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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乐言在某家小型公司的设计部上班。办公室里算上他一共四个人,按人头算是四个,实际上干活的只有两个,剩下两人一个是“马屁精”另一个是“牛皮女王”。

      “马屁精”这外号绝非虚传,此人长相——除了上下两片嘴唇哪都厚,可别小瞧这两片薄薄的嘴唇,这可是他生存的工具哩。两片嘴唇随便动动能将死人忽悠活了,其溜须拍马的功夫可谓登峰造极,至于其他的则一无是处,而且还特别爱挑剔别人的劳动,明明连“美”字都不知何意却偏偏要卖弄,有事没事指着别人的电脑屏幕“一本正经”地挑毛病:这个美术字效果不好,背景色调和主题不搭配,整体构图有问题……又好抢功,时常拿老板说事,动不动便要老板审查“他的劳动成果”,天花乱坠硬将别人的创意说成自己想出来的其他人只是打打下手操作一下之类的……那个“女皮女王”的做派也丝毫不比他逊色,她倒是不好抢功也不擅拍马屁,但也不干活,光看她在自己隔间的电脑桌上立一面足以堪比17寸屏幕一半大小的化妆镜和占了半个桌子的化妆品小瓶就能猜到她做起事来有多拈轻怕重,事实也是如此,她整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其实分配给她的工作无非写写、校对文案,回复邮件而已,当然有时也需要用到一些设计软件,她不会便用嗲死人的声调央求其他人教她(根本就是全部推给别人做),办公室里三位男同事中“马屁精”最爱搭理她,可他哪里会什么正经东西!于是——这些工作无形中又成了其他两位手里必做的活了。“牛皮女王”没事还爱自诩哪个哪个名牌大学毕业,吹着她那足以媲美武器的长尖指甲,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自语男朋友是如何如何有钱、事业如何如何成功……这就奇怪了,既然钓得了金龟婿干脆回家当少奶奶好了,何必窝在这里拿这点工资呢?更奇怪的是,她每次吹嘘的男友都不同,有实业家,有富二代,还有官二代,估计再过些日子要吹出星二代或者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来了,实际上呢,连半个男友都不曾来公司接过她,活脱脱的吹牛皮女王。

      乐言实在怀疑他们是如何被公司录用的,怕是走后门托关系才找到饭碗的吧?这种情况屡见不鲜,走到哪里都可能遇上,何况自己又是才踏进社会不久需要学会忍让磨练心性,总不能一味任性稍见不如意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早上,乐言搭地铁来到公司,走进办公室第一时间便看到门斜前方座位上的“牛皮女王”对着化妆镜补妆,她差不多每天都是最早来到办公室的,来了第一件事就是亟不可待立好她的镜子,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小瓶摆上桌面。

      乐言随意和她打声招呼坐到属于自己的窗边位置。厌恶归厌恶,毕竟被安排在同一办公室,不好和“牛头马面”关系搞得太僵。

      大约十分钟之后,这间办公室里另一名干活的主力急匆匆走了进来,先和“牛皮女王”问好,然后坐到乐言对面和他简单聊几句便各忙各手里的活了。

      直到快要迟到了,“马屁精”才气喘吁吁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提着足够三人吃的早点。

      唉,每天一早就面对如此消极的办公室光景,很难令人神清气爽。

      幸好还有一位“工作主力”的存在——坐在乐言对面那位——才使得整间办公室的气氛不至于沮郁。他姓姜,大约30岁,比乐言晚一年进公司,皮肤晒得黝黑,长相和身材却给人憨厚可靠的感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神颇为灵活其中总是闪动着未谙世事的孩子眼中那种纯真、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光彩,总之静静凝视他的双眼很容易觉察出他异于常人之处。此人喜欢穿着方便活动的多口袋工装裤,从学校毕业后一直当记者,后来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偏偏迷上了流浪,声称要做个“零一族”,两手空空走遍全世界,遂开始自助游去了国内一些旅游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偏远地带,眼看着工作几年存在的不多积蓄削减下去,他便来到目前这家公司,现在热衷参加BBS上的驴友活动,他说两手空空去环游世界暂且欠缺可能性,工作赚钱还是必要的,攒些钱就去游山玩水,然后再回归工作,之后再去玩,目前打算如此往复一段时间。他说:“环游世界眼下时机未到,而且需要契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看似并不想久居此处。反正他是个十分风趣健谈又很特别的人。

