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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大宋真宗朝景德元年八月既望。
      申末时分的斜阳把漠漠原野映得金黄,微风摇曳着路旁老树上为数不多的枯叶。
      此地是大宋国的河北东路的北面。后晋未献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之前,这里乃是河北平原繁华富庶的好地方,后晋割十六州给契丹国,恰如毁了健儿之肱股,坏了中原的长城;后周世宗北征契丹,力图光复,终究只夺回了其中莫、瀛二州。宋朝取代后周以来,由于这莫、瀛二州离契丹敌国已然不远,是河北东路北方除雄州瓦桥关、霸州益津关、破虏军淤口关这北三关以外的第二层前线,所以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繁盛,代之的是暗淡的萧索。
      从瀛州北往莫州的官道上骋骛着一人一骑。
      马是狮子骢,毛色金黄,镏辔银鞍衬着强硕的躯体,全身遒腱劲骨带动着四肢的铁蹄急速奔驰着,赶风追云一般;辔头上的银铃叮当疾响,颈上的拳鬣与身后的尾鬃随之在风中有节奏的飘摆。
      鞍上驱马的是个虎目阔眉的汉子。四十上下的年纪,头裹着皂纱软翅幞头,身穿簇云小袖锦衣,外套团龙泥金大氅;穿着虽然考究,却已无甚鲜泽,显然打马赶路已有不少时日;氅袍的下摆和幞头的软翅也都随着狮子骢地奔跑起伏着。汉子一手执缰绳,一手撚着一水铦锷点钢枪,不时用枪身轻策狮子骢的后股。

      那汉子赶马良久,忽见前路旁有处官驿,勒缰收势于驿旁翻身下马,对里面道:“劳烦给马喂点水和料。”说话间从腰间亮出一块云纹金牌。
      官驿中迎出一个驿卒,见了金牌,一面牵马一面对汉子诺道:“原来是枢密院的大人,喂马很快就好,要不先给您老盏茶?”
      汉子道:“不用,我有事,急着上路。”
      不多时驿卒便喂好了马,牵出来递给汉子,道:“大人,马喂好了,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汉子接过马缰,问道:“此地离莫州州治还有多远?”
      驿卒答道:“此驿离瀛州治十八里,距北面莫州治大约有七十里。”
      汉子道了一声“好”,越马提疆正欲继续北行,驿卒却道:“您老是要去莫州么?前面的路上可不太平得紧,北面有个叫“陈家边”的小村,据说是被一大伙强盗劫了,还杀了不少人,我们也是今天晌午才晓得,已经派人去瀛州报信了,到现在都还没回音……”
      汉子听了这话吃惊不小,勒马回头道:“竟有这样的事?这村子在哪儿?我得去瞧瞧。”
      驿卒愕然道:“这陈家边村在朝北二十里开外,一个有五、六棵老树的岔口左拐,再走不到一里路便是了。不过您老一人可不敢去,遇到那强盗可不是好玩的,别耽误了您老的正事。”
      汉子忖着自己要办的事固然是重要至极,但碰到这样关系众多人命的事,也断然不能置之不理,道:“我自理会得。”说罢催马便走。

      疾马走了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果然到了驿卒所说的村庄。
      方圆不过一、二里的小村翳然一片、毫无活气,残阳下,秋风幽幽地摇动着树梢的弱枝,空气中带着腥味。汉子放慢马速踱步进到了村里,眼前的景象立即使之骇然;只见得村中小道上十来具尸体斑驳地散躺着,阵阵秋风不时地摇过,更让人不寒而栗。汉子打马在小村里走了一圈,竟没看见一个活人,许多房屋门大敞着,屋内也是凌乱不堪,尸首、物什狼籍;粗略一数,全村的死尸竟有三、四十具之多。
      汉子踱马到村子中央,环顾一周,怔然自忖:“何处的强盗如此灭绝人性,全村上下一个活口也不留!平素只知道广南西路的绿林杀人如麻,这河北路竟然也有这样令人发指的魔鬼。这河北东路是毗邻契丹国的边疆,居民能南下的便都南下了,按理说强盗在此地也应该不好营生;况且这村子也不富足,抢便抢了,何故戕杀这众多无辜村民呢?”
      汉子带了疑虑跑马小村周围想寻找些踪迹,却毫无线索,想来强盗杀人后已经走了多时了。汉子见此处屠村残景虽然怒火难消,极想询查个明白,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法;转念想到原本计划着天黑之前赶到莫州城,赶路也不敢怠慢,强忍了心火,勒马回身依照来路回往官道走。

      还没走到村口,蓦地听见有人微微呻吟,汉子依声寻找,发现声源在村口的一户茅屋里。汉子翻身下马后把马栓在屋前,推开虚掩的门,见茅屋有内外两间,一个小男孩蜷缩在里屋一角的麦秆干草上,屋内的家什散乱一地。目下一打量,只见小男孩十二、三岁模样,光头,面呈菜色,肤色不甚黑但有些脏,闭着双眼微微哼吟着,眼角似乎还有泪痕;衣裤也是凌乱斑驳,不知是一层还是两层的;下身裤不过膝、上身袖不过肘,在这初临晚秋的时节,这样的穿着显然是不温暖的,所以蜷做一团,在墙角瑟瑟微抖。
      汉子心道:“小孩到了这个年纪怎么也该蓄头发了,不知他爹妈是如何作想,竟仍给他剃光头。”见小孩冷的发抖,心中顿生怜悯,把钢枪靠到墙边,脱下身上的大氅给他盖在身上;又从屋外马鞍上的行李中取了水袋,径直走到小男孩身边,曲身将他微微扶起半坐,喂他喝了几口水。小男孩喝了水之后,哼哼了几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汉子见他醒了,仍把他放躺回麦秆干草上,又从屋外的马上取来一些干粮和一袋酒;进到屋里,却见小男孩怯怯地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
      汉子见小孩惊怕,到小孩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别怕,小倌儿,告诉我,这村里人是怎么被杀的?”
      小男孩听到“村里人是怎么被杀的?”一句,渐渐便红了眼眶,惧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汉子轻道:“别怕,我是官府里面专门捉强盗、捉坏蛋的人,你是这村里的人么?”
      小男孩一听这话,挣扎几下坐了起来,扑到汉子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大叔……全村人都死了……”
      汉子见他如此伤心,用手轻抚他的头,道:“别哭,别哭,告诉大叔,这村里的人是被谁杀的?”
      小男孩哭着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天吃晚饭时,我不小心把家里的碗打碎了,爹爹大发脾气——因为家里一共只有五个碗——爹爹要打我,我就跑出了村去。因为怕挨打,晚上也不敢回来,就在麦秆地里睡了一夜,今天一早我跑回来一看……爷爷死了,爹娘都死了……全村人都死了……”
      汉子心里暗想:“原本以为碰到一个活人,这全村人被杀的疑团定能解开,却没料到这个小孩也是不知情的;也算这孩子命大,机缘巧合当时不在村内,要不然现在也已经是强盗屠刀下的冤魂了……”
      小男孩凄然地哭着,喃喃哽咽道:“我娘就死在东村口……爹和爷爷死在村北头……都一动不动了……全身冰冷……”
      汉子心中顿时一酸,想这小孩大难不死,然而一夜之间却已尽失家中至亲,这到底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伤呢?看这孩子应该有一天没吃东西,定是又饥又冷;又见孩子哭地全身颤动,越发觉得这小孩可怜,把酒袋子递到他手上,轻道:“小倌儿,别哭,喝口这个,暖和些。”
      小男孩哭着望了汉子一眼,本来哭得有些口渴了,以为又是先前喝的水,接过酒袋子喝了一大口,接着急咳了数声,吐出舌头凝噎道:“好辣!好辣!”
      汉子微微笑道:“没事,没事,喝点酒好啊,喝了不冷。”
      小男孩舌头辣过之后也觉得身上有了暖意,望着汉子,似乎是对汉子的感谢。
      汉子见他被酒一辣,哭声渐渐止了,便把干粮和水递给他道:“吃吧,想来你也饿坏了。”
      小男孩接过干粮和水,哭红的眼睛欣喜地对汉子一望,狼吞虎咽起来。想是久未进食突然大嚼的缘故,吃了没几口就噎着了,直是打嗝。
      汉子忙伸手给他锤背心道:“慢点吃,喝点水,喝七口就不打嗝了。”
      小男孩打开水袋连喝了几口,打嗝似乎果然好了,用手臂把眼上泪水的残痕一抹,对着汉子微微露出了懵然地笑容,然后就着水,又吃起干粮来。
      汉子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便又问他道:“小倌儿,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男孩一边吃一边小声地道:“我叫小石蛋——爹说贱名好养活,今年十三了。”
      汉子对他笑道:“呵呵,是么?我的三儿子和你同岁呢。”说罢又摸了摸他的头,心中不免与他多了分亲近。汉子见他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便把给他的干粮都吃光了,心中很是舒慰;但转念却想到他父母既丧,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去处,不由地紧了紧眉头,问他道:“小石蛋,你还有别的亲人么?”
      小石蛋听了此话,刚刚才哭完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噎声道:“没有了……我只有爷爷、爹和娘,现在都死了……我没地方可去了……”说完后又双目盈泪。汉子心中正踟躇应该把他如何安置,小石蛋无意间却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钢枪,泪眼问汉子道:“大叔,这是你的枪么?”
      汉子不明小石蛋问的是何意,回答道:“是的。”
      小石蛋望着汉子,正色道:“大叔,你能不能教我功夫,我要杀强盗,给我爹娘报仇!”
