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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深夜,四周唯一透出光线的就是自己所在的这间阁楼。

      天空阴沉了一整天,黄昏时候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最初只是星星点点的小雨星,片刻功夫竟成了倾盆大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哔哔剥剥”令人心慌的声响,闪电加之雷声滚滚,天空更加暗沉,一阵狂风吹得行人站不稳脚步,雨点随风砸在脸上有些生疼,所幸其中没有夹带着冰雹。

      这场雨大约下了三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雨后并未感到凉爽,反而因空气中湿气加大愈发闷热了些。按照节气,夏天刚刚结束,可秋天尚未迈出脚步,外面的一切仍停留在残暑的余热中。

      记得小时候,夜里四下寂静之后,屏气聆听能够听到不少蛐蛐和不知名小虫的叫声,如今那些昆虫仿佛销声匿迹了,偶尔听得几声虫叫便好生怀念,四周岑寂得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叹息声。

      人的视觉在黑暗中丧失功能,黑暗之所以被人们恐惧是因为不能通过眼睛确定周遭的情况而惶惶不安,但是如果长期习惯生活在黑暗中便不会为此胆怯,那些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都行走在黑暗中的盲人不正是如此吗?失去视觉不代表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当一切被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所包笼,某些在白天被忽略的东西反而更容易显现出来,需要用“心”来读的东西。

      铜质香炉摆在小窗的窗棂上,点燃插在里面的线香,让烟雾在阁楼里缭绕。

      整间老宅仿佛同自己同频率呼吸,乐言每一次叹息都能感受到脚下微微摇颤。已有百岁的老宅每日每夜吸收日月精华,称其有灵丝毫不为过分。从小窗稍稍探出头去,老宅外表黑黢黢的,活像巨人的黑脸,唔,而且是独眼巨人,透着光亮的阁楼不刚好是“它”的眼睛吗?说起来,独眼巨人的皮肤一定是黝黑黝黑的?不确定哪,就是感觉黝黑比白皙来得恰当。

      眼睛,独眼巨人……那么置身于“眼窝”中的自己岂不成了“瞳仁”?还真是个重要的位置!咯咯,奇思妙想给乐言带来一丝满足。

      不由自主地走神,脑子里总是充满乱七八糟的幻想,托腮凝视窗外出神一整天都没知觉,这些,恐怕从一出生就是固有的,回想起来,在上小学的时候,为此没少挨数落,不止那个讨厌的体育老师,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也在家长会上提到过,用老师们的话来说“精力不集中,上课总走神,老师讲的重点都错过了,要不成绩上不去呢。别不当个事,这可是毛病。”

      毛病。可四十五分钟全情投入的学生又有几个呢?学习这事,同样是需要天分的,每个人资质都不一样啊,并不是上课一点不开小岔认真做笔记的学生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况且自己的成绩一直都是中游水平,不至于差到非采取什么措施改正哪些哪些毛病的地步。初中时,乐言观察过班里一个尖子生,家境一般因此补习班什么的从来不报名,此人非常喜欢科普读物,但凡有一点时间都抱着借来的杂志狂看,课上从不做笔记偶尔还在书桌底下翻看课外书,关于课程的辅导书籍则几乎没见他翻过几次,可是吧,无论大考小考,人家的成绩永远挂在前三名之内。不得说是天分,理解能力各有高低,某些理论,有人一听就能悟透,而有人掰开揉碎再加举例折腾半天还是不能全理解,总不能说后者全是上课听讲不专心,平时不用心做习题的学生吧?这样类型的学生不少,功夫没少下,每天铆足了劲听课,可成绩就是平平,能责怪他什么?悟性可不是别人逼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

      乐言打个哈欠,下意识瞅瞅窗棂上的香炉,线香将近烧了三分之一。

      他在折叠床上平躺,拿起《复活》搁在胸口,右手“笃笃”敲着书的封面。

      今夜他还会出现吗?乐言发觉自己迷恋上了那虚幻又有几分真实的快感,继续下去很可能迷失其中,但却不想就此摆脱。一些野史离奇故事里那些被鬼魅迷了心窍的男人恐怕也是如此,夜夜承欢,白日精神恍惚,形容日渐枯槁,却依然死性不改,期盼着夜里同鬼魅的幽会,即便命丧于此也不回头。这几日,发现镜中的容颜的确憔悴了,嘴唇干裂泛白,不过精神尚好神智也还清醒。母亲见自己这副模样倒是颇为担忧,催促着自己有病该看医生还是得看医生,别光在家养着。唉,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或许最开始的直觉方向是对的。这些信件正是父亲所写,身着白衬衣的青年是父亲当年的恋人,而自己身上流着父亲的血,继承了父亲一部分个性,思考模式也同父亲近似,从而产生与父亲极其相似的磁场,所以父亲的恋人才会找到自己,说到底自己不过是父亲的替身,如此一来,父亲已经亡故了吧,不然他不会找上自己……胸口有些闷闷不畅,不情愿继续想下去。倘若父亲一直在身边,自己的成长轨迹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若干年后,父亲会对自己讲述其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吗?似乎有点悟透为何自己从未感到单亲家庭那种冷漠与疏离,因为父亲确实在某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一切,时机成熟时便通过另类的方式给予自己提示,或许父亲并不憎恶自己,他只是没有办法来通过正常的方式来爱自己。

