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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了还要被水淹 ...

  •   阴沉静默的天空突然起了风,刮得快速倒退的树木统统往东北方向折腰。然而不论如何发狂,风儿也吹不散厚重的阴云。路的尽头,那一团漆黑的积雨云,正快速向她奔来。
      卓宁盯着那团云,突然想,不知冲到云里是什么感觉。那一团漆黑,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会不会将她吞没?
      吞没也没关系,反正她只剩了一人,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卓宁狠狠地踩下汽车油门,冲着那团漆黑疾驰而去。
      突然,一道闪电穿透乌压压的雨云,撕裂天空,电光耀得人有刹那失明,紧接着雷鸣炸响,似乎天崩地裂的声音,卓宁手一哆嗦,方向盘一偏,紧接着一声“轰”响,她的车撞断了高架桥护栏,冲向了桥下的深水。

      似乎那一团漆黑的云落在了水中。黑沉沉的河水很快就吞没了她。没顶的一刹那,卓宁松开不由自主屏住的那口气,闭上眼睛。
      对不起,妈妈,我已经尽力了……下辈子,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穿越黑暗,身体犹如被撕成一片片,然后重新排列组合。等到那刻骨铭心的痛过去,卓宁觉得自己飘浮空中,暖暖的云包裹着她,像久远的记忆里妈妈温暖的怀抱,像爸爸珍而重之的轻吻。
      原来这么久,只是做了一个悲惨的恶梦。爸爸不曾抛弃过她们,妈妈也不曾含恨而终。她还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公主,呵呵笑着向爸爸妈妈撒娇。
      卓宁笑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帐子中,翻身起来,猛然发现不是帐子,是白色的云朵。她真的被一团白云裹着,缓缓地往西方飘去。
      卓宁惊恐地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伸手去抓,眼睁睁看着白皙剔透的手指穿透了虚空。
      抓不住,也掉不下去。原来这就是死亡。

      极目望去,血红的霞光中,西方矗立一座城池,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重重叠叠的青瓦飞檐在她身下掠过。卓宁疑惑,难道这就是极乐世界?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卓宁觉得自己已融解在苍茫中,不知该往何处去。突然一阵喜庆的鼓乐传来,她脚下的浮云突然加快速度,逐之而去。
      一座深宅大院里正在办喜事,张灯结彩,人声喧哗。卓宁身不由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飘过了前院,来到了寂静的后院。
      云朵带着卓宁冲着墙壁撞去,卓宁还来不及惊呼,发现自己已然穿墙入室。
      室内,燃着通臂大烛,飘着不知名的香气,重重青幔低垂,罗幔深处,坐着一位黑底红纹衣裙的少女,眉如远山,面若芙蓉,漆云一样的黑发用各种不同的龙凤钗绾着。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低垂的眉眼似乎含着一丝哀愁。
      一声低低的叹息自少女樱桃般红润的唇间吐出。她抬起头,眼波流转,光华倾泻。

      少女看了眼周围,堆锦叠绣的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她轻咬着唇,凝神片刻,自宽大的袖子里取了一个小小荷包,将纤细的食指探进去,几点白色的粉末出现在她的指尖,像是不小心蹭上的脂粉,看不分明。

      “小姐,姑爷来了。”门外有脆声声的语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绿衣小丫头笑嘻嘻推门进来,她身后,同样一身吉服打扮的男子被家丁搀扶,一步一挪进得屋来。
      男子的脸瘦削青白,细密的汗珠自额头渗出,呼吸急促,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少女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抹失望落进眼底。
      男子被扶到床上与少女并坐。几个妇人随后进来,将两人衣带结在一起,口中祝祷有声。然后递给他们一人一杯酒,示意两人交换。
      少女食指若有似无地拂过酒杯,顺从地将自己的酒杯与男子的换了过来,两人各饮了一杯。
      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祝贺几句,纷纷离去。不一会儿,屋内就剩下一对新人。
      男子靠在床边,闭目半天,全无声息。少女端坐,不时偷眼察看。
      良久,男子养了些精神,起身朝少女倾过来,手伸向她的衣领。少女往后躲了躲,仍被他抓住了领口,几下拉扯,领口松开,雪白的中衣和红色的内衣露了出来。
      少女似乎着了急,伸手大力推他。正在拉扯间,男子突然变色,捂住胸口,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不消片刻,即面色青紫,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少女身上。
      少女猝临变故,粉面失色,被男子压得动弹不得,忍不住惊声尖叫。