      汉子心中不由赞他孝义,他又刚刚死了亲人,可怜至极,把他带回家去,让他衣食有个着落也未尝不可;如果他天赋悟性高,也可以传他些武功,至少可以让大宋国少一个乞儿,多一个义士。但想到自己北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带一个孩子是极其不便地,却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尸横遍野的村中,思虑了一会儿,对他道:“你想你学功夫、杀强盗,这很好,大叔答应你。不过大叔现在要到北方前线去,带着你不方便,这样,咱们俩先一道去北面的莫州城,你在那里等我几天,大叔的事情办完了就回莫州城接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大叔可以帮你查查杀害你们全村人的是谁,帮你抓他们去衙门,给你爹娘报仇;如果没时间,那么大叔就带你回家,教些武功给你。”
      小石蛋似乎是看到了希望,连连点头,激动道:“好……好……”突然间眼神一沉,好象又想到了什么,眼泪流地更加厉害,一把扑在汉子怀里,道:“大叔……你对我真好,你和我都不认识,你就对我这么好……你真是个好人,我……我都不晓得如何报答你……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双膝一沉,“扑通”一下就给汉子跪下了。
      汉子赶紧把他扶起来,微笑道:“不过大叔也不是白教你,你得答应大叔一件事,那就是——咱们做人一定要‘正’,身要正,心也要正,要做对国家有用之人。习武的人,如果心不正,就容易走上邪路,这个‘武’字分开是一个‘止’字和一个‘戈’字,咱们学武功的目的不是为了打架杀人,而是为了‘止戈’,是为了阻止打架杀人的,你明白么?如果学会了功夫就去打架杀人,那和杀你爹娘的强盗有什么区别呢?”
      小石蛋听得一愣,良久才回过神来,似懂非懂地朝汉子点了几点头。
      汉子一边拿了钢枪领着他出屋子一边又道:“咱们这就上路吧,大叔的事情耽搁不得。”说完已到了马前,汉子把小石蛋扶到鞍上,自己解了狮子骢的缰绳,也翻身上马,又朝这血淋淋的村子环顾了一周,打马朝村外走。

      狮子骢驮着二人出了那陈家边村上了官道,行了不足一里地,蓦地看见三条人影闪到大路当中,远远挡住去路。三人手中都拿着朴刀,其中一个小个子指着汉子对其余二人道:“大哥、二哥,快瞧,骑黄马拿银枪的!就是他!”三人为首的是个长脸八字胡,道:“不错,二弟、三弟,咱们一起上,把他宰了再说!”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却忙道:“不对,不对,不是说抢他东西吗?怎么要杀人?”为首的长脸低声对二人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咱们这么说是吓唬他,咱们三个一起上,吓得他跪地求饶,等把东西交给了咱们,咱们不杀他便是。”另二人都觉得可行;三人对视一眼,点一点头,都抡起兵刃,齐齐朝汉子招呼。
      “站住!”汉子勒马一声大喝,三人应声俱是一愣,兀兀不敢向前。汉子用勒马缰的手护着小石蛋当胸,对他轻道:“孩子,别怕。”之后把铦锷点钢枪一横,对三人凛然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见了人举刀就砍?莫不是强盗山贼?这村中老少几十口人莫非是你们杀的?!”
      三人听后又是一愣,小个子老三似乎最为机灵,忙道:“你瞎说什么!爷爷们三兄弟都是正经人!从来不做强盗山贼,从来不偷鸡摸狗!”
      大个子老二却微微摇头道:“不对,不对,咱们是从来不做强盗山贼,不过偷鸡摸狗却是常有的。”
      长脸老大踢了老二一脚,对老二啐道:“你个笨蛋挨刀的,这话不能对别人说!”
      老二斜着脑袋不服气道:“我又没说谎话,咱们是经常偷鸡摸狗嘛,上次你们还让我去捋了王瘦子家的狗崽子煮了吃了,大哥你就忘了?你还说‘狗肉滚三滚’……嗯……什么不稳来着……”
      “是‘神仙也站不稳’。”老大接话道。
      老二忙道:“对,就是‘神仙也站不稳’。”
      老大忽然反映过来自己说岔了,又踢了老二一脚,骂道:“你个笨蛋挨刀的,还对嘴!”
      老三也埋怨老二道:“二哥你也真是的,大哥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老大,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和他对嘴啊。”
      三人也不顾先前想要抢汉子什么东西这茬儿,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汉子见这三人行事荒诞,心里谨防有诈,喝道:“你三个究竟是什么人?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三人这时才回过神来跑题了,这才一致重把兵刃指向汉子。老大点头冷笑到:“你不要管爷爷们是谁,爷爷们只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给了东西就放你们走人!”
      汉子听他说话如此无理,心中已然生了怒气;却见他言语如此托大,自己马上又还有个孩子,真打起来也不甚方便,于是不敢轻敌,忍怒问道:“阁下到底是做什么的?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老大见汉子语意甚是客气,以为汉子定是怕了他们三人,很是得意道:“嘿嘿,爷爷们要你身上什么什么床的机括图。”
      老三接话道:“好象是霹雳什么床的机括图,我也忘了,那个人怎么说的来着……”
      老二道:“不对,不对,应该是‘霹雳床子弩机括图’。是床子弩,不是床,说也应该说‘什么什么弩’的图,不应该说‘什么什么床’的图。”
      老大对老二又踢了一脚,道:“你个笨蛋挨刀的,就你多嘴,老子自然晓得是弩,不是床,老子故意不说的。”
      老三也替老大圆场,对老二道:“大哥是咱们的老大,还能不明白是弩不是床?”转头又问老大道:“大哥,这床子弩是什么样?会不会和咱们睡的床差不多?那上面怎么会有机括?”
      老二道:“不对,不对,怎么会和咱们睡的床一样?这床子弩定是在床上装机括,‘咻——’地把人射出去。”
      老大啐道:“废话!那个人又没告诉过我,我又没见过,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
      就这样三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汉子一听见“机括图”三字,一时间身体象被过了电一般,全身一震。原来这“床子弩”是宋国军中一种厉害的远程武器,“霹雳床子弩”便是在床子弩上加以机括,威力又比床子弩更胜数倍。汉子此次北行,与这“霹雳床子弩”正有莫大的关系;汉子本就是“枢密院的大人”,正是怕人多了误事,才不带随从一人一骑赶路北上,没想到在这里却有人知道这“霹雳床子弩”,还要抢自己身上的机括图,不由得心中一颤。但汉子也不是寻常人物,迅速镇定,翻身下马,用枪身把驮着小石蛋的狮子骢朝身后驱了几驱,之后撚起铦锷点钢枪挺到三人前面不远处,堂堂喝道:“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今日说不清楚便把命留下!”
      三人听到喝声,兀然地停下争吵,又齐唰唰转头将朴刀对准汉子,才发现汉子已经下了马横枪于三人面前。老大见汉子堂堂一躯,心中有些发怵,却要提虚劲道:“爷爷们话都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了,今日定不饶你。”转念一想,这汉子下了马,挺出了兵刃,定是要打架了,于是对另外二人低声道:“老二、老三,看样子这汉子真想和咱们打架。咱们三个一起上,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咱们三个有六只手,只管打的他跪地求饶!”其余二人应声称是,说话间三人齐齐举了朴刀朝汉子砍去。
      汉子箭步猛越,摇出钢枪用力一格,挡开三把朴刀,之后急用枪尾朝长脸老大下肢掠去,正砸中老大的膝盖,老大顿时就站不稳了,斜跪在地上大嚎;枪尾掠倒老大的同时,斜腿便朝小个子老三踢去,那老三慌忙挥刀乱砍,汉子迎出钢枪格住朴刀,劲力一脚正踢中老三小腹,老三“哎哟”一声滚倒在地。大个子老二举刀砍来,汉子回枪一荡,刀枪相碰,只听“哐啷”一声,老二手中的朴刀竟被一枪给打飞了。老二被打得懵愣,空着双手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刀都给我打飞了……”说话间汉子的铦锷枪已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汉子根本没料到这三人武功如此不济,不但武功不济而且还敢如此说大话,简直匪夷所思。
      小个子老三见三人一起上也敌不过那汉子,强忍着腹痛准备站起来偷跑。汉子见了只大喝一声:“谁动便宰了谁!”吓得那老三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给汉子作揖磕头,哭丧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那老大见状也急忙跪地求饶。
      那大个子老二脖子上架着枪,见老大和老三都跪下了,只吓的全身哆嗦,却一动也不敢动。那老三忙对他道:“二哥,快跪下磕头,让这位爷爷饶咱们的命啊!”那老二仍然不动,声音打颤道:“不对……不对……这位爷爷说了,谁动就杀谁,你们都跪下了,那自然是动了,我可是一动也没动,爷爷你看清楚啊,可别杀我……”
      汉子暗自好笑,转念一想道“霹雳床子弩机括图”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举着枪正色问三人道:“我来问你们,你们据实回答,若敢有一句虚言,小心身上多几个透明窟窿!”
      三人吓的魂不附体,齐齐诺道:“爷爷问便是,小的们不敢说谎。”
      汉子道:“你们是谁?干什么的?是谁让你们来的?”
      老大道:“小的们是北面莫州城里的人,大家叫我赵壮,他们俩是钱二、孙三。小的们是拜把子的兄弟,因为都没什么手艺,小的们整天就在的街面上混混;其实莫州城里也没多少人了,临近着契丹国,兵荒马乱的,很多人都南下了。因为小的们有刀,城里很多人都怕小的们,小的们就常常抢点他们东西,他们也都不敢说什么,因为小的们有刀……”
      汉子道:“拣重要的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怎么知道‘霹雳床子弩’的事?”
      赵壮诺道:“是,是,今天早上小的们在街上溜达,被一个骑马的人叫住,让小的们南下到这官道上来等一个骑黄马拿银枪的人——就是爷爷您——让小的们如果看见爷爷您,就抢您身上的那个什么弩的机括图……”
      钱二插道:“是‘霹雳床子弩’。”
      赵壮接着道:“对,‘霹雳床子弩’。小的们先前不干,那个人动手便打,小的们打不过他,只好答应。他给了小的们二十两银子,说如果抢到了东西回去给他,他还要给小的们一百两。小的一想,抢东西是小的们的强项啊,抢了还有那么多银子拿,不抢白不抢啊,于是就来抢了。说真的,小的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一百两那么多的银子啊,如果有一百两,那不知道要用多久才用的完啊……”说着说着,渐渐面带微笑。
      汉子见他说着说着又不着边际了,喝问道:“够了!那个让你们来的人你们可认识?”
      赵壮被喝得微笑嘎然而止,害怕道:“不认识,不认识,一定不是莫州城的人,口音都不是本地的。”
      汉子道:“那人多大年纪,什么样子?”
      赵壮道:“可能五十几岁,穿的倒也很平常,没什么特别的。”
      汉子想了一想,仍是疑惑,厉声问道:“他让你来抢这‘霹雳床子弩机括图’你们可知道这机括图是什么样?”
