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乱舞》夏馥竹

65、所有过去

　　今年的冬天来得仓促而猛烈，只一夜之间就大雪遍野。如同今年纷拥而来的武林大事，让诸多看客们颇有些应接不暇之感。
　　话说一个月前，楚聆风大破冥海教，夺得了冥海教的圣物南海鲛泪。一时之间这位紫鹫山庄的年轻庄主身价暴涨，成了几乎所有江湖人交口称赞的大英雄，拥立他为新一任武林盟主的呼声也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了头。
　　就在武林正道们自以为铲除了中原第一邪教而欢心鼓舞时，让所有人跌破下巴的事发生了。他们口中的大英雄竟然是假扮的，而且据说那人是因为与庄主夫人有私情而联手杀害了真正的楚聆风，那所谓的邪教圣物也不过是普通的黑珍珠而已。被严重欺骗了感情的群众们火了，强烈要求召开一次武林大会把那奸邪小人拖上去批斗一番，当众处死……
　　正在群情激愤势不可挡的时刻，真正的楚聆风回来了。他对那夺庄夺妻的坏蛋的宽大处理让我们中原美丽而富饶的土地再遭人为破坏——更多的下巴掉到了地上。他不但放了他自由离去，更大方地写下休书，成全了两人。这胸怀啊～这气度啊～怎是常人能比的？真乃大将之风啊！群众们对楚聆风的敬佩之情再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强烈要求拥护他成为武林盟主的第二波浪潮再次袭来，楚聆风也没让大家失望，很快接受了竞争对手，舞月山庄霁月公子的挑战书，地点定在九莲山顶。
　　两人同为武林翘楚势均力敌，想来必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精彩表演，一时之间九莲山人满为患，树草不宁……

　　满天飞舞的六瓣冰花交织旋舞着，把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苍白无助的颜色。心是否也会被雪片覆盖，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眼前那两道在雪幕后纠缠的影子，模糊而虚幻。身后无数的呐喊声都飘不进小舞的耳朵。她只觉得手脚都冻得麻木了，连眼珠都不能避免，无法动弹。
　　“这一战终难避免，也算是做个了断。”前一夜风无颜披了一身星光来找她，晶莹蕴玉的眼中透着冷落寂寥，仿佛早已知晓了结局。
　　彷徨不安如野草疯长在小舞的心口。
　　“我不懂，什么叫了断？你们到底要了断什么！”她冲他吼道，口中喷出的白雾几乎蒙住了双眼。
　　风无颜怅然一笑，伸手帮她拢紧了长长的裘袍：“你不是希望以后我们三个人可以远离俗尘，开间小客栈吗？明天过后，我们就找块风水宝地开客栈，武老板意下如何？”
　　“真的？”喜悦的火苗瞬间被点燃，小舞惊喜地看着风无颜在雾气中亦真亦幻的脸，不由得拽住了他的衣袖摇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么？”风无颜淡淡地笑了，把揪住他衣袖的小手握在手里。可惜他的手也并不温暖。
　　拉长她的衣袖把手盖住，他看向她的身后，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低声道：“回屋去吧。”
　　小舞回头，果然看见楚聆风站在不远处，那身亘古不变的月牙白袍子在刺骨的寒风中猎猎舞动。星光黯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到他眼中的光束格外明亮而锐利。
　　“真是屡教不改，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晚上穿白衣服站在树下吗？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小舞的絮叨让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脚步一飘，转眼间已来到两人身侧。
　　“大哥。”他随意地捶了风无颜的肩一下：“我们聊聊？”那亲昵的语气动作让小舞更放心了几分。
　　风无颜嗯了一声：“先送小舞回屋。”
　　“不用，就两步路，我的轻功可厉害啦！”她粲然一笑，已经运起疾风步瞬间掠开了。
　　所以，她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能根据第二天早上两人共有的黑眼圈来推测他们聊了一整夜。其实以后多的是聊天的时间吧……
　　看着两人握着剑同她微笑，一个温暖而平和，一个淡然却绝艳。无论胜负，结局总会是快乐的吧，小舞总是习惯这样乐观地想着。

　　雪花飞舞得越来越急，仿佛把两个人完全隔绝在另一个空间。剑光如电，风云变色，绝妙的剑招伴着叮叮咚咚的双剑交击声。身后开始有人低呼：“那是冰刃五绝剑啊！难道霁月公子出自暗厥门？”
　　平时的风无颜是决不会使出这冰刃五绝剑的，可若不用这套剑法，他根本不能与剑术大进的楚聆风抗衡。
　　“不会吧？霁月公子怎么可能是杀手？”马上有支持者激动地反驳起来：“我看你是妒忌他而蓄意中伤吧？”说话的是个女子，马上有更多的女子声援起来，那说风无颜是杀手的人哼哼唧唧了两声就不敢说话了。他是聪明人，说一个被一群女侠们盲目拥护的人的坏话无疑是自寻死路。

　　小舞看着看着，一直被快乐希望压制着的不安情绪开始翻腾。头在隐隐作痛，她却还是坚持笔直地站在那里望着前方。眼前苍茫的白色渐渐被一些凌乱而陌生的画面代替……
　　分飞崖，三生石，为什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会在一起？记忆中的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站在分飞崖边问道，回头看见楚聆风用手指在三生石上写着什么。
　　看到她跳过来看，楚聆风一脸贼笑地把字一挡，搂着她腰说道：“等你七老八十成了老太婆时我再带你来看吧！”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她却还是嘴硬地哼道：“一定写了我的坏话。”
　　楚聆风也不辩解，只是一边微笑一边把她亲了个七荤八素。