      “怦”,门开处,一个青衣男子冲进来,一把将男子掀翻在旁,将少女拥进怀中,轻声安抚道:“文君,别怕,有我在。”
      “他,他怎么了?”叫文君的少女声音颤抖。
      男子这才去察看倒在床上的新郎,半天低声道:“已经断气了。”
      “什么?”文君惊慌回头,看了眼无声无息的新郎,慢慢把目光定在青衣男子脸上,“你给我的,说是迷药。”
      男子阴沉的目光闪了闪,无所谓道:“没错。不过,常人用了可能不起作用的一点点,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
      文君的眉蹙了起来,芙蓉面罩上一层寒霜,秋水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子,看得男子镇静的目光也有些闪躲起来。
      “为什么这么做?”
      “我还不是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男子放柔声音,边说边来拉她的手。
      文君后退一步,仍紧紧盯着他,“你说了他撑不过这个冬天。”
      “可他今晚就要与你洞房,难道你叫我眼睁睁看着?”男子声音尖锐起来。
      “那你为何不禀明父母,说你要娶我?”文君也提高声音,似乎这话她忍了许久。
      男子默了下,低低叹了口气,“文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从临邛来长安这一路,我以为你已经懂得我。”
      文君似乎也在回忆两人共同拥有的记忆,面色柔和下来,然而转眼看到倒在婚床上面目扭曲痛苦的那人,那点柔和之色又变得凌利起来。
      “窦贝,你明知道结果,却让我指染鲜血。我卓文君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我宁愿你与老夫人讲明,哪怕背负□□变节之名,受尽千夫所指,绝无二话。但你不该蒙骗我利用我,害人性命!”卓文君一字一句,语落铿锵,娇弱的肩背挺得直直的。
      叫窦贝的男子闻言变色,哑了半天,方柔声道:“反正他早晚难逃一死,我们只不过早些帮他结束痛苦。文君,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最主要的,以后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一起。”
      文君瞪大眼看着他。慢慢的,一抹了然浮上眼底,轻轻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窦贝,你是打算说出实情,让我改嫁你喽?”
      窦贝眼神闪躲,顾左右而言他,“文君,我现在去禀报母亲,大哥因过分激动致猝亡。我们窦家喜事变丧事,这往后还有得忙呢。好在母亲大人心里有准备,大哥本来就命在旦夕……”窦贝边说转身,脚步仓皇离去。
      留下文君一人,面色苍白,呆立在屋子中央。

      一直隐在一重青幔后冷眼旁观的卓宁,眼见这个叫卓文君的少女双眸中聚起点点泪珠,然后见她仰起了头,洁白优美的脖颈上下颤动,半晌,她再低头时,眼泪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一双被泪水洗过的明眸,冷冽清明。
      唉……
      这女孩的动作,跟卓宁曾经习惯做的如出一辙,她独自吞咽的痛苦,扯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
      同时,一声叹息,自卓文君口中徐徐逸出。
      卓宁以为她看到了自己,索性自青幔后出来,飘到她身前,哪知她对她视而不见,只慢慢跪坐到锦席上。

      “你不该相信这个男人。”卓宁坐到她面前。
      “我不该被幻想蒙敝了双眼,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卓文君说。
      “男人,爱情,都是不可靠的东西。”卓宁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难道是奢望么?”卓文君喃喃自语。
      “没有不变的人,没有不变的心。即使他曾经真心爱你,也会在某个时候忘了当初的誓言。你爱的人,会给你最致命的伤害。”卓宁想到了妈妈和她遇到的负心人。
      “不,我宁愿相信那样的人,那样的情,会有的,只是我碰巧遇人不淑。”卓文君像是在反驳卓宁。
      “傻瓜!吃了这次亏还学不乖?”卓宁怒,不知为何,看到女孩因憧憬美好的爱情而重新容光焕发的面容,她有些生气。她想叫醒她,不让她沉迷于不可能有的虚幻中而一再受伤。
      “我不会待在窦府,为一个死去的人和一个欺骗我的人守寡,让青春白白流逝!”卓文君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做什么?”卓宁赶紧随在她身后。