      赵壮道:“小的们如何知道?这个‘霹雳床子弩’小的们听也没听说过,都是那个骑马的让小的们来抢爷爷您的,求爷爷别杀小的们,小的们以后一定不敢抢东西了,连偷鸡摸狗也不敢了……”说话间,三人一起都磕头作揖的求饶。
      汉子心内暗忖:“五十几岁……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若是真心要来为难我,决计不会随便找几个脓包来抢东西;这‘霹雳床子弩’若是给江湖上的朋友得去,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怕是被契丹狗窥上;若这人是契丹狗……而且竟然还知道我的行踪……”想道这里,面目上竟呈出寒色,转念又一想:“决计不会!这河北东路被咱们官军防御的如铁桶一般,契丹狗如何进的到莫州来?而且我此次去往北三关行动得甚是秘密,除了北五路武盟几位要紧的人物和我家人以外,便只有莫州北疆戍守三关的几位将军知道,契丹狗如何能知道?”想到此处恍然一悟:“哦,是了。定是几位将军给我开的一个玩笑,破虏军淤口关的王将军正是五十来岁,生性就最爱开玩笑,定然是他了,不然为何让这三人来送死?”想到这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转头看那三人仍在兀自磕头,暗觉好笑,对他们道:“好了,不用磕了,你们走吧。”
      那三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道:“好爷爷,您真放我们走吗?”
      汉子道声:“去吧。”转身向马和小石蛋走去。却见小石蛋正将大氅顶在头上遮雨。原来先前汉子和三人打斗之时,天上便已下起了雨来,只是当时汉子全力抗敌,之后又心中恍惚,所以并未发觉。
      那三人听得汉子发话,如同得了赦令,欢天喜地却也屁滚尿流地跑了。

      汉子上马提缰,用手轻抚小石蛋道:“吓着你没有?”
      小石蛋微微点头,轻道:“大叔,他们要抢你东西么?他们是不是杀我爹娘的强盗啊?”
      汉子微笑道:“不是的,他们不是强盗,他们是和大叔开玩笑的。下雨了,你把氅袍披好,咱们赶快上路。”说罢跨马摧鞭,继续北行。
      汉子一边策马一边想:“哎呀!真是百密一疏,刚才真应该与那三人说清楚王将军的体貌特征,问明白到底是不是王将军。倘若那人不是王将军,而是江湖上与我结了梁子的歹人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我的行踪,请下帮手来寻我晦气,那到莫州如若碰上了,解决起来定要耽误了北上的行程。我是否应该不走莫州去雄州瓦桥关,而从高阳关绕道去呢?反正也多不了多少路程……”
      汉子正想着,不觉行了两、三里路,眼见得雨却越下越大,天也渐欲黑沉下来。汉子不由勒缰停下马来,环顾了一下官道四周的平原,根本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问小石蛋道:“小石蛋,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咱们看来今晚到不了莫州了,得找个地方避雨过夜才是,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村砦么?”
      小石蛋想了一下,道:“这官路的周围没什么村子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我们陈家边村。”
      汉子略思道:“要不我们回陈家边村去躲雨过夜,不过全村都是死人,不知你怕不怕?”
      小石蛋道:“和大叔一起,我不怕。”
      汉子赞了一声:“好!”于是勒缰回马,调头向南奔去。

      他们从小村到现在的位置不过四、五里地,狮子骢脚力甚劲,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已奔回到村中了。
      这时的雨已然大得连成了水线,见得村里村民的尸体在大雨的冲刷下,都淌出血水来,二人都不忍多看,依旧回到村口小石蛋的家里。
      汉子把马栓在外屋的门扛上,见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得半透了,对小石蛋道:“看来得生个火,衣裳都打湿了,不烤干了小心着凉,你们家的柴火在哪儿?”
      小石蛋四望一下,看着灶台道:“不知灶台旁边有没有。”
      汉子微微一笑,道:“呵呵,你连自己家的东西也找不到呀?”
      小石蛋不好意思道:“在家都是娘在生火做饭,娘从来不让我做……”话没说完已然垂下了眉头,表情渐渐怅然。
      汉子知道他是又想到了亲人,悔不应该说那句话引他想到了刚刚过世的娘,过去抚了抚他的头,自己去柴火。汉子到灶台旁看了一看,却并没有发现柴火,见小石蛋仍在兀自皱眉,就冒雨跑到村里其他房屋里找了许多木柴回来。
      汉子把木柴堆到里屋中间,从小石蛋先前睡的麦秆干草铺上抽了几根干草,又从身上拿出火摺晃燃了,把干草点燃,用干草去点柴堆。把柴点着后,汉子坐到火堆旁先把大氅烤干了,然后对小石蛋道:“小石蛋,你把衣服脱了,把大氅披上,我把衣服给你烤一下。”小石蛋却神色不对,似乎是不肯脱衣服。
      汉子道:“怎么呢?脱了衣服我给你烤干啊。”
      小石蛋喃喃道:“我……怕羞,我到外屋去脱好么?你可别看我……”
      汉子哈哈一笑,道:“哎呀,小伙子还害羞啊?呵呵,你快去吧,我不看你。”说罢把烤干的大氅递给他。
      小石蛋就走到外屋汉子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去换衣服,不一会儿就裹着大氅进来里屋,把自己的破衣裤递给汉子。汉子一边给小石蛋烤着一边和他闲聊,待把他的衣裤烤干后便递给了他,自己才脱下衣服来烤。小石蛋依旧拿着衣服到外屋换好,走进里屋把大氅还给汉子。
      汉子又笑道:“嘿嘿,真是没想到,小伙子还怕别人看哦——这氅袍还是你披着,晚上天凉,又在下雨。”说罢起身又把大氅披到小石蛋身上,回身坐下继续烤自己的衣服。
      二人回到村中时乃是酉时,待衣服烤干已是亥初时分,大雨仍然如线不止。汉子一下午并未进食,觉得腹饥,又到外屋马上取了干粮和水,到里屋和小石蛋分食。二人吃完以后汉子对小石蛋道:“咱们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于是就让小石蛋仍旧睡到屋角的麦秆干草铺上,又把大氅给他盖上,自己到火堆不远的窗下靠墙半卧,和衣而眠。

      睡至后半夜大约寅末时候,汉子突然觉察到有动静,睁眼醒来,发现窗外雨已经停了,天上挂着月亮,火堆也熄灭了多时,瞥眼却看见小石蛋正站在屋中离自己不远处,眼里似乎又闪有泪花。小石蛋见汉子醒了,脸上突然呈出异色,背着双手瑟瑟不语,月光下显得表情甚是难看。
      汉子翻身起来,问小石蛋道:“小石蛋,怎么了?”
      小石蛋退后几步,把背心靠到墙上,惧声道:“我……我好象听见外面有动静,好象是个人……”
      汉子立即撚起铦锷点钢枪道:“我去看看!可能有危险,你可别跑出来,说不定就是杀你爹娘的强盗。”说罢抢出了屋门。

      到村中一看,月光下果然似有人影。汉子寻影追出数十丈,横枪朗声道:“是哪路的朋友?!”话音未落,身后风一紧,一水长剑即从背心刺将过来。汉子反映甚快,侧身回枪一格,把长剑荡开,只见拿剑那人一袭青缎劲装,脸上青布蒙面。那人剑锋一游,又疾指汉子肋下,汉子只伸枪杆点开他的剑刃,手劲一挑,枪锷直刺向那人当胸,那人不得不回剑急护,退后数步。
      汉子并未追击,也退后几步,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那人也不回答,一手拿剑护着胸口,一手捏个剑决,缓缓朝汉子靠近。正在这时,汉子又听得背后刃风飒然,知道身后又有人偷袭,眼见前面那人又挥剑袭来。汉子谨防腹背受敌,顿时脚下发力,运起轻功,朝侧面冲出数十丈,转身斜枪直面二人,月光下更显出凛凛一躯。
      那二人因两次偷袭都未成功,心中盛怒,剑锋须臾间便迎了上来。两人穿着打扮、所使兵刃都是一般无二,互视一眼,使出相同的剑招朝汉子招呼;让人称奇的是,两人出招的方位,跨步的走势也都无半分不同,两人宛如一个人一般。
      汉子与二人一交手心中暗凛,只因他知道河北西路真定府两仪门两仪剑法十分厉害,这二人使得就正是两仪剑法。这两仪剑法非比寻常,必须是两人同练,以兄弟齐练最好,没有几年的磨合根本看不出成效,如若要象此二人一样出招合二为一,必定要有十几二十年的修为。
      这两仪门在江湖上也算的上是有口皆碑的门派,掌门亦是一对弟兄,在北五路武盟里也算响当当的豪杰,汉子与这二位掌门相识多年,相交甚厚;昔日在真定府这二位掌门还邀他于密室之中,与他演练过这套两仪剑法,又讲解了其中的精要,使他受益良多;却不知为何这对两仪门的门人却在这里与他为敌。
      汉子一边与二人拆招一边道:“二位可否是真定府两仪门的人?大家是都朋友,有话好说,这刀剑可不长眼睛!”那二人仍然缄默不言,只顾与汉子相斗。
      汉子以为是自己眼力不对,没认清二人所用的武功,可又斗了十余回合,见二人使得确实是两仪剑法,打斗中又问二人道:“真定府两仪门掌门刘伯镇、刘仲钧贤昆仲与你二位如何称呼?”那二人依旧如没听到一般,兀自朝汉子进招,剑锋似乎更是凌厉。
      汉子起初只道二人是两仪门的朋友,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才导致与自己刀兵相间,所以一直见招拆招,并未进攻;但越斗到后来越觉得此二人剑剑都是杀招,显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心中暗村:“两仪剑法纵横河北鲜有对手,看这二人的造诣,定是两仪门中除掌门外的佼佼者,真想不出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我若非了解这两仪剑法的精要,拆上这么几十招,多半已毙于此二人剑下了……”即便如此,却也架不住这剑法厉害,几次都差点中剑了。到了此刻汉子不得不全力以赴,运起平生绝学,攻守兼备,一把钢枪舞得虎虎生风。
      三人又斗了几十回合,那二人互换一个眼色,疾出剑锋,一人刺汉子面门、一人刺汉子小腿,此招看似平平,却令汉子神色一寒。原来汉子知道这招乃是两仪剑法中的“几翻风露冷河津”,此乃两仪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两剑一上一下进攻,便已经使人应接不暇;而且剑招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两人轮番走位、上下变招,就算是入流的高手,要挡住一剑已非易事,何况是交错穿插的两剑?
