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凡多

1、00

　　00 Kevin
　　套上夹克，穿好鞋子，拿了钱包，拉开门，撞上。
　　他始终没有反应，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一语不发。
　　乘电梯，下楼，站在楼前台阶上，我深吸了一口因为低温变得潮湿的深冬空气。
　　现在是西历2011年12月17日，23点41分。没有带表和手机，但出门前看过客厅的挂钟是40分。
　　他知道我出门了吗？他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吧。
　　临近午夜，街上静悄悄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回音。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几乎贯穿了身体，却不觉得有多冷。我诚然像个幽灵了。那么幽灵先生，现在该飘去哪呢？
　　他会去哪里找我？

　　00 Eli
　　他出门了。
　　像平常一样的周末，两个人一人一台电脑，他看新闻我打报告。
　　突然他就收拾东西跑出门了。夜里十一点多。
　　十二点一刻，他仍没回来。这段时间，去楼下便利店买个宵夜，怎么都够了。
　　他喜欢走夜路，不是第一次半夜出门了，可很少出去这么久。
　　也许再等一会儿他会回来。
　　也许我该出去找他。

　　00 Kiseop
　　斜对面座位上喝咖啡的年轻男人在看我。
　　至少我认为，他是在看着我的。他原本坐在拐角的单人位置的，每次续杯都坐得更靠近前台一些，这次直接坐到了我斜对面。他大概二十岁，围一条针织围巾，穿浅灰色夹克，里面是绿底格子衬衫。他很瘦，一双腿细长，袖口处能看到完整的纤细的腕骨。
　　他揉揉眼，抬起头来，我忙把视线移开，投到餐馆的玻璃拉门上。外面虽是午夜却明亮，天空被霓虹灯映成暗红色，街两边的树上缠了灯管，白色的光顺着灯管滑动，像落下的星。寥寥的路人是呼呼刮过的风，从门缝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
　　而我坐在这，没带手机，就敲着桌子在心里哼歌。一首抒情歌，因为忘词，反反复复总也哼不完。
　　没一点想回去的念头。
　　回去做什么？在那只看得见报告的留学生旁边坐一晚上，一整晚，半声不吱，跟俩人形标牌似的？
　　早在找他商量合租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被那个孤僻症折磨疯掉。
　　可我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斜对面的灰夹克再次起身去续咖啡，这一次他坐到我正右手边的座位，相隔不到三米。
　　他确实是在看着我的。

　　00 Kevin
　　我坐在这里，离家不远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馆。大概有半小时了，只是坐着，不想做别的事，大半夜的，街上冷清得很，也无事可做。店里自然也是静悄悄的，四分之三的座位空着。半小时中，来买夜宵的人总共七个，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但没有一个人留下陪我多坐一会儿，匆匆来到又匆匆地离开。
　　头沉沉的。不太敢睡。
　　免费续杯的劣质咖啡，面前这是第四杯。方才续杯时前台大婶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鄙视我。
　　目前唯一算得上正在做的事，就是盯着前方三公尺以内的这个男人发呆。他与我差不多年纪，穿一件深绿色的长风衣，正望着玻璃拉门外的街景发呆。他在我来餐馆之前便坐在那个位置了，眉头微皱，似乎在想事情。二十分钟前，他起身去前台点了一杯咖啡，只放了奶精，没加糖，喝了一半便不再动，现在应该已经凉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大概因为，在这个寂寥的夜晚，只有我们两个独自待在这个寂寥的地方吧。此外，他的长相确实算得上俊俏，高颧略高，鼻子很挺，一张脸有棱有角，眼睛也漂亮，实在是我喜欢的类型，第一眼我便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像小狮子，而后越看越像，真是可爱。
　　除了我们，在餐馆里过夜的，还有一对轻声谈笑的中年男女；三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哭得眼妆都花了，依稀能听见她们在谈：男人，房子，车子，如果他爱你就会，为这种人不值得……女人凑在一起总是谈这些。另外三对青年男女，相互依偎着趴在桌上，是真的正在过夜了。
　　我将双手交叠起来放到桌上，仰头，深呼吸，突然感到疲惫，像全身的力气都被随着呼出的气体流走了似的。
　　我想，我正在离家出走。
　　这是我经常来的餐馆，他会想到我来这里了吗？他会来找我吗？
　　没准我还挺盼着他来找我的。
　　穿风衣的男人起身时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撒了一地，所幸没溅到他身上。前台大婶慢悠悠地抬头，皱皱眉，然后慢悠悠地去拿拖布。男人绕过地上的水渍，走向锁了一扇的玻璃拉门。
　　他离开了。
　　三分三十二秒后，我端起面前剩余半杯咖啡的杯子，轻轻地晃了晃。
　　不想续第五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