      乐言蛮羡慕他这种能放开一切任我逍遥的气度,仅是羡慕而已并不想付诸行动,他有母亲和外婆放心不下呢。

      至于姜某人如何看待办公室里的“牛皮女王”和“马屁精”乐言不得而知,或许他根本就没看,他眼里向来只容纳自己的理想,其他人的人品或是行为根本不属他“所视”的范畴。

      今天乐言满脑子都是那些信的事,自然无法集中精力工作,画面调色频频出错,他有些烦躁,索性停下来,活动活动脖子,背靠座椅闭目,暂且舒缓一下精神。

      一旦松弛下来,信上的那些内容立即占据了整个大脑,表面上他在闭目养神,内心却在不停编排写信人和收信人的故事,给他们安以这样那样的身份和背景,从中挑一个最合适从头开始联想整个剧情。这并不是代表乐言的性取向不正常,就是被打动了而已,人一旦对什么感兴趣了就忍不住会去挖掘与之相关的一切。且不管那些信是杜撰也好真实也罢,他都迫切地想要了解他们之间完整的故事。

      “嘿,你昨晚没睡好?干啥去了?”

      一只有力的手蓦然搭在乐言肩上,吓了他一跳,遨游在想象中的思绪猝然断开跌回现实,这一下摔得可不轻,他在思维的疼痛中回过头,发现肩上是“马屁精”的肥手,又是闲得无聊来找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扔一句:“你有事?”

      “马屁精”咧着他那吃完葱油饼尚未擦净的油嘴“嘿嘿”笑着将手收回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嗨,也没啥事,就是看你歇着不动怕活儿到期交不上,那我们可就有麻烦了!不过,该歇还是要歇,身体可是本钱呢,累垮了就什么都干不了啦!”

      这番“好言相劝”对此时乐言的心情来讲无疑是火上浇油。就算有麻烦,也是麻烦我们,绝对不会影响到您老人家,为什么我们总是没日没夜的加班,还不就是有像您老人家这样光吃不干的“人才”嘛!平时乐言对他的言行都是以冷漠待之,不想撕破脸,只好少搭理,但这次他无法忍耐,出言讥讽:“没错啊,身体是本钱,所以你才要特别留意才是,西方国家早就是视肥胖为一大病症了,”斜眼快速上下打量他,“看你这体型……有空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脂肪肝吧,八成已经超标了,小心转肝硬化,再往下可就不好办了。吃的是别人的,可肚子终归是自己的,悠着点吧!”

      言毕,坐在一旁的“牛皮女王”以手掩嘴似乎是笑了几声。“马屁精”不傻,听出最后那句话中的潜台词,隔了几秒肥得流油的脸开始涨红。

      “哼!不识好人心!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真好意思说,您向来就没安过好心吧?乐言瞥了他扭回座位的肥屁股一眼,左右活动脖颈,蓦然注意到前方姜某人正歪着嘴角对他竖起大拇指。啊,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无视“马屁精”他们的行径,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

      中午简单吃了点外面买来的盒饭,继续着手没完成的活儿。任务要尽量往前赶,拖拖拉拉到最后也没人帮忙做,不如突击及早弄完,往后少加几天班。

      乐言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精力还是难以集中,他拉开抽屉拿出剩下半包的饼干,从中取出一块放在嘴里,如同嚼面团,半点没有饼干该有的松脆口感。可能昨晚关上空调之后室内太过潮热导致饼干受潮软化了,看来这半包饼干只好浪费掉了,乐言硬咽下甜腻的面团想着。

      “这两天有点热哈!”见他今年情绪欠佳,对面的姜某人凑近中间的隔板搭话道,“一热起来整个人就疲惫倦怠,复杂麻烦的事看着心里就乱,是吧?”

