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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告白 ...

  •   第四章:
      告白

      我有时做梦的时候,会折返到那段记忆里去。梦里总是只有一些片段,遥远的人像,零乱的光与影。那是一九九八年,我大学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是在那个寒冷的春天里,我发现我爱上李长安。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惶恐。

      对他的好感由来已久。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温暖甜蜜,而发现自己正在逐渐陷入爱里则不是这样,我无限惶恐而又莫名期待。心事渐渐发酵成愁。
      只是我迟迟没有行动。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尤其李长安对我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或者暗示。我完全给搞糊涂了。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对我有好感的啊。
      开学以后只在路上偶尔遇见过他几次。和上学期一样,我们停下来说几句话。没有任何细节让人感觉和以往不同,我却敏感的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是说不出区别到底在哪里。
      于是无端忐忑。

      这就是我的十八岁。如果要形容那段迷茫的岁月,那么关键词是:青涩,孤独,还有暗恋。

      那个时候的我,有大把大把的青春,想象中,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比如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都应触手可及;现实里却是我天天在李长安投放给我的每一个微笑中颠倒沉沦,尽管我校的男女生比例是7:1。
      我一直期待发生的故事毫无进展。

      所以这天当李长安在路上从一堆向他迎面走过去的女生中叫住我的时候,我异常的受宠若惊。
      他问我,“你做什么去?”
      我老老实实的,“我准备上课去”,那天下午我有选修课。
      “哎,那你帮我个忙,把这个带给你们寝室的朱颜,听说她生病了。”
      朱颜是他老乡,两人一直都熟。朱颜也的确病了,不过也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没办法,印象里那年上海的春天寒冷到妖异,都进入三月份了平均气温还在五度以下,换了是我,从处处有暖气、据说室内温暖如春的北方,来到阴冷潮湿的上海,肯定也浑身不适。

      李长安塞给我的是一只刚刚削好皮、裹在透明的食品塑料袋里的菠萝,黄澄澄的,汁水淋漓。
      我不由目瞪口呆,看看近在咫尺一脸关切的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菠萝,忽然觉得,虽然这种超级近距离的接触算的上是飞来艳福,可是我要享受起来,怕还需要先花些力气。
      不过,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没有时间和他讨论春天的菠萝是否适合感冒患者以及有无可能引起过敏了。
      “那我恐怕得抓紧时间了,我先把菠萝拿回寝室吧”,我向李长安挥手道别,掉头向我来的方向加快脚步走了起来,预备等他看不见我了就开始跑步前进。
      没有说出口的困惑是,“怎么忽然给我找这么一个题目,是凑巧,还是莫非这也是一种考验?”不过,到底考验什么呢,我托着汁水滴答的塑料袋边走边想,是应变能力,与室友是否足够友爱,还是我接下来的奔跑速度?

      我没跑出几步又被李长安追上来喊住了。他要回了托付给我的菠萝,说“你要赶时间上课的话,还是我自己找人一起去吧。”接着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我在原地满心困惑:莫非他起初认为我可以带着菠萝去上课?

      我很快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奇怪的男生本来就很多,至于男生做出点奇怪的事情,那就更多了。
      比如和我同班的那个男生谁——我还真想不起来是谁——我其实很难记住男生的脸和名字,至于短时间内就要把他们正确的匹配起来,那就更难——曾经约我一起去晚自习,说有功课要请教。我去了,到教室坐下以后,他掏出两包零食给我,也不问我问题,也没问我要笔记,就坐在我旁边无声无息的看了会儿书,后来他有什么事情就出去了。我等了很久,看完了功课又做了点预习,最后实在没事干了,把他给的一袋上好佳荷兰豆打开都吃了,他还是没回来。时间已经晚了,于是我只好从笔记本里撕了半页白纸,留了字条给他,说我先回去了,让他有问题再找我。
      想来应该没有人会要他留在座位上的本子和书吧。
      那个男生第二天没有来找我,有关这个莫明其妙的自习之夜里他何以中途不见,也一直没给过我解释。