      汉子虽然见过此招,也知道其中精要,却也没有破招的十足把握,只得朝身后疾退,双手抖出枪花与那两剑力格;那二人也紧随汉子近处,忽然分到汉子左右两侧,剑锋上下翻飞,汉子只得横枪,翻动枪头和枪尾各挡一剑,打得甚被动。
      正在这时,汉子蓦地看见左侧那人剑锋稍迟,没有跟上右侧那人的快攻,落下一式之后才又朝汉子攻来。汉子心中暗暗一喜,因为他深知这两仪剑法最讲求两人心神合一地配合,左侧那人落下一式没有跟上,恰恰说明了此二人的两仪剑法并未练到臻境;而这“几翻风露冷河津”一招虽然厉害至极,二人如若有一式没有连接好,那么杀力将会大打折扣。正如小孩垒积木,得一层一层地往上加,如果中间有一层脱节,那么便有倒塌的危险;而这一招,如若有一人落下了一式,再想接上继续发招,那也是难上加难了。
      果不其然,左侧那人自从那一式没有跟上,之后每一式都比右侧那人略有所滞,右侧那人有时也有意慢下速度就他,却也无济于事。这时候,汉子一面挥枪格挡一面喝道:“这招‘几翻风露冷河津’可不是你二位这样使的!”那二人恐怕是均没想到汉子居然识得他们所用的剑招,听了此话,脸面上均是一愕,剑式中又多了几分慌乱。汉子看准了左侧那人剑式中的一处大的疏漏,心中略略一喜,抽枪朝右侧那人抢攻,卖出左侧了一大片破绽;左侧那人见状大喜,不再用‘几翻风露冷河津’中的剑式,另用一招疾刺汉子左肋。这下正合了汉子的心意,只见汉子急速斜枪用力一撇左侧那人刺出的剑锋,这一撇力道极大,枪剑一交,寒光四溅,直震的左侧那人剑势后滞,身子也后退了数步;汉子趁着左侧那人后退的间隙,翻枪又疾攻右侧那人,右侧那人心中一慌,提剑乱格。汉子挑枪跃起,用枪锋钳制住那人剑势,踢出一脚正中那人右肩,须臾间又一脚直踢那人右腕,只听得“哐啷”一声,那人手中长剑已然被打落在地上;还没等那人反映回来,汉子的枪锷已抵到了他的胸前。
      汉子举枪近到那人身后,捏个剑决点了他背后悬枢、灵台二穴,又在意舍穴上一捏,使那人动弹不得了。汉子正欲扯他脸上面罩看个究竟,刚先前左侧那人见自己同伴已被制住,突然间发疯一般地举剑朝汉子刺来,汉子只得挺枪迎去。
      这两仪剑法需要得是两人配合方显精要妙,汉子如今擒住一人,另外这人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又见这人心神已乱,剑招一味强攻,于是汉子不急不迫,翻旋枪身以逸待劳。果然,十招不到,这人纵身一跃、挽剑急削汉子肩项,汉子回跨两步,翻枪把剑挡开,又举枪锷指向这人下盘;这人正跃在空中无力可借,急忙回剑相护,汉子蓦地抽回枪锷,抢到侧面,顺着这人下落之势用枪尾捋他后心,这人再想挥剑相搏,却已经无力回天,被一下打得趴倒在地。
      此时早已过了卯牌时分,天已蒙蒙亮,汉子挺出枪锷抵住这人后心,扯下他面上青布一看,觉得似曾相识,回念一想道:“阁下是真定府两仪门刘伯镇、刘仲钧贤昆仲的高徒吧?如果我没记错,你叫谢星,”用手一指被点穴那人,“他是你兄弟谢辰,你们是刘氏贤昆仲的首徒,咸平二年咱们在真定府见过。我和刘氏贤昆仲可算是至交了,也不知你二位为何要与我为难呢?这全村人的死也是你二位的所为么?”
      那谢星怅然道:“您武功至高,居然破得了两仪剑法,栽在您手里,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来杀您,确是龌龊行径,不过实数出于无奈,却还不至于做出滥杀手无寸铁百姓这等事情。您是当世的大侠,我们是腌臜小人,恳请您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汉子本也思忖他二人定是仇家请来要自己性命的,与那屠村的强盗应无关系,道:“两仪剑法何等精妙,岂是我破得了的。只不过昔年在真定府时,刘氏贤昆仲为我演练过此剑法、讲解过其中精要,这一节二位不知道吧?若非如此,恐怕此时我早已成了二位剑下之鬼了。”
      那谢星面露惭色,渐渐发青,颤道:“我们……我们愧对师傅……愧对师门……大侠……求求您别把这事告诉别人……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汉子问道:“不告诉别人也行,不过你得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要我性命的,昔年我与江南西路洪州李家结下的大梁子一直没解开,是他们请你们来的么?”
      汉子问完之后,正等那谢星回答,却良久也没有声响,汉子蹲下身子一细看,那谢星已然七窍流血,没有了鼻息。汉子大愕其然,扳开那谢星的嘴,发现他早已在口中藏下自尽的剧毒小囊,现下已然咬破了。
      汉子连忙去看被点了穴那谢辰,和谢星一样,也已经口眼流血,咬毒自尽了。
      汉子心下骇然,暗自惊忖:“这对头是谁?难道真是洪州李家?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请得动这两人,定是这两人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拿住了。也难得这两人把名节看的如此重,以死谢罪也委实可敬,我也应当替他两人保守这个秘密,以免坏了真定府两仪门的威名。”汉子想到这里,把两人的尸体都移到了小村村民的尸首群中,想来官兵到后定回妥善安葬的。回头一边朝小石蛋的小屋走,一边结合先前赵壮那三抢夺机括图的事一想,心道:“这对头知道我的行踪,先前是寻我晦气,现在已经是要我性命了;我现下只能从高阳关绕道去雄州瓦桥关,莫州城定然去不得了,要不然在路上定会遇上。敌不过对头丢了性命倒是小事,若是因为个人恩怨而耽误了去北三关的大事那就万劫不复了。”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时间可贵,加快脚步走到了小石蛋的茅屋前。
      进门见小石蛋正在屋里兀自害怕。小石蛋看汉子回来,一把扑到汉子怀里,略带哭腔道:“大叔,是杀我爹娘的强盗么?我怕……”汉子感觉到他全身微颤,于是爱怜地拍拍他的背心,轻轻抚去他眼角残泪,道:“不是杀你爹娘的强盗,却是大叔的仇人,咱们现在得快走,免得又有坏人来。”说罢解了狮子骢的马缰,把小石蛋抱到鞍前,自己也翻身上马,径直出了陈家边村,朝高阳关奔去。

      “雁过高阳兀自愁,炊烟不起只空楼。
      朔方自古繁华日,边塞如今暗淡秋。
      蛮狄南来终魍魉,王师北敌走貔貅。
      定承周主收瀛莫,复我燕云十六州!”
      摧马疾行一个多时辰,已过了高阳关口,汉子在一个小镇口住马踟躇,见情景不由的吟出一首七律来。
      只见得镇子外面农田里的作物疏疏蒿蒿,良莠相杂;田垅上有些稀稀的□□,也不知是人栽的还是野生的。镇子小而没落,主路只有三四条,路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十室却似乎已空了五六间。
      此地离毗邻契丹国的雄州辖境已不远。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败后,契丹军频频进扰我边境州砦,两国也互有胜负;这小镇虽离有雄兵铁镇的雄州瓦桥关还有相当的距离,但这镇上的许多居民还是怕为战事所累,也已南迁了不少了,无怪此刻正是巳初时候,正当下地劳作之人生火做饭的时分,镇上却也寥无炊烟。

      小石蛋听汉子口中念诗,不解其意,斜头问汉子道:“大叔,你念的诗是什么意思?”
      汉子正色道:“契丹国年年派兵侵袭我宋国,这河北平原本来繁华地方现在都已经衰落了;晋朝皇帝石敬塘无耻,把燕云十六州献给了契丹国,咱们宋国应该像周朝世宗光复莫、瀛二州那样,把燕云十六州全部夺回来,让咱们中原的疆土完整,四夷不敢来犯!”
      小石蛋低头若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却听到“咕——”的一声,原来是肚子在叫唤了,朝汉子一望,不好意思地笑了。
      汉子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干粮早在昨晚已被他和小石蛋吃光了,于是对小石蛋微笑道:“呵呵,大叔也饿了,咱们去镇里找点东西吃。”说完踱马进镇寻觅打尖之处。
      在镇上转了一圈,终于见了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小酒店。汉子暗自欣喜,要知在这样的光景里寻一家酒店也是不易了。酒店落在小镇一条主路的一个丁字口上,里面实在不大,总共只有三张桌子,桌旁围着条凳。店门口既无酒望子又无招牌,独有一个拴马柱。
      二人下了狮子骢,汉子把马朝柱上拴,一边对着店里道:“店家,给我的马喂点水和草料,给我来几斤炊饼,炒几个菜,有酒就给我打一坛。”
      店老板看起来五十几岁,正趴在桌上睡觉。听见喊声,连忙出来招呼,对二人微笑道:“客官快里面请,真是对不住得很,店里已经炒不出什么象样的菜了,只还有些酱豆腐。”
      二人进到里面,拣位子坐下,汉子道:“也行,能果腹就行,劳驾搞快些。”店老板道:“好嘞,这就生火上笼给您把炊饼蒸热。”
      汉子已见过镇上炊烟稀少,知道是因战势所致,道:“现下正是做饭的时候,店里火都没生,是生意不好么?”
      “是啊,”店老板走到灶台旁生火,一边苦笑道,“契丹狗时常侵扰我国的边境,说不得什么时候又会打到这里啊,镇上人心惶惶的,好多人都搬走了,店里根本没什么生意,我这店也准备关张了。”烧着了柴火后,从酒缸里打了一小坛子酒,拿了一盘酱豆腐,两付碗筷,端到桌上二人的面前道:“客官先喝几口酒解解乏,吃食儿等会儿就来。”汉子忙问道:“你的意思是契丹狗打到过这里?这里是什么镇?”