      被告之“阴谋”那一晚之后,接连几天晚上他都仿照当晚的一切,入睡后,青年如约来访同他交合,但只是笑着,没再开口向他透露什么。

      现在不管怎样,乐言都想抓住梦中青年这条线索,不能放弃,只有从他身上才能探寻更多正确的东西,尽管是虚像,没办法对其他人言明,也丝毫不想言明什么,自己只是想弄明白罢了,有些东西本就不是能拿出来告之于其他人的,正如脑中闪过的盘踞不下的可怕念头——

      关于线香的事,乐言在网上查过了,不过没找到多少有利用价值的资料,倒是对沉香以及沉香木有了些了解,制作线香的原料沉香极难形成,且在中国大陆十分罕见,多数来自越南、马来西亚、印度,他从姜某人手中得到的“越南沉香线香”确实算得上名贵物,这种熏香也确有安神静气的功效,但产生幻觉的事例倒是没有。“还魂香”也搜索了,出现的竟是网络小说名或歌曲名,以及网游道具名,也就是实物根本不存在,现实世界中没有这种东西。

      这样,线香真的没有问题了?姜某人突然联络不上又是为什么?联想他先前古怪的神色……其中果然没有蹊跷?乐言不得而知,略作打算等自己上班时再说好了,算起来,请假已五天,第三天中午接到公司电话,一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显示他直接挂断,暂时那些事怎么都好,爱怎么便怎么,要紧的白衬衣青年以及调查信件的事。现在罢手业已来不及,打开藤箱的时候就什么都晚了,只得按照固定的轨迹前行,不能后退,即便回头也无路可走,一如自己的性格的雏形早在小学的那片操场上就被固定,往后过多少年都不可能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一场雨过后,一切焕然一新。

      窗外的树木,细瘦的枝桠上已见得斑斑点点绿色,风的味道与一个月前迥然不同,这是春天带来的痕迹。

      春,四季轮回的开始,代表着希望,说明冷酷的严冬悄然离去,取而代之的乃一派生气。

      之前情绪十分差劲,说话多有不当之处,我已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反省,话说回来,我似乎总是因说话不当而反省。

      重新审视一番,或许我说得太过严重,实际上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应该说我误会了很多......怎么表达才好呢,并非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我,还有我们之间的事,虽然极少数,可谓凤毛麟角,足以令我开心了,先前也表明我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可忽而发现有人报以善意且理解的目光,心中一晃不由得产生一种感激之情。

      我希望这个春天能够融化我们相隔的距离,同时带给我生机。

      的确心病还须心药医,听闻令人愉悦的消息,我顿感头痛病好了大半,比喝多少剂苦汤药都有效。我想,你听了也会感到高兴吧?

      我想,日后的话题,会越来越明朗。”

      (背面19X3年3月)

      “天空呈现一片灰蓝,近似于全灰。

      厚重的阴云将阳光遮挡得严丝合缝,对此,太阳能奈何阴云什么?一声喟叹罢了。

      阴沉的天空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影响,从前不会,日后更加没有机会,因为我要走了。

      ‘空’——世上一切皆虚假。

      明媚耀眼的阳光也不过是挂在心中的光艳虚像,所以人们才常做白日梦。

      原来,每个人都活在梦里。

      我醒了,彻彻底底醒过来了。

      人生不过是在幽深曲折的地道中徘徊往复,每个人都想走出去,以为走出去便可得到光明,太傻了!地道根本就不存在出口,自以为找到了光明而沾沾自喜的人们,不过是举着一根火柴照亮了眼前的一寸地方而已,火焰终归会熄灭,剩下的唯有眼前的黑暗,要么继续徘徊要么彻底停步。

      我已太疲倦,无谓的徘徊令我身心俱疲,我宁愿选择彻底停步。同样疲惫布满创痕的火车自身边掠过,它缘何拖着如此疲累的身体竟仍能急速奔跑?

      火车啊火车,你的目标在何方?

      你呼啸着驶离我身边,来不及解答我的任何疑问。

      脚下的铁轨究竟延伸到何处?