      菠萝事件后不久,我又一次在课外见到李长安。
      三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在操场边上收被子。
      我所在的寝室是阴面的屋子,晾衣服还成,被子什么根本没办法晒。只有大老远的抱到操场,拿到看台上挂在最高一层晒。难得这天出了太阳又没风。早操一做完我就冲回寝室抱被子去了,这才在看台上抢到一小块地方。
      我们这一届拿到的被套全是蓝底白花布的,被上上届的师兄师姐们嘲笑为符合学校特色(他们的被套是一水的深蓝,的确比我们强),再上上届是军绿色,不过哪一届都没我们上届惨,学校发的被套居然是一个粉红色。
      晒被子要赶早,收被子也要趁早。一是太阳下山以后被子沾了露水变得冰凉就白晒了,二是因为大家都是同款被套,虽然被角有不同的红色数字,可还是有被错拿的可能性。
      冬天的被子相对厚重,我笨手笨脚的抱了个满怀。没等走出操场,被角已经快拖到泥地上。我正弯腰抓被角努力往回拽,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李长安。
      他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我慌慌张张的先习惯性微笑,然后赶紧摇头拒绝。
      我从来都不希望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看见他凑近过来的笑脸我会觉得那样伤感。以至我抱着一床被子在他面前摇头以后迅速偷跑逃走。
      我甚至觉得如果他再开口我会忽然哭出来。
      是因为太美好太温暖了所以我不习惯吗?
      还是,远在那时我就有预感,因为永远不会得到,所以我不能让自己习惯这种温柔?

      什么都不知道,患得患失,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其实也是幸福的吧。
      暗恋本来就是一种自我折腾,甜蜜和苦涩相混合。
      只是,我等待花开,即使不为收获,也为见证喜悦,——我对李长安的心思下的太重,重到我不能够就这样单纯的一直期待下去。

      所以,一切就都不同了。

      即使是在我的回忆里,所谓的命运转折点,原也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傻傻的班级活动刚在几分钟以前结束。
      学校半强迫进行的团组织活动,要我们去学校附近的小区打扫卫生。现在想来,原来那个小区是学校老师住的。
      男生走前,女生在后,一大伙人拖着扫把水桶,记得似乎还有手上攥抹布的,典型的大一新生队伍,进了校门,走上学校的林荫道。

      谁也不知道,我的命运就在这如此平凡,如此不浪漫的一天当中悄悄改变。
      在几分钟以后,就在这条路上,不幸的我被爱情当场击中。

      几分钟以后发生的事件:
      我眼睁睁的看着苏子夜从队伍的后面追到前面。她追上李长安,拍了他的肩膀,带点羞涩欢喜的看着他,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我看见李长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但是对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没有拒绝。
      之后这两个人像任何一对情侣那样并肩离开,把傻呼呼的大队人马抛在后面。
      虽然我执意认为他们离去的背影不乏生硬。

      仅此而已。
      然而我已经彻底呆掉。

      他喜欢的人应该是我。这是当时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不然我觉得无法解释他之前对我的种种行动以及言语,我绝望的想,总不见得他会在路上拍每一个路过的同班女生的肩膀或者脑袋,威逼她们一定要和他打招呼吧。难道,那不是他对我有好感的表示?
      还是除了我之外,他认识的女生,都会自觉自动的只要看见他便会对他报以微笑?

      他。又是什么时候和苏子夜走在一起的呢。

      全乱了。

      某一枚曾用来固定什么的螺丝飞了出去,我的脑子和我的生活,一起乱了套。
      吃不香睡不着。心不在焉。辗转反侧。全身无力。呼吸困难。面部潮红。手指和身体一起颤抖。
      这就是被天外飞石砸上的后果。
      所谓爱情啊。

      唯一的好处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瘦。
      而且按学校教跳操的老师的话说,女人在这个时候固定下来的身段,一般可以保持到二十六岁左右。
      呃,有句话叫大一吃,大二穿,勾勒出大学女生的消费观念在不同时期的侧重点。不过大一女生吃起东西来的确有够恐怖:大一第一个学期的冬天,我们曾经围在寝室的桌边,大把大把的吞吃掉一斤又一斤的瓜子还有带壳花生。现在想起来,那热量,那脂肪含量……实在不寒而栗。