      店老板把装了炊饼的笼屉端上灶台去蒸,道:“可不是么,咱们这里是高阳关蒲口镇,天杀的契丹狗,前些年就来镇上打过草谷,好几年都没来过了,可今年二月间又来了,抢了不少东西,不给东西就杀人!这几个月镇上陆续都有南迁的。”
      汉子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脸上微呈怅色道:“二月……对,二月间瓦桥关失守过一次,朝廷也吓坏了,忙从破虏军调兵援打,万幸四天夺回了瓦桥关……”说道此却眼神一亮,“不过至此以后,官家钦定杨延朗为保州、威虏军、静戎军三州缘边都巡检使,协防瓦桥、益津、淤口三关,又在这北三关部下重兵镇守,现在这北三关可谓滴雨不漏、水泄不通,契丹狗要想再攻过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对对对……杨延朗,就是杨业老令公的六儿子杨六郎啊,前些年还做过旁边莫州的刺史呢!呵,有一次听镇上人说他带兵路过我们镇,我到镇口一看,却只看到许多官兵部队朝北赶路,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杨六郎,呵呵呵……他和杨令公一样,可都是杀契丹狗的大英雄啊!” 店老板兴奋道,一边从屋后拿了水和草料到店门口去喂马,看到汉子的狮子骢神俊,不由赞道,“这可真是匹好马啊,瞧瞧它这精神,我可是平生第一次见着!”
      汉子端起碗酒一饮而尽,道:“嗯,我与延朗相识,他是杨令公的长子,并非‘六儿子’。‘六郎’是他在叔伯兄弟里的大排行,延朗真乃神将军也,太宗北征时任先锋,打朔、应二州时,流矢中臂仍奋战不止;令公生前也说:‘此儿类我’。”
      店老板听后,对汉子的敬佩油然而生,高兴道:“喔,原来如此,客官与杨六将军相识,又那么知道官家和契丹狗打仗的情况,想必也是杀契丹狗的大将军、大英雄,我们这边境上的百姓,深受契丹狗之害,天幸有杀贼的大英雄在我这小店打过尖,客官,今天的酒饭,算我小老儿请客!也算我为杀契丹狗尽一点力,小老儿我死也无憾了。”
      汉子哈哈一笑道:“店家如此豪爽,我本不该拂你的意,不过你生活的也不易,本来就没什么生意,还让你请客,我心里可过意不得。况且我与杨六将军般的大英雄如何比得?不过契丹狗确是该杀的,契丹狗屡屡犯我边境,我大宋子民,本当人人得而诛之,中原广有习武义士,也早已摩拳擦掌多时了!”
      店老板给马喂饱了草料,听他说的昂扬,情绪也高了,道:“客官说得真好!我中国志士若是都联合起来,奋起抗虏,不愁失地不复啊!不瞒您说,我媳妇和两个儿子都南下去了京西路蔡州乡下的亲戚家,我这几天就准备关店南下了,等我过去以后就让我两个儿子参军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一定要让儿子上前线去杀契丹狗!”
      汉子仿佛从店老板的话中看到了希望,欣然道:“好啊!若是天下人都像店家一样有这等拳拳之心,破贼指日可待。”
      店老板这时回头看见灶上的蒸屉白气直冒,知是炊饼已经热了,连忙端出来呈到汉子和小石蛋的桌上,又给小石蛋的碗里倒了一碗热水,对二人微笑道:“二位,快趁热吃吧。”
      小石蛋早已饿了,拿起炊饼就着酱豆腐和开水大嚼起来,汉子见他吃得香甜,笑着道:“你慢点吃,小心又像昨天那样噎着了。”小石蛋一边吃一边不好意思的望着汉子道:“大叔你不饿么?你也吃呀。”汉子本也觉得腹饥,也拿着炊饼吃了起来。

      还没等二人吃完,突然听得街面上有人呼叫道:“大家快跑啊!响马强盗来了!”伴之人的杂嚷而来的还有遥传的马蹄声,而且似还不止一匹马。
      汉子闻之,立刻提了枪,对店老板和小石蛋道:“好象是有强盗来了,小石蛋,说不定就是杀你爹娘的强盗。我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把门给关了,别出来!”店老板连点头,汉子说罢抢出了店门。小石蛋便帮着店老板一起搬长条木门板关门。

      汉子到的店外,只见小镇上就似开锅一般,远近好些居民正朝镇南面跑,其中还有老人孩子,街面上也有狼籍的物什,啼哭声夹杂着鸡犬鸣吠,声音甚是不和谐。依稀有十来个强盗,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兵刃,也不知为何都是粗布幞头、交领袍子等寻常百姓打扮,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其中却有一个穿的一件暗青色的氅衣,与众人不同,似乎是强盗的首领。这强盗中的四、五个正从一户大院子里出来,一个的手里提了两只花鸭,另一个抢了个少妇,同骑于马上,少妇泪面愁容与之撕打着,几个强人却相视吆喝大笑。不远处有两个正“喔喔”叫嚣着,踱马追赶着向镇子南面逃跑的居民,手里都拿着马刀在头上挥舞,时不时地挥刀作欲砍状,直吓得被追赶的居民狼狈不堪,他们便狰狞狂笑;道路上已有被他们砍杀的居民的尸体。另外的六、七人正从镇北较远处驰马赶过来,那青氅首领也在其列。
      汉子离那两个骑马追赶居民的强盗不过百于米。见其中一个稀髭强盗挥刀正欲砍一个跑的较慢的中年妇人,刹时怒起心头,运起脚力,挺枪疾驰而去。转眼间逼近那稀髭盗,汉子足下一蹬,临空一越,荡起铦锷点钢枪,缨花一抖,击在稀髭盗的马刀上,稀髭盗顿时虎口一麻,马刀脱手。
      稀髭盗被汉子一枪震的虎口生疼,渗出血来,对汉子骂道:“兀那南……兀那猪狗,你作死么?看来是活腻了!”口音还甚是怪异。
      周围的强盗见状,丢了手边的花鸭、少妇,也不管南逃的居民了,都打马围了过来。一个使铁骨朵的强盗怒道:“废了你性命!”对汉子举骨朵便打。汉子侧身用钢枪一挡,“哐啷”一声火花四溅,回枪直用枪尾狠砸强盗所骑之马的右后股,那马受了大惊,前蹄猛地跃起一声长嘶。那强盗一个踉跄坐不大稳,汉子顺势一枪把他揽摔下马来,还没等他在地上滚定,又挺抢一刺,只听得“噗”一声,钢枪直穿当胸,那强盗顿刻毙命。那强盗从马上翻下时,头上幞头稍有松脱,汉子瞥见他好似没有鬓边耳发,甚是奇怪,用枪锷挑掉他的幞头一看,顿时大愕其然:只见他头顶光光,只后脑上一根辫子,左右两鬓各一绺长发连入辫中,不是宋人的发式,分明是契丹族的髡发!
      其余强盗见他杀了自己的伙伴大是惊讶,纷纷嚷叫着欲一拥而上与汉子拼命。汉子退后两步,喝问道:“你们是契丹狗?!”
      为首的那个青氅强盗举手一扬,示意众人停下,用汉话对汉子冷道:“便是你契丹爷爷,你待怎样?”说罢又直径踱马到众人的前面,对汉子道:“你敢和你契丹爷爷动刀子,看爷爷们不活剐了你!”看样子这众人都是契丹人,这青氅的是他们的头目。
      汉子万万没想到在这镇上为非作歹的居然竟然是契丹人,无名火起,斜枪一凛,似笑非笑道:“我杀的就是你们契丹狗!”枪尖正滴着绛红的鲜血,和微动的枪缨同样耀眼。
      青氅头目大怒,运起手中狼牙槊,照汉子面门便打,汉子侧身避过,举枪一格头目的铁槊,顺着槊杆朝他身上招呼。那头目横槊挡开,挡的似乎有点吃力。汉子回枪又疾刺他那坐下马匹。那头目急夹腿驱马,跃开数丈躲过,勒马转身,知是不敌,横槊骂道:“贼南蛮,倒有一身贼力气!”说完退到了众契丹兵的前面。
      汉子蔑蔑一呵,厉然道:“就凭你那微末道行,犯我宋境,管叫你有来无回!”
      青氅头目道:“腌臜南蛮,爷爷后面便有大契丹百万天兵,稍后便到,别说你一个贼南蛮,就连城池都能踏为灰烬!”
      汉子一听便晓得是他在信口胡说,那契丹国若真是盈兵侵宋,如何佯装作宋人打扮?河北诸城戍防甚密,定不会被契丹轻取。若真是大军压境,自己断然不会毫无消息。但转念一忖,也不知这十余个契丹兵如何能入到这高阳腹地,后面还有多少同伙人马,众人都带有兵刃,为何没被戍守的宋军所拦截。于是朗声试问道:“契丹狗,你们是如何过得我大宋关隘,到达此地的?”
      青氅头目脸上顿呈得意之色,哈哈笑道:“大契丹百万天兵,爷爷们过你几个南蛮子守的关隘,如探囊取物一般。”
      汉子听他如此说,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来,便不想与他罗嗦了,凛枪喝道:“你们这些契丹狗,前生便作下了孽,今天倒了楣,遇到我这杀狗的人,都来受死吧!”说罢挺起点钢枪飞刺众契丹兵,众兵士也应出兵刃还击。
      只见汉子一枪荡捋开众人兵刃,却又疾电一斜,直砍一个契丹兵坐下战马的马腿,汉子钢枪的枪锷大而锋利,砍势丝毫不逊于砍刀,那马的后腿如割庄稼一般被一枪打断,那骑兵当时就从马上翻了下来。汉子又用枪尾急挡开众兵士的砍刺,找到隙空握枪直刺那落马兵,枪锷正穿咽喉,还没进土中寸余。汉子借枪头竖入地中之力,撚直枪杆,翻身跃起用脚连踢其余众兵,一个兵士被踢中肩胛,手中无力,落了兵刃;另有一匹战马被踢中后股,吃痛不已,跃出了丈余。
      汉子踢了半圈,收势落地,将枪尾举上头顶猛拔没入地中的枪锷,枪锷拔出那契丹兵咽喉之际鲜血直喷,汉子又借拔枪之力朝一个使马刀的契丹兵头上猛劈,那兵士连忙举马刀格挡;这一枪,拔枪之力加上汉子本身之力,劈下去力道只怕有千斤,那兵士举刀如何抵挡的住?一劈劈过马刀又直劈中那兵士的脑顶,那兵士刹时头上鲜血长流,昏下马去。
      众契丹兵都在马上,虽可借马势加其兵刃上的威稳之力,但象这样众马围攻一人比不得单打独斗,实在显不出骑兵的威力来,反而显得甚不灵活。汉子深知其理,在地下斗这许多骑兵事实上吃亏并不甚大,众契丹兵不明究理,又见得须臾间就被汉子杀掉两人、打翻一个,好几个都心中寒怕,踱着马已退后了数步。
      那青氅头目见状,用契丹话叱道:“兄弟们,千万别后退!这贼蛮的武功甚高,咱们只有一起上才有胜算!”众兵士听到命令,又重新围近了汉子,斗了起来。
      先前南逃的居民几乎已都逃出了镇了。有躲在屋里的时常探头打望,发现有人在和强盗打斗,强盗似是无暇顾及自己,正是逃走的好机会,也都陆续逃出了镇去。
      汉子越战越勇,又杀了两个契丹兵。正斗到酣处,忽听得小石蛋,在不远处呼道:“大叔,多杀几个契丹狗!”
