对雍王也并无好感。似乎,是真。但她想不通的是,皇后无子,当初册立雍王之初的意愿也是抱养之意,怎么现在这般嫌恶?难道是因为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缘故?
叶贞玉并不知道沈容心中所想,却像是要给沈容解答一般。“娘娘,雍王殿下该会走路了吧?怎么还成日让奶娘抱着?”
皇后正要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盏,听到叶贞玉的话便连茶都不喝,皱着眉说:“谁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什么毛病,本宫哪里有一点慢待了他,月月都要太医去为他请脉,生怕他出了一点问题,可是他倒好,见着本宫先不说亲近,碰都碰不得一下,一碰就哭,跟个女娃似的。不!连筝儿都及不上!”
“娘娘您消消气,这毕竟不是亲生……”叶贞玉刚要劝一句却被皇后一眼瞪回去半句。
皇后道:“亲不亲生的,本宫是皇后,圣上的子嗣都是本宫的亲儿。再说,筝儿也不是本宫亲生,大公主也不是本宫亲生,但凡是她在的时候与本宫的关系也极亲近,就是他,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好……像极了他那个娘!”
叶贞玉就着皇后的话,想了想,说道:“似乎是……雍王殿下越长越秀气,真是不怎么像圣上。”
“秀气?那样的眉眼放在她身上倒是算秀气,一个男孩长成这样日后怕是没有什么福气。”皇后抿了抿唇,忽而放柔了眼波,缓缓道,“承元和圣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形容尚小,但那……诶,算了,不说这个了。”
皇后提起逝去的亲子便十分惆怅哀伤起来,皇后近身极怕她伤心伤身,看了看叶贞玉,又把目光落在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沈容身上,沈容对上祝双的目光,轻轻地露出一个微笑。祝双劝道:“娘娘,您和叶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累了吧,这都辰时中了。”
皇后点了点头,尔后又说:“对了,过些日子就是七夕了,也该早做准备了。”
沈容了悟,说道:“娘娘凤体要紧,有什么容儿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皇后看着她 ,带着些疲惫,又有些温柔,“容儿你昨夜侍寝有没有累着?这样吧,以后你若是侍寝,次日早上就不用过来了,好好歇着。”
沈容想不到她竟然会说起这个,脸上不由一红,支支吾吾道:“娘娘……容儿,不累,不累的。”
“不累?”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不信,“本宫还不知道圣上,怎么会不累。”
沈容只觉得身上有些异样的冷,仿佛她说累还真的累着了一般。
顿了一会儿,皇后又道:“这样吧,七夕的事情也不是很繁重,你就在清宁宫的侧殿歇着,帮着本宫筹划一下,中午的时候留下和本宫一起吃个饭,本宫……有些事同你说。”
沈容点头应许,叶贞玉此时也站起身道:“娘娘既然要休息,妾身就带着两个小调皮出去玩吧。”
沈容原本以为叶贞玉的“出去玩”是出了寝阁去,却未曾想皇后说:“也好,嫂子就把筝儿带着出宫去,宫中有些事不便孩子看着。”
沈容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问,而叶贞玉明白得很,说了句“娘娘放心”便让奶娘拉着慕容晖、苏筝和沈容一起退了出来。
出来后沈容便悄悄地靠着叶贞玉的边上,问道:“叶夫人,娘娘方才说的宫中……怎么了?”
叶贞玉似乎是有些着急走,听到沈容的问也没有在意一般,敷衍着道:“贵人不要多问了,娘娘该让贵人知道的时候只会让贵人知道的。”
沈容依旧迷茫着,却又无可奈何。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着三品内侍服的男子急匆匆地向清宁宫而来,但他被守在门外的宫女拦住了,“夏公公,娘娘在歇息呢。”
夏知因走得急,额上都是汗,他也顾不得什么,一手抹了汗珠子,一边问:“祝姑姑小莹呢?”——他与小莹是表亲,一直直呼其名。
宫女连忙让人去找,待夏知喘过气来,祝双和小莹便从自己的寝阁中过来了。
“夏总管?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祝双小莹见他急切也不再客套。
夏知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一个让她们瞠目结舌的消息来。“凌宝林重身!已一个半月矣!”
在二人惊诧的瞬间,长身玉立的总管内侍抿着线条刚毅的唇线,再一次让她们震惊。
——“你们觉得,是真?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