      “那倒不是。”乐言用手揉着脖子后面,这是他缓解颈椎疲劳的习惯动作。“心里有点事。”

      “哦?”姜某人似乎来了兴趣,“要不随便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点忙。实在不愿意讲就算了,不勉强的。”

      乐言四下环顾,正巧撞上来自斜后方“马屁精”斜睨他们的目光,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可能又盘算着向经理打小报告说他们工作时间聊天。成天玩这套小学生的把戏也不嫌烦!这家伙就是欠揍,攥紧拳头抡圆胳膊照着那张肥脸狠狠一拳揍下去会打出几两猪油来?若是这样一来想必他就老实了。想让人屈服最简单快速的方法就是施以暴力,对于傲骨铮铮的人可是没用,但对象是“马屁精”这种人,百分百奏效!不知怎的,今天“马屁精”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触怒乐言的神经,明明平时还有比这更过分的行为呢。

      “灵感这东西啊,寿命可短着哩。灵光乍现也就那么几秒钟的工夫。”见乐言不开口,姜某人双手垫在脑后兀自说起来,这是他短暂自我放松休息的姿势,“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什么不可能,于是呢,我们只好这么做,”说着,他扬手做出掷飞镖的姿势,“‘嗖’像这样将乍现的灵感钉在墙上,这么一来,灵感该死还是会死,但却能将它的尸体留在墙上,我们则一边集中精力拖曳着死去灵感的尸体继续完成未完成的作品一边等待下一个灵感的出现,那可是非比一般的集中精力!当然当然,因人而异,灵感的闪现频率不尽相同。

      “这样,你可以理解那些称为艺术家的人为什么脾气都不大好,情绪化,动辄发怒、大哭大笑,甚至做出很多放荡行为了吧?唉,无论是拖曳着灵感的尸体还是等待新灵感的闪现,都是相当痛苦的过程,少不了必要的麻醉!那些画家啊,作家,作曲家、音乐家——可怜呐!”他摇几下头,神态中果真流露出几分怜悯。

      乐言就此番话思考,一时没有开口。

      “照你这么说,我觉得灵感也蛮可怜的。”

      “的确是啊,所以我从来不靠近艺术,绝不接触艺术类的工作。”姜某人说,“当然,我们现在做的工作可是和艺术一点不沾边,不过打着艺术幌子的生存手段罢了。”

      “经理听到该发火了。”乐言笑着应道,同时瞥朝“马屁精”瞥一眼,他果然还在偷瞄这边。

      “无所谓。”姜某人耸肩,挠挠短发继续说,“我和你说这些啊,就是让你放松点,别太较真——不是说工作不需要认真,但眼下这份为了糊口的工作,你无需按照艺术的标准来做,做人有时候不市侩、圆滑一点不行的。”他放低声音身子更加往前探,“这地方不是能留住人的地方,你心里也明白吧?”

      乐言不置可否。他说:“我不是为了工作灵感苦恼,只是被别人的故事困扰了,踏不下心干活。”

      “噢——”姜某人露出有些高深莫测的神情,“我顶喜欢听故事!当年选择做记者也是为了能够采访各式各样的人,听他们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或真实或多少掺杂一些谎言,但只要能打动人心便是好故事,不一定百分百是个人的经历,毕竟是边回忆边讲述嘛,总归有些不真实的地方嘛。”

      “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咦?”姜某人一惊,微妙的表情在他黝黑的脸上漾开,“怎么,故事感染了你?你因此觉得自身发生了什么改变?按说这个(性取向)问题,不会轻易改变啊,除非是天生的一直没有察觉,后来受到刺激突然觉醒了,这倒可以理解。”

      乐言摇头,道:“我是被信中描写的……那种激烈犀利的感情吸引了,就一直在想他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一段故事。如果信是写给某个女人的,我可能不大感兴趣还会觉得写信人无病呻吟,二十多年前,彼此笃定情深但因家庭背景之类的客观原因不得不分的例子有的是,就算现在也不少,一个男人为了儿女情长死去活来是不是太看不开了——你说是这道理吧?”

      “信?什么信?”