      汉子听得小石蛋的喊声,瞥头一望,顿时略微分了心,一个契丹兵乘机挥下长刀便想去卸汉子的臂膀。好在汉子机警,觉察到刀风立刻朝左侧倒地一滚,才化了危险,只是左臂上仍被划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却也鲜血直渗。汉子顺着滚势站起,对小石蛋大吼道:“小石蛋快回去!”
      那青氅头目正愁没办法敌的过汉子,发现一个小孩儿和汉子说话,看样子显然还是相互认识的,如获至宝,立即兴奋用契丹话对众人道:“兄弟们,把那贼南蛮围住了,我去捉那个小孩儿!”说罢打马朝小石蛋奔去。
      汉子立刻会意,想去阻拦,奈何猛虎难斗群狼,被七、八个契丹兵一起围斗,情急却分身乏术。那青氅头目说话间就奔到了小石蛋跟前,一把揽上马去,用狼牙槊头对着小石蛋的脑袋,大声用汉话道:“兄弟们,咱们撤!贼南蛮,你敢追出一步我就砸碎这小孩儿的脑袋!” 小石蛋被捉在马上,嗷嗷地哭。
      众契丹兵听头目呼令,立即打马朝镇北回撤。汉子顿时愣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对那青氅头目骂道:“契丹狗,打不过便下滥招,算什么好汉?!快放了这孩子!”
      那青氅头目在马上抓紧小石蛋,也向北撤,边跑边笑道:“嘿嘿,贼南蛮,爷爷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汉,爷爷现在去搬救兵,你是好汉就不要逃走,你若敢在这里等着,我便放了这小孩儿,你敢是不敢?”
      汉子眼看小石蛋要被契丹人抓走,也是自负自己的武艺,朗声应道:“区区狄寇,何足惧哉,你只管搬救兵来,我定在这里等你!”
      那青氅头目一面催马一面笑道:“好好好,爷爷敬你是条汉子,带上这小南蛮也是个累赘,还给你好了!”说罢把小石蛋撂下马来,狂奔北去。由于奔马的速度极快,小石蛋被如此一撂,摔到地上滚了数滚才停住。
      汉子咬牙怒目,却也毫无法子,见那青氅头目转眼间已奔走数百丈远,自然追赶不上了。于是忙朝小石蛋抢过去,想看他是否受伤。小石蛋却慢慢地站了起来,想是被刚才的情形吓坏了,虽不哭了,却面无血色。汉子大喜,见他能站起来便知他并无大碍,赶到他面前,看了一番,脸、腿、胳膊都有擦伤,好在都是皮外伤,才放下心来,又气又怜地对他道:“让你和店主大伯一起千万别出来,你却不听,差点儿就把性命丢了。”
      小石蛋半晌才回过神来,含泪喃喃道:“契丹……契丹狗……真凶……”汉子见了,也湿了双眼,蹲下身子一把把他抱住。
      那店老板此时也出到外面来,汉子看见以后牵着小石蛋朝他靠拢,一边道:“店家,那些强盗是契丹狗,他们一会儿还要来的,这镇里是不能呆了,你也准备南下吧!”
      店老板也朝他们迎了过来道:“嗯,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我这就去收拾。”却看到汉子手臂上的伤口和小石蛋身上的擦伤,关切问汉子道:“客官你臂上的伤碍不碍?”又对小石蛋道:“小倌儿你身上也有伤啊,痛不痛?我适才千万地叫你不要出来,你却不肯听我的话,若是送了性命如何是好啊。”
      汉子叫店老板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的伤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些粉末,抖了一些在自己左臂的伤口上,又给小石蛋的手臂、脸、腿上的擦伤处抹了一些,对小石蛋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抹上伤好的快些。”又解开外衣,从衾衣上扯下一长条白布,递给店老板道:“店家,劳烦你帮我把这伤包一下。”说罢挽起左臂上带血的袖子。
      店老板接过布条,给汉子仔细地包扎,问小石蛋道:“小倌儿,刚才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跑出去呢?”
      也不知小石蛋是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回来,还是知道自己不听话的行为错了,微微耷拉着脑袋不作声,眼睛似仍湿润着。
      汉子见小石蛋这样,也不忍苛责他,待店老板给自己包好了伤口,对店老板道:“店家,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
      店老板道:“客官有什么尽管吩咐,小老儿等办到的一定办。”
      汉子料想契丹兵不可能是大举进犯,定是小股力量在此活动,自负武功足以应付,定要留下来看个究竟,也好应了先前与那个青氅头目所许“在此地等他搬救兵来”之诺;但又想到小石蛋留在身旁只能为自己徒添累赘,摸着小石蛋的头对店老板道:“我本欲到北三关去有重要的事情,现下在这儿碰到了契丹狗却也不能不管,这个孩子再跟着我恐怕有危险,我看你为人甚是宽厚,请你南下时带上他,等我事情办完之后再去找你们。”说完又从身上摸出了两个银元宝,递店老板道:“这钱做路上的盘缠。”
      店老板不接他的元宝,道:“客官,这孩子我带他走就是,我亲戚家在蔡州确山县的李湾村,您到了以后只须问‘李二福’便能寻到我们——李二福是我妻弟;这银子我不要,您是杀契丹狗的英雄,能为您做点事情我求之不得,怎么还能要您银子?”
      汉子把元宝硬塞到店老板手里,道:“这银子又不是白给你,是给你们做盘缠上路的,难道你们两个在路上都不吃不喝?” 店老板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勉强接了元宝。
      汉子撇头又对小石蛋道:“小石蛋,你先随店家大伯到南方去,这北疆兵荒马乱的,说不得何时就会有危险。大叔收拾了这一撮契丹狗,还要去北方前线办事情,你若跟着也不方便。等事情都办完,一定去蔡州接你、教你武功。”
      小石蛋似乎很不舍得喝汉子分开,含泪道:“大叔,你不要我了么?我要和你一起,去哪儿都和你一起!”
      汉子轻拍着小石蛋的肩膀,相怜道:“不是大叔不要你了,只是这里实在是危险,万一有什么闪失,丢了性命可不是好玩的。” 说完后见不远处有两匹契丹兵剩下的战马,去牵了一匹过来,把马缰递到店老板手中道:“你们骑这匹马走。”
      小石蛋却盈着泪对汉子道:“大叔,你不走我也不走!”
      汉子摸着小石蛋的头对他道:“大叔在这里真是有事,现在不能带着你了;大叔既然答应了你,完事后便去寻你,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去的。”这时店老板也对小石蛋道:“小倌儿,你可得听话,你大叔在这里是要干杀契丹狗的大事儿,咱们留在这里只能是拖你大叔的后腿,你乖些,快上马来,我去收拾点东西咱们就出发。”
      小石蛋听了他俩的话,也不上马也不做声,呜呜地抽啼起来。
      汉子见小石蛋哭得伤心,却也不得不把他强抱上马,对牵着马缰的店老板道:“店家,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日后我去蔡州接他时,再重重谢你。”
      店老板一面牵着马走一面道:“客官,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便会分他半口。可别说‘谢’,你在这里不走都是为了我们受苦的大宋子民,说‘谢’可就是折杀我了。”
      汉子微微点头,又对小石蛋道:“小石蛋,一路上你可得听店家大伯的话。”
      店老板牵着马到他的小酒店门口,片刻间收拾了一个包袱挎在肩上下来,想来是因为不会骑马的缘故,牵着小石蛋坐的马朝镇南面走。小石蛋这时却又不哭了,幽幽地望着汉子,汉子不时的地与他们挥手,目送他们出了镇子。
      二人走后,汉子在小店门前的马柱解下自己的狮子骢,翻身上马,打马在镇上走了一圈;小镇上的居民几乎都在先前契丹兵来时与和汉子和契丹兵打斗时四下逃走了,到处空空如也。汉子边走也边呼喊着,围镇绕了一大圈,未见得有人出来或是应答,便回到小酒店门口。依旧把马栓好后回到小店里面,一口气喝了先前剩下的半坛子酒,静等着契丹兵到来。

      约摸只过了两盏茶时分,汉子听得店外有马蹄之声,心中疑虑,提枪出店一看,未见得镇北有契丹兵到,却看见小石蛋骑着马从镇南奔来,还红着眼睛,直叫道:“大叔,大叔!”
      汉子心中一猝,暗叫不好,忙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店家大伯呢?”
      小石蛋骑到店门口,翻身下马,哭道:“大伯他……被契丹狗杀了……”
      汉子见小石蛋骑马、翻身下马都甚是娴熟,心中略疑一个乡下孩子为何也会骑马,此时却也没功夫问及此事,只惊问道:“南下的路上也有契丹狗?”
