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3、夜遇美少年

　　“混帐！”门被撞开，窦夫人的怒喝同时响起。
　　卓宁趁窦贝愣住，一把推开他，翻身爬起。窦贝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狂暴慢慢退去，他也不起身，就跪在窦夫人脚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恳求母亲大人成全儿与文君！”
　　窦夫人气得直颤抖，手里的龙头拐狠狠一顿，厉声骂道：“荒唐！你哥哥尸骨未寒，你不思悲戚，却想弟继兄嫂，你这个不孝子，咳咳……”
　　窦贝嗫嚅了一下，仍倔强道：“求娘成全！”
　　“不行！”窦夫人缓过了气，语声放柔了些，坚决却没一丝改变，“贝儿，你的亲事，太后早有安排。咱们窦家几房，全靠太后阴蔽，你爹过世早，咱们这一房就指望着你，不许你胡闹！”
　　“可是——”
　　“不必多说！”
　　“娘！”
　　随窦夫人闯进屋的红绡，赶紧找件衣服给卓宁披上，眼泪扑簌簌直掉。卓宁深吸了口气，眼见着窦贝和他娘又要吵起来，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夫人，文君有话想对您说，请窦公子回避。”
　　窦夫人怒目瞪她。卓宁衣衫不整，发丝散乱，然而面容坦荡，不卑不亢。
　　“文君。”窦贝直直看着她，低低唤了声。
　　卓宁看也不看他，只是直视着窦夫人。窦夫人想了想，挥手叫他儿子下去。
　　待窦贝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去后，卓宁方才说：“夫人，文君有一事不敢隐瞒。文君远嫁时，家父有一位相交多年的老道长正巧在家中作客，这位老道长神机妙算，人称‘活神仙’，他见到二公子时大惊失色，道文君与二公子相克相忌，命里注定不能结为夫妻，若逆天而行，不出三月，公子定有血光之灾。当时家父听了还庆幸，我嫁的是大公子而不是二公子。因此，特特叮嘱文君，离二公子远些，免得彼此不利。夫人，文君命苦，新婚即寡。可是夫人虽然失去了大公子，却还有二公子，道长曾说，二公子命中主贵，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万不可因文君而招至灾祸，请夫人三思啊。”
　　卓宁一边回想着古装戏里古人都怎么文诌诌地说话，一边观察窦夫人脸色，果然她越说窦夫人脸色越阴沉，惊惧犹加。
　　卓宁一席话说完，窦夫人龙头拐一顿，道：“我断不会让贝儿逆天行事！”
　　卓宁以袖掩面，哽咽道：“夫人，二公子一表人材，又对文君情深意重，文君其实也是喜欢的……”
　　“绝对不行！”窦夫人打断卓宁的话。
　　“可是二公子似乎势在必得。”
　　“这可由不得他。”窦夫人顿了下，又道：“卓文君，我那二儿自小娇宠，得不到他想要的，定是不会善罢甘休，需得想个法子，绝了他的念头才好。”
　　窦夫人沉吟不语。
　　卓宁静待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夫人，我倒有个法子。如今我在窦家是呆不下去了，不若就此拜别夫人，悄悄回娘家去吧。千里迢迢，二公子见不着，也就断了念头了。”
　　窦夫人沉吟道：“你陪嫁的嫁妆足有十八车，一走起来，兴师动众，贝儿知道了，如何肯放你？”
　　卓宁心底冷笑，原来是舍不得卓家的十八车嫁妆啊，嘴里却笑道：“夫人，既是悄悄地走，自然不便带着十八辆车。那些嫁妆嘛，不如就当作孝敬夫人的礼物吧，也算文君嫁过来一场，如何？”
　　窦夫人脸色缓和，果断地说：“既如此，为娘就不留你了。你明日一早就起行，平安回家去吧。”

　　卓宁命红绡收拾了金银细软，并通知送嫁来的卓家大管家卓义做好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红绡会合卓义并一干陪嫁的丫头老妈子小厮仆从从窦府后门离开。
　　窦老夫人并未出现，窦贝也没来搅局，想是他老妈亲自押着不让他出门。看来卓宁那个血光之灾的恐吓还挺有用。

　　就这样，前一天刚从窦府正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进来，隔一天却从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前脚进来和后脚出去的卓文君却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说起来卓文君这倒霉孩子只在夫家呆了一天半，就成了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寡妇。对于古人来说，真不是一般的悲摧歹命。
　　然而对于卓宁来说，那真是不值一提。她甚至都没花半分钟时间来哀悼她的新寡。现在她想通了，既然老天把她弄到这里来，想必自有他的安排。而她只管本着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则乐之，既乐之则更乐乐之的态度，悠然自得地奔向她的新生活就是了，那一种她无数次梦想过的、前生没有机会选择的生活。
　　思及此，卓宁甚至想仰天长笑。好歹想起现在她可是个大家闺秀，装也得装的文静些吧，于是愣是将快出口的大笑憋了回去。表情转换有些僵硬，嘴角忍不住抽搐，样子似笑还哭的，想必有点难看。