      我企图一步一步丈量其长度,走了好久,依旧望不到彼端。火车隆隆的轰声依稀仍在耳畔萦绕,我竟觉得那是天籁,有如给予我答案——

      ‘我的目标就是这一眼望不到终点的铁轨,我只能沿着它一路狂奔,不得停歇,直至死亡。’

      原来我们都一样,同样奔走于既定的轨迹。我的轨迹是黑暗的地道,而你是看不到终点的铁轨。

      哈哈,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想回归那黑暗的地道。

      请允许我留下陪你走到终点。

      那么,大家都不会孤单了。”

      最后一封信,写于相隔一个月之后的19X3年5月,信中内容与上一封中流露的喜悦大相径庭,其中厌世情绪不免令人皱眉,中间四月遭遇了怎样的变故?人生就是“逆水行舟”,不奋斗不抗争只有堕落社会最底层的份,虽说与人生斗争不像说说那么简单,时常会被绝望拉向深渊,想想不如干脆放弃,要是那样的话,遇到打击就轻生世上每天要死多少人?不懈地抗争也不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但总会见得一丝希望,而放弃只能在绝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乐言觉得自己之所以尚能保存一些积极的态度完全是母亲和外婆的影响。当然,世上始终存在怎么折腾也无望的事,比如阴阳永隔。

      5月……一年之后的六月初乐言出生,其中一年的间隔……假如父亲于X3年5月后杳无音讯,不,父亲绝对已不再这个世界上,而且是非自然死亡,想必选择的方式也相当惨烈,母亲因此遭受不小的打击,拒绝接受这一事实,将心关在梦中,一心活在自己编织的团圆美梦中。如此故事情节完全讲的通。继续往上追溯,父亲与母亲应该相遇的时间应该更早一些,不出错的话应该在X3年之前,记得他随便开打的第一封信,那篇不知其意的有关“满月”的文章,用“满月”来形容母亲的脸型恰如其分,父亲对母亲的第一印象应该不算坏,估计有些共同话题当然是无关爱情的,接下来两、三个月间,双方家里人发现了开始并撮合他们,父亲一开始极力排斥,而后话题又深入了几分发觉母亲是能够理解他的感情方向,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将这段婚姻当做权宜之计,日后会想办法成全他同他的恋人,但最终母亲没有信守婚前诺言,缘自于她太爱父亲以至于绝不能容忍将他转手让人。那,父亲曾经的恋人怎样了?倘若同样不在世的话,他们业已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何必还要惊扰自己呢?昏迷……对!很可能是患了重病或者遭遇车祸,意识陷入昏迷中,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完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的家人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转到了其他医院,父亲因无法得知他的去向忧患成疾,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精神体是可以穿越任何屏障的,或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他的生灵,他拼劲全力也想要找到……最开始梦中的车祸同样是暗示自己,他曾经的遭遇吗?

      不知何时,乐言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一晚,青年没有现身。醒来,心中阵阵阵阵凄凉的失落,最后一封信掉落在床头地板上,显然是昨晚拿着信睡着了浑然不知,《复活》则落在床的另一侧。一觉能睡到八点多实属少见。坐起来望着地上的摊开的信纸愣了一会儿,快了,还差一点,马上就能像拼图那样拼出整个故事的大致梗概了。

      楼下,外婆在屋里逮她的老花猫。乐言没什么胃口,去方便的时候下意识瞅了眼镜子,下巴周围累积了大约一星期份的胡楂,感觉甚是邋遢,这才记起刮胡刀忘记带过来了,算了,用剃刀将就吧,只要用法恰当效果比电动刮胡刀好多了。

      刚刮了三分之一的胡子,听得大门口有动静,探头往客厅一瞅,原来是小舅舅来了,还带来了外婆的曾孙女。

      乐言想起来,马上要到农历七月初九了——外婆的生日,请假在家忙着琢磨信件的事以来连日期都模糊了。小舅舅此次正是来和母亲商量给外婆祝寿的事,预定哪一家饭店之类的,除此之外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听说这次是真格的啦,市委那边有指示了,这片居民全得——搬!拆?那倒不一定,反正市里先占了这片老宅子呗,现在不就流行什么古董收藏啥的,都知道老东西好了!房子也是,古建筑!这老宅子也有不少年历史吧,能不惦记着?”

      “这……”母亲面露难色,迟疑着看了看屋里正在跟着收音机里的声音节奏摆头的外婆,“唉,现在妈这样……要是还清醒着,听了这事心里得多难受啊!”

      “就是啊!”小舅舅跟着连连摇头,“住了这么多年,换了谁,谁舍得呀!给多少钱也没戏!可是胳膊终归扭不过大腿啊。”

      “啧,我真没看出我们这楼,”母亲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是什么特别的建筑风格呢。”

      “嗨!”舅舅一摆手,随即翘起二郎腿,“啥也甭说!市里说了算,他们说是,那就是!我们老百姓能说什么?”

      “唉……”母亲再次叹气摇头,“啥时候下通知到住户?”

      “这……暂时还没准信,不过也快了,快了。”舅舅答道,“市里文件都下来了,就差审核之后实行了。”

      乐言闷不吭声站客厅一角听他们对话,那种被隔开两个世界的感觉又出现了,自从脑中完善了那个可怕的念头,他对家里人的感觉有些变了,虽尚不能确定,可疏离感既已产生就不可能彻底修复了。他找个借口回到阁楼,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拿起看看,屏幕上显示公司的电话,直接挂断。手机接着再度响起,依然显示公司座机的号码,再次按掉。

      然而,手机却不明事理地再度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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