      卓文君尚未走到门口,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位眉目威严的老夫人当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面色哀戚的窦贝。
      老夫人看也没看卓文君,快步走到榻前,片刻,一声痛呼响起:“我的儿啊——”
      窦贝倒是盯了卓文君一眼,才走到他母亲身边,哽咽劝道:“母亲,大哥已去,请您老人家节哀。好在喜事已办完,也算了却母亲和大哥的心愿,相信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母亲爱护之情……”
      卓文君冷眼看着,此时露了一丝冷笑出来,径自转身出了房门。屋内众人各怀心思,乱成一团,竟没人注意这个新婚的少夫人。只在门外,那个绿衣的丫头默默跟在了卓文君身后。
      卓宁也赶紧跟了上去。不知这个傻女孩要做什么事。虽然是第一次见她,内心深处,却似乎深深了解她。她身上,有一种冲破一切的勇气。这样一往无前的愚勇,实在叫卓宁替她担心。

      夜色中的窦府,影灯幢幢,庭院深深。
      七拐八拐,卓文君走到了一处水池边。许是一处荷塘,只不过盛开的花朵已经凋残,只余半塘荷叶在秋风中瑟瑟。
      卓文君立定在荷塘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卓宁凑近一看,黑沉沉的水里,偶有暗影随朦胧的月光波动。那团漆黑,叫她心里慌恐。那里似乎有什么魔力,会把她们都吸进去。卓宁急得伸手去拉卓文君,却怎么也握不牢她。

      正急得团团转,忽听荷塘边的回廊里有人经过。是两个小丫头,边走边低声说话。一人唏嘘道:“唉,没想到大公子还是撑不过去。当初老夫人还巴巴地叫人到处寻八字相合的女子成亲冲喜,怎么也不管用?”
      另一人接道:“谁知道呢,还跑到巴蜀那么远的地方寻的,听说少夫人是商户之女,家里虽然有钱,可平常怎么配得上咱们窦家?”
      “我听二公子身边的人说,少夫人天姿国色、气度不凡,完全不像是商贾之家出身,连二公子都被她迷住了呢。”
      “哼,她想得倒美,二公子根本不能要她,先我在老夫人身边还听说,太后娘娘喜欢咱们二公子,想叫他尚公主呢……”

      两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边说边走远了。不管哪个地方,高层发生什么事,都堵不住底下之人的口舌。只是这其中说的……卓宁转头朝卓文君看去,只见她一动不动,背脊越发挺直,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小姐……”绿衣小丫头怯怯地叫了声,见卓文君不言亦不动,轻手轻脚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肩上,低声说:“小姐,别难过。大管家刚才叫人来传话,说是一定想办法派人回临邛给老爷送信,劝小姐先忍耐些日子……”
      “红绡,你说老爷会怎么样?”卓文君幽幽问道。
      “这……小姐毕竟是老爷的掌上明珠,窦府欺瞒大公子病情在前,老爷必会派人接小姐回家的。”红绡说的吞吞吐吐。
      “呵……”卓文君低笑,摇头叹道:“红绡,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阿爹,岂有不知?当初他以为攀了门贵亲,满城眩耀,恨不得天下人人皆知。如今,我新婚即寡,让他接我回娘家,岂不是叫他当众自打嘴巴?”
      “小姐……可是这窦府也不是容身之地,你没听,就连小丫头都瞧不起咱们……”红绡一急,说话失了分寸,虽赶紧住口,亦是吓得脸色大变。
      卓文君倒是没怪罪,只是仰头望着深蓝的天幕中那一轮孤零零的秋月,半响叹道:“世人皆以士农为高,工商下流,也不想想大汉如今这繁华难道光靠那些书生的夸夸其谈和农民埋头耕种就能达到?”
      卓宁听她说出此言,倒是不由得不佩服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卓文君,如果她没记错,或者不是遇到重名之人,这位女子应该就是那位因私奔司马相如而流传万世的汉朝才女。
      这么说,她来到了西汉?

      卓宁这里刚出了会儿神,回廊远处又有一人走来,手中提着素白的灯笼,依稀是那个阴沉的窦府二公子窦贝。卓文君显然也看到了他,紧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想要透过暗沉的夜色和朦胧的灯光,看清这个她曾经许了芳心的男人。
      她只迷茫了片刻,很快转头低声说:“红绡,我是一定要离开窦府的,不论阿爹来不来接我。”
      说罢,不待红绡应声,突然扯掉披风,一头扎进了荷塘中。那一袭暗黑绣红的新装,转瞬就被黑漆漆的湖水淹没。
      “小姐——”伴随红绡一声尖叫,卓宁紧跟着跳了下去。她也说不清为何想也没想就跳下来,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这个女孩跟她一样,葬身水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了还要被水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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