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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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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七月醒来。
她满身绷带,还不能自由活动。每天只能任由库洛洛请来的女佣帮着洗漱,换衣,甚至喂她吃饭。唯一的娱乐就是等库洛洛出现,然后和他聊聊天,拌拌嘴。
其实七月并不冀望于这个随性的男人会陪于身侧,然而即使明白得再透彻,等待的时光也总是漫长而失落。
七月讨厌自己这副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想库洛洛一定也很讨厌。只有强者才可以伴于他身侧,这个强盗也只会认可强者。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活脱脱一副累赘。
偶尔窗外蔚蓝空中会飞过成群振翅的海鸟。七月望着望着,就会想起她的小信使。
它是她最好的拍档,陪她来到这个世界,陪她经历所有不安。那小东西浑身的羽毛银白如雪,摸上去软软的,带有故乡的味道。它最喜欢吃新鲜鳕鱼,很挑食,每次工作前后都会用喙啄着她要求加餐。吃东西的时候喜欢先用蓝色的喙啄食几下,然后仰着头一口吞下整条鱼,最后呼啦啦的拍着翅膀在地上乱蹦,仿佛因为美味而喜悦至极。
七月最喜欢用手指逗弄它头上圆滑坚硬的赤冠,上面长着短短的羽毛,七月每摸一下,它就会反射性的不停眨眼,同时低鸣着躲到一边狂甩脑袋,翅膀不断扑腾着头,仿佛怕痒一般。
那些海鸟拍着翅膀呼啦啦飞远的时候,七月会想起那小东西和她在冬岛的日子。它喜欢绕着被积雪覆盖的海岸一圈一圈盘旋,欢快的叫着,融进天地。
最后的那一刻,是它给她搬来的救兵。
七月扬着眉毛,看向窗外的神情失落却傲然。
她笑了。
它们全都不如它。
它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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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七月的身体渐渐恢复。
断骨接得得当,撕裂的皮肉也逐步长合。她很好奇库洛洛当初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又或者是请到怎样的医生,才能将她这般完美的治愈。
她每天能下床活动几个小时,但却更少能见到库洛洛,这个强盗有时甚至几天才回来一次。
然而当七月这样想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很奇怪——这里明明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库洛洛的家,不回来才是正常的。此处不过是他们的海滨旅馆,是他旅游的落脚点,是她回家前的临时居所。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性的认为库洛洛总会回到这里呢?
“七月小姐,差不多该进屋了。”身边的老妪柔声劝着,弯下腰便伸手要扶七月。
七月眯着眼半靠在秋千上摇了摇手,“我想再坐一会儿。”
库洛洛给她请的女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妈妈,平时做事很细致,对七月照顾也很周到。七月能下床了之后,她每天下午都会陪七月到后院里去晒一会儿太阳,吹吹海风,听听海浪。
“这……”七月的回答让老妪有些左右为难,请她来的先生吩咐过,七月不能在太阳下晒太久,过度暴露在室外容易感染伤口。况且海风又大,七月又一直发着烧,如果再着凉了引起病情恶化……老妪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平日里她都小心的掐算好时间,一般坐半小时到三刻钟,她就会请七月回房。但今天看七月盯着海忘得出神,一时心软就多放了一些时候,没想到她却更加不舍得离开了……
“七月小姐,”老妇人语带犹疑,担忧的凑到七月耳畔轻声劝道,“您还是回去吧,我们明天再下来。要是您的病情恶化……”
“没关系,让她再待一会儿好了。”
老妇人话未说完,一个低扬的男声将她打断。七月回过头,看见库洛洛站在后院门槛处。
他穿他们初见时那件逆十字皮衣,一手夹着本羊皮手札,一手揣在皮衣口袋。强盗神色淡淡,乍看之下温文尔雅,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与霸气。
老妪点头,恭敬的欠了欠身就退出后院。库洛洛踏进后院,七月稍微挪了挪,在秋千上给他留出一个空位,库洛洛坐下,她就眯着眼轻靠在他肩上。
库洛洛伸手拦住七月的肩膀,小心不碰到她身上缠着的绷带,“累了为什么不上去?”
“这不是在等你吗。”七月半眯着眼有些困乏,库洛洛给她的药治愈伤痛效果极佳,但却十分伤精神,她每次吃完都觉得特别累,“我整天憋在这里无聊爆了,你倒是开心,到处的玩。说说吧,你最近都毁了哪些地方哪些人?我正好闲的发慌可以替他们哀悼哀悼。”
“呵。”库洛洛轻笑着向后靠上椅背,七月的头发蹭在他脖子上,软软的,有几分痒。他将羊皮手札举到七月眼前晃了晃,“这里要是被我毁了,你倒真是要去哀悼了。”
脑中有一根弦倏的绷紧。七月拽着库洛洛的皮衣坐起身,犹疑地睁开眼看向强盗。库洛洛笑着示意她打开手札,七月接过去翻了几页,从中摸出一张整齐折好的纸。
打开,是一份手绘地图。
疑惑的抬眼看向库洛洛,七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
“墓室地图。”
干净的白色纸张上线条分明,清楚的标注了墓室的每一层,每一个必经路径,哪里是陷进,哪里有机关,全都一一详尽写明。从地图上看,在王墓庙遗址上有一处三柱斜立,当日光穿透交叉点时,七月可以从地上的影子判别出地下墓室的入口。进入墓室之后总共需要向下三层,最后达到地底浅滩的遗址,找到与山洞内通道对立的窄道,途径帝王墓室,之后只标注了一个平行世界通道的大致位置。
明明最关键的一处,却被他标注成整张地图上最含糊不清的一处。
“有些谜题揭开才有趣,但有些秘密却是留着更有意思。”仿佛是看穿了七月的疑惑,库洛洛缓缓开口,“通道的具体位置你自己去找吧,我已经没有兴趣了。”
原来他消失的日子,是去为她摸透陵墓地形。
七月拽着地图的指尖有些轻微刺痛,她顿了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我可以从山洞底下的通道直接过去。”
库洛洛倚在秋千椅背上,支着手抚唇,从侧面看七月的脸被散下的发丝挡住大半,“上次潮汐过后,那里泥土过软塌陷了,路封死了你进不去。”
“最近退潮了?”七月扯开话题,回头去看他。
“没有。”
“那你怎么进去的?”