      爱情的力量正在彻底摧毁我。
      我不得不开始考虑怎样解决问题。
      起码我不能再瘦下去了。

      当时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事后计算,我瘦了也许有八斤!按照科学理论,减肥一月瘦五斤以上就是有损健康的。

      最后我打算表白。

      可怜的我只会写情书。
      我从来没有追求过别人,似乎也没有被别人追求过。

      我从小是心里不乖,表面很乖的学生。有生以来只装病逃过一次学。因为次数太少,所以家里人信了。
      成绩么,总在前十,当然不是一二三。
      考试总是不紧张(除了高中时考理科),成绩总是很稳定。
      即使高考,也是这课发挥出色点,那课比平常差点,最后,三加二的高考里拿了五百七十分,还是排全班第六。

      在林荫道事件之前,我的生活基本是处在一个可以自我掌控的范围里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惊惶失措过。

      在我脑子里不断重演、反复刺激我的,并不只是我所看见的苏子夜和李长安在林荫道上并肩离去的那一幕。真正让我感到震惊害怕的是我自己的感情。
      在那以前,我对李长安的感情是平和隐密的,混合了爱恋,憧憬,思慕,期待……每一个怀春少女都会有的温柔心事。
      在亲眼目睹他俩离去之后,我却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里绝望的发现原来我是真的爱他。不是喜欢不是恋慕,不是理想中因势利导制造一段罗曼史不负我的大学校园生涯,而是爱。
      这感情已经是火,激烈和狂热到我无法克制。

      那天晚上我坐在图书馆里,握住自己的双手,感觉什么书也看不进去,心头凄楚而惶惑。
      在他之前,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经历。
      小学起我就喜欢漂亮可爱的男生。——这个爱好一直延续到现在,现在也就是愿意的话能隐蔽的好一点儿了。
      小学全班不到二十人,男生约占一半,我喜欢过其中的约一半。
      他们都是漂亮可爱的男生,长大了也个个英俊潇洒。从六岁起到现在,我的小学是我看见过的男生外表素质最高的最高的一个班。
      说个笑话,班里的男生在女生认识他们真人以前,就看过我们全体档案上的照片。后来他们就期待着下一届女生的到来。
      一年以后,班里的男生在历经希望,失望,绝望的迎新以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比你们还难看啊……”
      其实我们评价大学同班的男生,也可以说同样的话。

      包括李长安,我也觉得他并不足够漂亮可爱。我甚至也许不怎么喜欢他。——在苏子夜拉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深深的怀疑了他。因他之前对我的诸多撩拨。可是我居然爱上他。
      这就是所谓爱情吗。
      就是莫名其妙?命中注定?前世冤孽?

      我当时只知道我痛苦的几乎要死去。
      因为我不会表白。

      我十分的痛苦。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那样的一幕就代表他们基本是一对了。
      不管他以前冲我怎么微笑,那笑容怎么好似水晶,怎么好似阳光。
      他会为了我,拒绝苏子夜的可能不大。
      而且我喜欢苏子夜。
      她是在大一第一学期考试成绩出来,大家知道我排前三以前就主动向我微笑的女孩。
      我十分痛苦。

      我想我的胜算不大。

      可惜最后我选择的还是表白。

      在若干年后的现在,我都不知道对错。我考虑了这件事实的影响A,又想到更深一层意义上的B,再后来我就这么一层一层的一直想到也许是K层次上的意义,每层彼此矛盾,又可以彼此统一,仿佛古人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又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回归本质,区别在于我走的道路比这还要迂回,还要复杂,还要曲折:我论证到我看罗素的《西方哲学史》都流利阅读了,我还是不知道我的表白是对或错,是与非?