　　第二次来到这里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上面的字……不可能！他写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名字！怀……楠……她的指间触及那深刻的笔划，心头剧痛如锥刺入骨，根本没注意到隐约有一股暗香从那笔划中飘了出来……
　　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她终于认命地相信了他断情决裂的那些话语。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无法承受的痛苦迎面而来，再难负荷……
　　风无颜在不远处喊她的名字，那慌乱的神情好像他真的很在意她一样。呵呵，其实到头来什么都是镜花水月……她站在分飞崖边，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它和三生石会在一起，爱与恨，幸福与痛苦，希望与绝望，也许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如野马在草原上驰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步步后退，直到脚下一空，死亡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她这才想起她怎么可能这么傻，为什么为了一个负心人就轻生自决？她身边还有很多关心她的人，她这么年轻这么早死可亏大了啊……
　　后悔已晚，身体如一块巨石急速下降着，自下而上的狂风像一把把利刃划到了她的身上。她紧闭着眼睛没有流泪，绝望到了极限就是心灰意冷吧……
　　懵懂中是谁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下坠的速度突然变慢了。她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风无颜在狂风中痛苦扭曲的脸。他一个用力把她提上来一些，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一个转身，措手不及的着陆马上到来了。就算他在关键时刻给她做了垫背，可强大的冲力还是让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原来分飞崖下面是殇情谷，住的都是那些为情所伤的孤苦女子。她受了很重的内伤，就算在谷主婆婆的悉心照顾下好了个七七八八，却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婆婆告诉她，她当时会从上面摔下来其实是中了一种迷迭香，大概就是在三生石上闻到的那种香味。那种暗香会扩大人的情绪，甚至会让人发狂。

　　风无颜也受了伤，不过他内功深厚受的都只是皮外伤而已。他告诉她，楚聆风说的并不是实话，他是怕告诉她实话她会激动地冲进皇宫送死。
　　她苦笑，不错，她的确会这么做。就算现在他已经和怀楠成亲了她还是会这么做的，一切皆因她而起，理应由她承担所有的责任。
　　风无颜拗不过她，想来他就算阻止得了她一时，也防不了她一世。于是他教了她疾风步，并带着她闯进了皇宫。
　　戒备深严的皇宫有如龙潭虎穴，他们两个人不怕死的刺客很快就落了网。不过她的好运气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们没被马上处死，而是见到了皇帝，那个世上最高不可攀的人一见到风无颜，竟立刻石化。
　　世事总是这么难料，虽然风无颜不愿承认，可他们的血的确溶在了一起。
　　在往事面前，皇帝也变成了普通人，他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讲诉了那场政变，他不得不放弃了风无颜他娘以拉拢政敌，那时的他只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姿色卓绝的女子罢了，于是为了江山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没想到的这么多年后，他还是忘不了她，尤其是她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她恨他，是应该的！
　　昌徽……长悔……

　　小舞在感伤落泪的同时想起了正事，向皇帝提起后皇帝也只是沉默不语，所谓圣言，又岂能收回？何况楚至轩他们夫妻是的确犯了欺君之罪，本该诛其九族抄家灭门的。
　　在风无颜和小舞以死力保之下，皇帝终于松了口。当时夺得定国舍利之事本就是一桩秘密，所以对于紫鹫山庄的处置也只是口谕而没有正式下旨，这样看来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正式的圣旨颁下，紫鹫山庄得以保全，只是把楚至轩夫妻流放塞外没收家产而已。
　　楚至轩夫妻被官差秘密押解流放之际小舞和风无颜悄悄去送别。柯可人告诉他们，自己这个儿子本就生性淡薄胸无大志，恐怕难以胜任庄主一职。何况紫鹫山庄经此大劫声势必然不如当年，是一蹶不振就此萧条还是在逆境中重生就全靠他自己的努力了。她希望风无颜能助他一臂之力。
　　风无颜黯然道自己只是一个杀手头头罢了，连在江湖上光明正大现身的机会都没有，又能怎么帮他？
　　柯可人却不知从哪得知了他其实是位王爷的秘密，告诉他可以借助皇上的力量，建立一个与紫鹫山庄抗衡的另一股强大势力。最亲近的兄弟突然成了对手，相信一定会激起楚聆风的斗志，如果最终他都没能保住紫鹫山庄的话，就说明他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放他自由算了，紫鹫山庄便送给风无颜好了。
　　风无颜听了大惊，却不得不佩服柯可人的头脑。
　　不久，舞月山庄果然在一夜之间崛起。

　　那两年里小舞都住在殇情谷，谷主婆婆与她十分投缘，将谷主之位传给了她后便不知所踪了。改头换面的风无颜虽然忙得晕头转向，却还是记得每个月到殇情谷来看她，自然也会带很多好玩好吃的给她。
　　她还是常常想念楚聆风，可殇情谷里乱七八糟的事总算分散了她很多精力。时间长了，再深切的伤痛也会慢慢变淡。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一指判命与风无颜的谈话。一指判命是大哥请来的，每个月都会来帮她把脉，说是那次从崖上摔下来的内伤尚未痊愈。而那次谈话让她恍然大悟，原来那所谓的内伤其实源于一个生命的猝然消逝……
　　从那一刻起，好不容易淡下去的伤痛再次席卷而来，而且来势更加猛烈而不容推却。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于是想到了殇情谷的圣药“离情别恨”，只有那种药能救她……就在她服药的前一天，她答应了风无颜，从此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