      乐言自知说漏了嘴,只好将发现藤箱以及里面书信的经过简单告诉给姜某人。

      “这样——”姜某人双手叠在胸前,眼珠转来转去好一阵,才问,“东西是在你外婆家找到的,就算是你某个亲戚的,可也属于个人隐私,你贸然打开看内容不太好吧?但是嘛,像你说的都过了二十年了,也不能一概而论。”

      乐言轻叹一声,淡淡摇头。

      “是不是呢?我没把握东西是认识的人的……我就是奇怪啊,看到新鲜东西总要摆弄看看吧。况且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不打开根本不晓得里面是什么啊。过去这么多年了……啧,我也不知道纠结什么,明明和我没关系,”乐言努努嘴,深深耸了下肩膀,“就是放不下,大概是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等事,太好奇了,过一礼拜就自然就淡了。”

      “……”对面的姜某人摩挲着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你没想过去寻找么?当然,如果他们还在人世的话——收信人或者写这些信的人,无论找到哪一方都成啊,两方都能找到最好,而你从中也能听到最完整的故事,这样不好?”

      “啊?”乐言很吃惊,瞪大眼睛问,“找他们干什么啊?”

      “你不是好奇嘛!好奇自然要挖掘下去啊,亲自挖出的事实远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有趣多了,挖掘的过程就很有趣味。”姜某人歪头乐着,伸出一只手指在他眼前晃,“听你说的,当年应该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这些信才未能寄出,时至今日如果你能亲自帮他们再次连接关系,不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吗?”

      这话有道理。“那也要有线索才行啊!外婆那边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母亲也不晓得,所有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连两人的姓名都不清楚,从何找起呢?”

      “线索也要自己去摸索。”

      “嗳,”乐言将身下转椅往前挪了挪,“我可真没想过做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唔,”姜某人像不开心的小孩子那样撅了撅嘴,“既然你打开了那些信就该负责任啊,看过当做没看过一样扔在一边和窥探隐私没区别啊。再说,我觉得你嘛……”他顿了顿,“你比我小几岁却好像特别缺乏行动力——这么说你别往心里去啊,不是说你不着调、懒散,而是太过安于现状。啧,不光是你,外面好多年轻人都差不多,可能是我习惯观察人,注意过不少经过身边的年轻人眼神都很涣散,走路像是在‘飘’,给我的感觉完全是在混日子,不知是缺乏勇气还是从小家里太过溺爱,怎么一点都不想释放身为年轻人的能量呢?‘树挪死人挪活’这话听过吧?年轻时就该身体力行做尽心中所想之事,广告语都说‘年轻无极限’嘛!”

      “有道理。”乐言带几分折服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能出去见见世面我觉得也不坏,可是我家的情况——”

      “停!客观理由谁都会找,谁身边都有困扰,可这不能成为阻碍我们行动的理由啊。闯荡本来就要放弃一些东西。”

      “嗯,那些因闯荡而放弃的东西中,有的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

      “等等,等等!我们只有两只手啊,抓住一些东西的同时必然要放开一些嘛!”

      “咳——”身后一声刻意的咳嗽,老板赫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马屁精”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不消说,这位“马屁精”果然打了小报告。

      老板先是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轻描淡写问了几句这次客户要求修改的部分和新任务的安排,接着又对他们的身体嘘寒问暖一番,说什么天气热精神容易倦怠偶尔歇一歇、唠唠嗑未尝不可——实则是有意指责他们拖沓进程,最后还故作不忍地说其实也不想安排加班——意思不就是既然上班时间浪费功夫那就只好用下班时间补救喽。

      “小人得志!”乜见老板身后那张幸灾乐祸窃笑着的肥猪脸,乐言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对着他的眼眶打两拳。

      其实老板本身并非不分是非黑白,可人都喜欢听漂亮话,边说漂亮话边在耳边吹风,无异于双重毒药,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古时皇帝身边总会出现异常得宠的太监这道理不难理解吧?
      日子久了再开明的人也禁不住动摇,渐渐对其他人的工作效率以及态度产生了怀疑。不得不说“马屁精”在这方面的确本领高强。

      离开公司时已晚上八点多了,乐言不禁在心里咒骂“被死胖子害了,今天又加班!”随着地铁车厢的摇晃,距家的距离越来越近,心中的怨怼慢慢减轻了。

      从车站出来,走上地面,室内外温差大,一出来全身便过上了一层黏黏的汗,周围的温吞的空气也仿佛不流通似的。乐言在这站广告牌前定定站了好一阵子,映入眼中的街上五彩斑斓的灯光都像包裹着一层油膜。“呼”深深吸进几口污浊的温吞空气,他迈开步子穿过马路,朝自家小区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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