“游泳。”库洛洛笑开,看七月的脸色变得悻悻。
后院里吹过一阵咸湿海风,带得几片落叶纷纷飞下,卡里亚今年的冬天有些微凉。
地图一角已被七月拽得有些皱起,她定定的看了库洛洛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什么时候走。”
他给她地图,摸清了地形,势必是要离开的征兆。七月想想也对,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由得她来将他甩下?
她琥珀色的眼笔直望进他深黑的眼睛,已不像初见时那样冷然的空无一物。库洛洛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嘴角却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我对你失去兴趣的时候。”
两人就这样坐在同一张白漆秋千上,一个侧着身回视,一个支着头浅笑,彼此相互凝视。
风吹起来,掀起七月散下的发丝,如艳红色的帘帐隔于两人之间。
他在卡里亚待够了,也把这个地方的谜题都摸透了。他的古墓盗完了,地图都已经了然于心。他对她的研究完成了,甚至连最致命的弱点都抓住了。他还能对她有什么兴趣?
风停下的时候七月笑了,眉眼轻佻,红唇绽开,妖冶得如同滴血红莲。
她轻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对我失去兴趣?”
男人停了停,答,“下一次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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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旬,七月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她拆了绷带,身上的皮肤竟同之前一样光洁无暇,仅余一长一短两条浅浅的伤疤。一条位于右胸前,这是当初她为了庇护库洛洛而被西索割伤的,是她爱过他的证据。一条从左腹长及后背,摸上去还有些微微刺手,是那个强盗救过她的证据。
七月从网络上辗转调查到了十月达斯特展览会上,阿帕契之泪的所有者。她在库洛洛之前辞退了老女仆,给了她一笔很丰厚的报酬,委托她定了去友克鑫的飞艇票。
一月下旬,七月从友克鑫的某个收藏家寓所里窃回阿帕契之泪,回到她在卡里亚的海滨别墅。
当晚,七月久违的给库洛洛准备了一桌饭菜。
她把当初在罗贝斯山巅小桃偷塞给她的珍兽毒牙磨成粉末,加了不少的量混在食物里,又将无色无味的解毒剂溶于红酒,一起呈于红木长桌。
餐桌上,她穿一席红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看似随意,却是精雕细琢的打扮过一番。
库洛洛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他不说话,只抬眼倪向七月,几秒,利落的落筷夹菜,送进嘴里。七月也不含糊,满满一桌菜她吃起来也丝毫不迟疑。
在把桌上所有的菜色都尝遍之后,库洛洛放下筷子,手抵于唇下,眯着眼笑道,“大费周章的,七月,你到底想问什么?”
已经吃得迷迷糊糊的女人举杯喝了一大口红酒,不知是为了解毒还是壮胆,“强盗先生……”她有些混沌,用了久违的称呼,“你当初为什么接近我?嗯,我是说除了对我感兴趣之外。”
库洛洛摇晃了一下红酒杯,闻了闻醉人酒香,却没有喝,“我记得我回答过,当时我觉得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嗯,所以呢,你最喜欢我哪里?”七月咯咯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飞去了很远的地方,简直几匹马都拉不回来。但她就是不想停下,她一直想要问的问题,在临走之前,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还是好想知道啊……
晃着酒杯的手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库洛洛仰头抿了一口红酒,不打算隐瞒,“眼睛。”
呵。果然是这样。七月咧开嘴笑,他救了她的命,她也总算找到了可以留给他的礼物。
虽然也许他说一句留下,七月就真的会狠狠心不离开。但当库洛洛长久的凝视七月时,她起身笑了笑,对他说晚安。
“什么都别说,”她拿着高脚杯步履摇晃,走到库洛洛身前与他手中的杯盏轻碰出一声脆响,而后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强盗先生,你知道吗,我妹妹还在等我回家。”
所以。
再见。
“晚安。”库洛洛仰头饮尽解药。他知道她不会留下,所以绝不会出口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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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二月。
冬日花朝。
别墅里人影清静,客厅长木桌上摆放着一只玻璃器皿。器皿内,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安静沉浮。
将这份送快递来的青年躺倒在壁炉边,尸体早已失温,僵硬冰冷。
库洛洛展开一张空白信纸,这是七月留给他信。内容空白,只有信封上字迹淡淡——
「再见。」
男人神色莫辨,将容器交给身后的强盗。侠客接过,并未多言。
再见,是再不相见,还是期待再见?
那黑发黑眸的男人双手插袋,大步踏出卡里亚城郊,逆十字皮衣在风里划出霸道弧度,呼啦作响。灰蓝色空中飘下零星雪点,库洛洛停下脚步,微抬头望了望。
有白色雪点坠入黑色眼眸,他嘴角绽出一个浅笑。
「强盗先生,卡里亚没有冬天。」
呵。
她果然是个骗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