      普通人的生活原比哲学更复杂。又或者,艺术果然源于生活?
      若干年后,有这个思想打底,我第一遍就看懂了《MATRIX》,并且为它兴奋不已。

      也许这就是命。

      当时我还写信给我姐,问她我要说么;她回信说不,可是收到信时我已经表白过了。
      我不应该选择比电话还慢的介质来征求宝贵的和重要的意见。

      我写了封“情书”。在自习的图书馆里。在汹涌的人群当中。
      因为感情的巨大摧毁力量已经让我撑不住了。我写信时混身颤抖,几乎连握笔都困难。
      我只觉得想哭想哭,觉得自己涩的不行。完全是颗青色的果子。
      我不知道怎么控制感情。我也不会追求人。我被否决的可能性在90%以上。而且这否决会要我命。
      但是我只有把信交出去,把自己放出去,任人宰割。

      《简爱》里简说她注视罗切斯特时,感受到的是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喝那一口下了鸩毒的水;以及被有着黄金的钻头的利箭射入心脏般的痛苦和欢乐。
      暗恋的痛苦和欢乐。
      泰戈尔也说,“你每一次投向我的眼波,都让我的痛苦新鲜。”
      那么李长安,对你,我也是一样。

      我写信的前一天上海下了雪。居然下雪。大学四年里在上海看见的唯一一场大雪。而且是在三月份,已经快春天了的时候。
      图书馆门口花坛里正在发芽的冬青被生生冻上,用手一掰,可以掰下一个小小的叶芽,透明的裹在冰里。
      它们永远不会再长大。
      就像我曾经在梦想中播种过的花朵。

      春寒料峭。苦寒不已。
      我的大衣已经带回家洗掉了。把自己裹紧在薄薄的摇粒绒长罩衣里,我浑身发抖。
      那天是我准备表白的日子。

      回头看,人生果真是寂寞如雪。

      那时侯我还是纯洁可爱的小白兔。开始装酷和真正变酷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所以我纯情的没什么办法。高中也太勤奋了,连日剧也没怎么看,那会儿还没韩剧呢,所以也不知道可以捧点小礼物,把人约到僻静处,诚恳的说一声:“请您和我交往吧!”
      我写了情书,很完整的词句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记得了。用的是高中里日本学生来学校联谊时收的漂亮的小本子,浅米色水印条纹信笺纸,底下的角落上有小熊图案印花。至于字,肯定不怎么好,春雪引起的温度飓降和情绪的太过激动让我在写信的时候一直发抖。

      信的结尾,我用的是泰戈尔的话,“如果你不能爱我,那就请你原谅我的痛苦吧。”
      后来李长安说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强。
      我不敢掠人之美,老老实实的把泰戈尔推荐给他了。

      信在我外套的口袋里攥了快一天,发了潮,我还是没有拿出去。我一次一次酝酿勇气,又一次又一次的瘪下来,我看不起自己,我真不是块做这种事的材料。
      我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我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哪怕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呢。
      我决定孤注一掷。

      我找了朱颜。
      中国有几个省份和城市来的人似乎特别在意出生在同一个地方的缘分。福建,山东,还有东北,北京也马虎能算,老乡好的能抱团。浙江不是。
      朱颜和李长安应该比较熟,我见到过他们北京老乡一起出去聚会,玩过好几次。

      我把信塞给了朱颜,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吞吞吐吐的说了我的要求。
      没有人有这个义务一定要帮我去做这种事的,我真是病急乱投医。
      她大惊:“你怎么会……”接着又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儿……”
      我自觉卑微的看着她,用代表祈求的目光希望她停止我早已经心知肚明的情况分析。
      “可他已经和那个苏子夜好上了……”
      她迟疑,“算了,反正我很讨厌她,你还好点儿,我帮你去说说。”
      我感激她没有嘲笑我也没有拒绝我。可是她看我的表情有种奇怪的怜悯。

      晚上上课的时候,我知道李长安已经看到了那封信。他进教室的时候,深深的注视着我。
      那眼神。
      我无地自容。
      我那时侯还是长发吧,我把头发放下来,自己躲到了头发后面。
      在听朱颜说他已经和苏子夜是一对的时候就已经下沉的心,现在可能已经在马里亚那海沟那么深的深渊里了。
      我唯一的指望是他也爱我,或者喜欢我,而我太腼腆没有接他的茬,所以苏子夜追他,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可是他那一眼,我知道他不爱我,那只是为难,发愁怎么拒绝我。

      他不爱我。

      我决定要做个乖女孩,配合他的拒绝,让他顺顺利利的完成。
      一切都要结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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