      小石蛋道:“是啊,大伯正牵着我坐的马赶路,路前不远的地方不知从哪儿窜出了几个契丹狗,问我们马是从哪儿得来的。大伯知道情况不好了,便偷偷叫我快跑,让我回来找你,我就使劲用脚打马,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跑到这里来了。大伯……他一定被契丹狗给杀了……”说完又大哭起来。
      汉子听得如头顶响雷一般,想不到契丹畜生肆杀我宋民百姓,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又想到让他们现在南去也是自己的主意,仰天一声大嚎:“真是老天不佑么?!”小石蛋见他如此,哭得更厉害了。
      突然之间,汉子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对小石蛋急道:“小石蛋别哭了,好象是契丹狗要来了。” 小石蛋听后立即收了哭声,汉子仔细一听,真有马蹄之声,且似是由近及远越来越大,恐怕是有百十匹马的队伍。于是连忙抱起小石蛋进了小酒店,又交代他道:“千万不能出来,否则便象上次一样性命不保!”之后出到门外,看见镇北一大群人马鸦鸦而来。
      汉子怕他们发现小石蛋,运起脚力朝人马的方向迎去了数十丈,横枪屹立,凛凛威风。
      这一大群人马百人左右,都如先前契丹兵一般佯装宋人打扮,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壮汉,气宇不凡,可能是契丹军中的将领。穿戴的也是包布幞头、交领袍子,不过面料好象比众人好些,手中撚着一杆浑铁方天戟;座下的马却似不是常物,金色的底毛锃锃发亮,身上好些白色团斑,四肢矫健溢力,铜肉铁骨一般,甚是神俊轩昂。先前那个被汉子打跑的青氅头目也在这队伍中。
      人马近到汉子十余丈外便都停了下来,先前那个青氅头目指着汉子对那为首的契丹将领道:“王爷,就是他!”
      汉子识得那契丹将领座下所骑的马唤作“花斑豹”,是契丹名将耶律休哥的坐骑,这耶律休哥在几年前已然死了,又见那青氅头目叫他“王爷”,以为他定是耶律休哥的兄弟子侄,却也面不改色,郎声道:“你和耶律休哥如何称呼?”
      那契丹将领听了哈哈一笑,用汉话道:“南蛮还有点见识,还知道这‘花斑豹’是我大契丹‘宋国王于越’ 耶律休哥之物。只是前些年休哥王爷驾薨之时把这神驹献给了我大契丹国主,此番某家出来任务特殊,国主特把这神驹赐与我骑。”
      汉子听他如此说,更是心中一紧,暗想这契丹将领定是那契丹国一等一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在我大宋境内完成“特殊任务”,还能有我大宋的好么?
      汉子正在思忖,忽听得那契丹将领一声大喝:“高璘!”
      汉子顿时如晴天听得霹雳一般,全身一震,望着那契丹将领惊道:“你……你如何认得我?!”
      “岂止是认识你,” 契丹将领勒马在原地踏了几踏,又笑道,“你乃是宋国枢密院副都承旨,殿前司都指挥使高琼、富州团练使高瑶的四弟;更重要的是,你还是宋国河东路、京东东、西路、京畿路、京西北路五路武盟的盟主。”
      高璘更是万分惊诧,心中微颤,却依旧凛然道:“你如何知道的?你是谁?”
      “某家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这次到河北路来的目的;” 契丹将领仍旧微笑着,道,“你得到了我大契丹国不久后要攻你宋国的消息,此次北上的目的有二:其一,是到前方去察看契丹和宋两军的状况和前方地形,回去后便要领你那北五路武盟的江湖志士到前方来与宋军同抗我大契丹军;其二,你颇识机械,已把宋军中的床子弩又加以机括,研出威力更甚‘霹雳床子弩’,你到前方去是要将‘霹雳床子弩机括图’交给戍边的宋将,让宋军造‘霹雳床子弩’来对付我大契丹国。对与不对?”
      高璘听得心中更寒,稳了稳情绪道:“原来先前那三个来抢我‘霹雳床子弩机括图’的是你派来的。殊不知‘机括’只烂熟在我心中,我身上的‘图’就算送你你也没用!”之后把铦锷点钢枪一凛,道:“哼!你契丹狗国屡屡犯我宋境,但凡我大宋拳拳正义之士,自然都想杀你们而后快!”
      契丹将领听了此话,冷冷地道:“别假作高洁!正义?何为正义?你宋国赵家天下不也是从周柴王手中夺下来的!正所谓‘春秋无义战’,有何正义不正义的?天下之大,自然是能者占之。你能保若是你宋国强大时,不会‘开疆辟土’去占别国之境么?你宋国先王赵光义,在圣宗统和四年兴三十万大军攻我大契丹的疆土就是正义?现下我大契丹欲报那一箭仇就不是正义?”
      高璘细细一想,似也略有道理,一个国家在弱势之时,自然不想有别的强势来入侵;但若是这个国家强势之后,却难保不会去侵凌别的弱势国家。“弱肉强食”乃是亘古真理。
      契丹将领又道:“你问某家如何认得你,呵呵,因为你北五路武盟里有不少我大契丹的眼线,你这次北上的情况,我自然知道;两仪门的首徒谢星、谢辰兄弟便是投靠我大契丹国了的,只是我小觑了你的实力,谢氏兄弟到现在也没回来……”
      高璘恍然道:“原来他二人也是你派来杀我的!”心中却想:“先前那谢氏兄弟虽然极力要杀我,但见那谢星死前的言行并不像卖国求荣之人,也不知这些契丹狗贼用了什么极恶的手段让他们就范的……”一忖之后又问道:“你们从契丹国乔装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我?”
      “你太高看自己了,其实某家这次入宋的目的是勘察宋国河北路的地形,绘作详尽的战略地形图。待某家任务完成之后,我大契丹将举二十万天兵攻宋——你现在知道某家为什么能骑这‘花斑豹’了吧?”契丹将领笑着道,“某家一直南下到了冀州,河北东路的地形基本算熟悉了,不过弟兄们也随着某家吃了不少苦:白天基本上不活动,天黑后才行军,且多是找少人烟的蹊径走;见到宋军驻守的城隘,都是走极远的路绕过去,发现我们行踪的也多被我们给杀了,所以我们能深入宋境而不被发现。”
      高璘面呈寒色,听地很仔细,心中惊忖:“我确是接到情报说契丹狗国可能于这一两年内举重兵侵犯我宋国疆土,所以才马不停蹄地赶去北疆,却料不到契丹狗的动作这样快……”
      那契丹将领接着道:“某家的任务已做的差不多了,正欲回契丹,却接到消息说你要到北三关的雄州瓦桥关,某家和弟兄们便想在宋境内等等你,看能不能俟机把你给除掉。因为某家明白:若是留你在世上,让你去给宋军装备上‘霹雳床子弩’,又去领中原江湖中许多厉害人物来与我大契丹为敌的话,不知又要牺牲多少我大契丹健儿的性命,那可是大大不妥的……”说到此处,那契丹将领脸上掠过一丝怅然,顿了顿又道:“不过雄州的宋兵守卫甚重,我们自然不好在那里等你,只能在半路相截;而从瀛州北上雄州有高阳、莫州两条道路,我们又不知道你到底走哪条路,于是昨天早上我派人去莫州城找了三个蠢人,让他们去瀛州北上的路上等你,抢你的‘霹雳床子弩机括图’。那三个莫州的蠢人当然抢不了你的东西,某家的目的是要让你知道莫州有人与你为难,让你保险起见,只得走高阳关这条路,某家就在这高阳关外等你来。本以为你昨天晚上就能到这里,却没想到昨天傍晚居然下起雨来,某家也怕在宋境内呆太久生出其他枝节,于是就又派谢星、谢辰兄弟去‘亲近’你——你一定想问,这谢氏兄弟剑法卓厉,也算你北五路武盟里有头脸的人物,为何会卖国投敌?其实如果我把你的爹娘妻子都请到契丹国去了,让你干点什么事你能不去干么?——某家依旧在这高阳关外等他二人来复命,如若他二人的两仪剑法都敌你不过,那只有某家亲自会会你了……”
      听到此处,高璘心中甚怖,契丹狗国居然有眼前这样的人物,无怪能够国健兵强。又想到他说将要举二十万大军攻宋,实在为我大宋的命运担忧,思虑半晌问道:“你既然敢将这若干的秘密告诉我,想来我在你眼中已然是死人一般了,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杀得了我么?”
      契丹将领又微微一笑,道:“杀是自然要杀的……不过把这些告诉你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你是重然诺的好汉,”说话间用手一指先前那个青氅头目,“你答应他在这里等着他搬救兵来,便真就在这里等着,如若你刚才打马跑了,某家去哪儿寻你?二是因为你是武功臻高的英雄,某家带出来这百余人,个个都是大契丹国主帐前千里挑一的斡鲁朵,且都是斡鲁朵中的精英,是我大契丹军中最勇猛的战士,你却能一口气杀掉五个,实在也是难得的人才。某家向来敬重好汉英雄,仅凭这两点,某家也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高璘听了心下甚恼他如此托大,岿然冷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契丹将领又拉缰跺了跺马,略忖一下后道:“好,也让你死个明白,我便是大契丹兰陵郡王萧挞凛。”
      “萧挞凛!” 高璘又是万分惊愕,诧道:“你就是昔年在陈家谷擒杨业老令公的萧挞凛?!”
      萧挞凛道:“正是某家,不过杨业是我与耶律斜轸一同擒的,杨延玉却是被某家一人杀的。说到杨业,那可是你们宋国一等一的好汉,被擒之后三日未进米水,绝食而死,我承天太后还在古北口为他建了祠堂。某家纵横沙场从不把谁放在眼中,对杨业也是佩服的紧。你高璘今天死在某家的手上,也没辱没你的名声。”
      高璘听得怒火中烧,恨道:“好好好,我今日定要杀了你为杨家忠烈报仇!”说罢便举枪催步向萧挞凛驰去。
      萧挞凛喝道:“且慢——” 高璘毫不理会,端枪便刺,萧挞凛一戟把枪荡开道:“不用慌,打是一定要打的,某家敬你也是一条好汉,许你一诺!”
      高璘听后收枪退后数步,问道:“许我什么诺?”