　　从上车就一直紧张兮兮盯着她的红绡见状，长舒一口气。小姐看起来还是有点伤心的，这才正常嘛，哪有人洞房之夜死了夫君，没事人不说，还好似很高兴的样子的？昨晚和今早，她还真被小姐那双闪亮的兴致勃勃的眼睛给吓坏了，心道，糟了，看来小姐受刺激太大，不光忘了许多事，还把性子给激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看卓宁一脸古怪，只以为她是要强不肯将可怜之处示人，当下也不点破，只是轻声请示道：“小姐，我们还是沿来路回临邛吗？”
　　“等等，别忙，你去叫大管家来。”卓宁突然想起来，那个窦贝万一不死心追来，那可不妙，惟今之计，要安全稳妥万无一失地摆脱窦家方是上策。

　　“小姐。”不一会儿，大管家卓义在车外求见。
　　卓宁让红绡把他叫进车来，仔细询问了回临邛的路，然后说道：“义叔，我怕窦贝不死心前来纠缠。不如这样，你带着大家仍旧从南门出城，继续南走，我带红绡另乘一车从东门出城，绕一些远路，咱们在汉中会合，你看如何？”
　　卓义惊异于卓宁的心细与机智，他是个稳重老成的人，在卓家也有二三十年了，一直深受文君之父卓王孙的信赖，不然此次也不会派他前来送亲。当下想了想，回道：“就依小姐之计。”
　　卓义办事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卓宁另外准备了一辆外表不甚起眼，里面却相当宽敞舒适的马车，并安排了两个身手敏捷为人可靠的小厮赶车。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不要耽搁，速去汉中会合，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卓宁和红绡换了马车，悄悄地脱离了大队车马，从长安东门出城了。

　　清秋时节，一路上道路蜿延，色彩如画，马车辚辚，木叶萧萧，颇有点古诗里的意境。卓宁掀开一角车帘，边欣赏风景边想，可不就是在古诗里吗？可惜对于西汉她所知不多，也就历史书上讲的那点，还有大半都还给了老师。不过没关系，她只要知道有个汉武帝，还有个司马相如就足够了。
　　卓宁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她万没想到自己在现代小马驹一样健壮的体魄，和杂草一样旺盛的生命力，会抵挡不住古代马车的颠簸，没一会儿就把早上吃的那点早饭都吐光了，剩下就光吐水甚至干呕，想吐没得吐，那滋味就更难受。就这样，风景也顾不得看了，各色点心水果也顾不得吃了，躺在车里气息奄奄的，把红绡和小厮们吓个半死。

　　因为马车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叫她顺口气，原计划落脚的小镇还没走到，天就黑了。小厮前面探了探路，回来禀告说，不远处有户田庄，可以借宿一晚。
　　卓宁让红绡给她披上一件半旧的黑色披风，风帽兜上来，掩住大半个脸庞，装作回乡探亲的妇人，顺利地借宿到田庄，没有因美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红绡给她洗了手脸，卓宁晚饭也没吃，躺在床上好半天，摇摇晃晃的眩晕感才渐渐退去。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突然醒了过来，没办法，好饿啊。唤了红绡起来，取出备用的点心，捡那不是很甜的吃了三四块，又喝了一大碗汤，才算是有了点精气神。
　　正思量着想个什么法子好不晕车，突然外面传来吵杂的人声，并错乱的脚步声、吆喝声。卓宁吓了一跳，难道是窦贝那小子追来了？
　　仔细听了听，又不像。人声都是从田庄往外奔去的，互相呼喊着，零星半句的，“别让那小子跑了”，“你再去多叫些人，这小子手里有弓箭。”

　　卓宁本不欲多事，只是人一吃饱饭，又没事可干，缺少娱乐的夜晚，难免会好奇些。于是趴在窗边向外看去。天上的月亮甚是明亮，加上火把的映照，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田野边，一个少年骑在马上，黑底滚红边的锦衣在月光之下闪着冷凝的光，越发衬得少年的眉目英俊，身姿挺拔。
　　他一人一骑被田庄里的人团团围住，面上却不见焦躁，也不发话，无所谓地睥睨群方。
　　大约因为他态度不怎么好，领人围住他的田庄当家的恼了，喝道：“你这小子，骑马乱闯，踏坏了我们的庄稼，还不知认错，真是可恶！”
　　少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道：“你待怎样？”声音清越，带一股冷傲。
　　卓宁不得不承认，人的语声也是分档次的，而这个少年，无疑是上等品。
　　“这些庄稼马上就要收割了，如今坏了足有一半，你今日不赔，别想从这里离开！”
　　少年哼笑一声，“我没带银钱出来，你明日到我府上去取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田庄里的人不干了，大家也不是傻子，看这少年的衣着马匹，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到他家去要钱，怕的是有去无回。
　　当家的于是说：“没带钱，把你的马留下也成。”
　　“那不行。”
　　“那……留下你的弓箭。”
　　“更不行。”
　　“好小子，你存心想抵赖是吧？”当家的一声喝，早就虎视眈眈的伙计们手持镰刀大棒往少年身边逼去。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举起手中的弓箭指向为首之人，沉下俊脸喝道：“让开。”
　　田庄这边仗着人多，倒也不是很怕他，呼喝着仍旧慢慢靠近。
　　少年二话不说，突然就引弓，“嗖”地放出一箭。只是箭头却微微一偏，插着当家人的鬂边掠过，“夺”的一声钉在了卓宁的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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