      那萧挞凛本就是契丹名将,武功和韬略都在契丹国中鲜有对手,对高璘自负道:“某家承诺,你我二人单打独斗,无论生死,这一百余的斡鲁朵不得插手!”瞥头对一百余的斡鲁朵用契丹话喝道:“你们听到没有?!” 一百余的斡鲁朵听后,齐声用契丹话山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场面甚是雄壮。
      高璘心中一慰,对萧挞凛生出略略敬意。因为若是萧挞凛举着一百余的斡鲁朵围他,他几乎毫无胜算,于是他才先出枪想占个起首。不料萧挞凛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如此许他一诺,确也是丈夫行径,不由赞道:“好汉!若不是你我各事其国,真想交了你这个朋友。请出招吧!”说罢挥枪挽出三个枪花,以示敬之。
      萧挞凛翻身跃下花斑豹,对高璘笑道:“你在地上,某家也下地来才不失公平。”说罢方天戟一迎向高璘照来,高璘提枪一格,化过攻势。萧挞凛铁戟一缩,猛砸高璘下盘,高璘连退数步,翻低枪尾把戟头一顺,随后撚起钢枪,直刺萧挞凛心口;萧挞凛铁戟迎上,“乓”地一声,枪戟各自弹开。高璘运起劲力,枪头铦锷化作三点,直向萧挞凛戳将去。萧挞凛急侧身躯,移至高璘左侧,格戟躲过枪势,转戟搠向高璘背心,高璘握枪斜挡,侧目转身,摇开方天戟。萧挞凛回戟,曲膝微微一跃,顺势由下向上拨出铁戟,戟风呼呼。高璘撇枪作刀砍,正打在方天戟的后刃上,二人拼力须臾,萧挞凛驱戟朝前微刺,钢枪顿时失了依托,突突扬起。高璘反映极快,立即退后两步稳住下盘,运枪猛力侧劈,萧挞凛挥戟力挡,一瞥间枪戟相交,火石电光,二人皆被震开数尺,虎口都是微微发痛。
      两人都使的长兵器,打起来如双龙抢珠,甚是耀眼,你来我往不觉已拆了六、七十回合,仍是轩轾难分。周围的一百余契丹斡鲁朵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都直看的目瞪口呆。
      二人越斗越酣。高璘正是不惑之年,武功力道恰入臻境,那萧挞凛却年逾五十,大出高璘十好几岁;百余回合之后,萧挞凛劲力慢慢趋缓,渐落下风。高璘看准机会,卖出肋下一处破绽,萧挞凛举戟便朝高璘肋下搠去,高璘略微一侧,用力夹住铁戟戟杆,迅速举枪去砍萧挞凛握戟的双手。萧挞凛把铁戟抽将不动,只得撒手,忽又觉颈上一凉,高璘的枪锷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一百余契丹斡鲁朵见了此情景,即刻都亮出兵刃,跃跃朝萧、高二人围来。
      高璘立即抢到萧挞凛背后,左手握至枪头,反手比到萧挞凛的颈前,挟持萧挞凛朗声道:“谁再动一动我便戳穿他的喉咙!”那一百余契丹斡鲁朵听了此话,具都不敢再动。
      萧挞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入敌手,不由垂眼叹气道:“ 唉……宋国有你这般的人物,真是天佑你宋国……”
      高璘并不应他,只挟持他径直走到那小酒店门口,解下自己那狮子骢的马缰,逼他上马坐到鞍前,待他坐定后自己也上马坐在鞍上,右手执缰绳,左手仍握着钢枪,枪锷依旧架在他项上。想到小石蛋还躲在小酒店里,便呼喊他出来。小石蛋好似就躲在门口一般,一叫便就出来了,出得店门一看周围是如此景象,惊的手脚微颤,懵然道:“大叔……我有点怕……”
      高璘伸右手把小石蛋拉上马坐到自己身后,道:“别怕,咱们马上就能走了。”随后马缰一紧,转马上了道路。众契丹兵生怕高璘伤了兰陵郡王,仍是不敢移动。
      高璘微微一笑,正欲驱马奔走,却猛听“噗”的一声,只见得高璘的后背鲜血四溅,小石蛋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匕首,而刀刃正没入高璘的身体中!刀刃穿过后背心直插心脏,鲜血正顺着匕首涓涓流出。
      高璘立即失身翻下马去,口内渗血,回望小石蛋道:“你……”
      这时的小石蛋眼泪夺眶横流,加之又有鲜血溅到脸上,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悚愕。只看他翻身下马,一把扑到高璘胸口大哭道:“大叔……对不起……”
      高璘斜着支撑着身子,害怕背心的匕首触碰到地面加剧疼痛,即便如此,也已疼得全身发颤,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小石蛋痛哭着道:“大叔……你对我那样好,我还要杀你,我真是畜生……”
      高璘挣扎举起一只手,抚了抚小石蛋的头,艰难道:“小石蛋……你为什么……”
      小石蛋啼泣道:“大叔,其实我是契丹人,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是我父王的命令我也不敢不听……我好难过……”
      此时萧挞凛也下得马来,伸手去牵小石蛋的手,一边转头对马下的高璘道:“某家不让众斡鲁朵插手,却也没说不许我儿子插手。”
      小石蛋也不理会萧挞凛,仍在高璘胸口痛哭。
      高璘已数不清这是今天遇到的第几次惊愕了,对小石蛋苦道:“原来……你是萧挞凛的儿子……”
      萧挞凛蹲下身子,望着面如死灰的高璘,道:“我们前天夜里从瀛州北上过来,路过那陈家边村时不巧被那里的村民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便杀了全村的人;一想到你也应该是走这条路北上,而遇到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你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我就让儿子扮作失了双亲的小孩儿在那村里等着你,让他俟机把你杀掉——他可是我从小严格训练出来的,谁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也会杀人呢?”
      小石蛋扶着高璘涓然道:“大叔……我一开始就是在骗你,在陈家边村茅屋里你要给我烤衣服的时候,我不敢在你面前脱衣服是因为我身上藏着匕首……今天早晨快天亮时,你醒来见到我离你不远,其实当时我手中也正握着匕首,在想到底刺不刺你……我真的好矛盾,你和我以前都不认识,你还待我那么好,给我吃的喝的,帮我烤干湿衣服,还答应教我武功,天底下除了我父王就是你待我最好了……当时我拿着匕首真的下不了手,却正在这个时候窗外有了动静,而你也醒了。不知道怎么的,我从窗口看着你和我父王派来的人打斗时,心里却是希望你赢、不希望你死的;当时我心里在想,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非常伤心的……到了后来,你又为了救我而放走了父王的众多斡鲁朵,我心里更是由衷地感激你,而你却不知道,这些都是父王早已经设定好的让我演来骗你的戏……” 小石蛋说到这里已然是眼泪如倾,抽啼不止;用手一抹脸上的血泪,歇了口气又道:“直到刚才……你抓了我父王,我才想又起我是契丹人、你是宋人,我是父王派来杀你的,父王是我最亲的人,你要杀他我只有刺你了……大叔,我心底里实在是不想杀你的……我以前问过父王,为什么要杀你,父王说,如果不杀你,你就会杀更多更多我们契丹国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个国家要互相打仗杀人呢?大家做朋友都不好么……”
      高璘已经流血过多,在地上挣扎数下,摸着小石蛋呻吟微道:“小石蛋……大叔不怪你……” 正在此刻,又蓦听“噗”一声,蹲在高璘身旁的萧挞凛猛然拔出插在高璘后心的匕首,顿时鲜血四喷;高璘本已垂死,匕首一拔,猛吐一口鲜血,当场毙命,死未瞑目。
      小石蛋见此情景,一时间脑袋中一片空白,一怔之后懵然望了萧挞凛一眼,扑倒在高璘尸体上失声嚎啕道:“大叔……你别死啊……”
      萧挞凛伸手在高璘尸体身上摸索一阵,果然找到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想来应该就是先前所说的“霹雳床子弩机括图”,然后站起身来把匕首仍在脚下,拍了拍小石蛋,对他微笑道:“呵呵,没想到居然还要你来救为父。唉,也怪为父自负武艺在大契丹无人匹敌,便把这宋人轻看了,实在是惭愧……”话音未落,小石蛋一瞥间已一把操起地上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萧挞凛发现儿子居然自尽了,顿时如五雷轰顶,一把抱起小石蛋,失心疯道:“儿子!你这是干什么……”
      小石蛋望着萧挞凛,抽搐着痛苦道:“父王……你从小教我杀人的功夫,要我长大后好为国效力……今天我第一次杀人,才发现杀人的感觉真难受,比死还难受……我不明白,杀人的人难受,被杀的人一定更难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杀人啊?”说道这里,小石蛋吃力地回头望了望高璘的尸体,凄然道:“大叔……我现在也没办法跟你学功夫了,你说‘武’是用来‘止戈’的……我现在自杀了,算不算是‘止戈’呢……”话未说完,心力衰竭,渐渐没了气息。
      萧挞凛紧抱着儿子的尸体,全身颤抖欲哭无泪,脑中懵然一片,心中也如被掏空了一般,不知时间空间地兀兀站立了良久。待意识稍稍清醒之后缓缓打开那明黄卷轴,只见一面上写道:“大宋天朝承命奉天,帝王制曰:御赐此‘霹雳床子弩机括图’以慰北疆前方将士。”翻面一看,只有赫然十六个大字:“机括机括,北庭不没。国自有疆,疆自有国。”
      萧挞凛看着这于自己毫无用处的宋国圣旨,又摸了摸儿子渐渐冷却的脸,四体木然,身心具寒,喃喃苦道:“这就是我儿子用生命换来的‘机括图’?难道……我真的是与天道相悖了?难道……我真的是错了?”

      同年闰九月,契丹国圣宗皇帝与承天太后率二十万大军南下亲征宋国,命萧挞凛为先锋大将军。由于萧挞凛昔日勘道在先,契丹军先攻河北诸城不克,便绕道攻瀛州,又不克,便欲迂回穿插直趋汴京,途中攻克祁州等地。十一月,萧挞凛击败天雄、德清二军,三面包围澶州。中原武盟众多豪杰自发至澶州与宋军共同御敌,还带来了十二张高璘先前改制的“霹雳床子弩”,此弩箭长三尺,一发十箭,射程可达四百余丈。萧挞凛自恃其勇,轻骑简从潜至城旁巡勘地势,未识得城头的霹雳床子弩。宋军十二弩其发,箭雨如蝗,萧挞凛逃避不及,身中五箭,其中宋军虎威军将张瓌发的一弩一箭正中面门,萧挞凛当场毙命。张瓌射杀萧挞凛后,含泪山呼:“为高盟主雪恨!大宋天朝万年!”宋军豪杰等士气大兴,皆同呼之,契丹军队如丧考妣。三日后,大宋天子真宗皇帝亲幸澶州,宋军欢呼之声闻于十里之外,大宋军威大振。同年十二月,宋国与契丹国订“澶渊之盟”,两国约为兄弟之邦,宋为兄、契丹为弟;宋每岁赐军饷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予契丹;两国约定以白河沟为界。此后百余年,两国相对和平,毗邻之州军人户,各守疆界,互不交侵;两国经济文化交流发展长足,沿边百姓乐业安居。此是后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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