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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月忽已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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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岁月忽已晚
期末了。
学校里一下子处处兵荒马乱。
有很多人是到了距离期末大考倒数三十天才翻开这学期的课本的。
各门功课的完整的上课笔记因此异常行俏。班里很多同学不断的来找我要笔记。能帮忙的我一般都帮了。因为功课上可以和我竞争的同学断不会向我求笔记,找我帮忙的大多也只是希望能借此过关而不被上课老师当掉。他们甚至都没有耐心看完全部的笔记,一径同我抱怨我写的实在太多,要我下学期注意精炼用语。
自习教室永远满满当当,不断发生因为占座位而引起的各种争吵。
在宿舍里,晚上十点熄灯以后,几乎每个寝室里都有人点着蜡烛看书。还有人捧着东西立在水房门口,借厕所的亮光,虔诚而又疯狂的翻看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笔记,夸张到叫我骇笑。
实在来不及复习又患上考试焦虑症的人,居然选择在教学楼熄灯以后坐在不锁门的阶梯教室里复习。
那里我陪吴珉娟去过一次,在我看来,恐怖的和鬼屋没什么区别。
站在门口,凡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洞洞一片,好半天等我眼睛适应了才能看出有模糊的人影存在,半空中尚漂浮着若干点白色矿烛的火光。耳边时不时又可听见寒风呼啸。
冬天夜越深越冷,阶梯教室到了后半夜会像个冰窖。
那回我陪吴珉娟坐了半个小时,最后实在忍受不了。“这个鬼地方怎么看书!”我大力的跺了跺我在冬天就永恒冰冷的脚,拒绝了一意孤行的室友,“我实在不能熬夜,我要回去,我想我宁愿明天早点起来看。”
何况作为社团联合会的成员,我可以到教学楼一楼不熄灯的社团办公室去看书。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社团活动要占用到办公室了。
李长安也时时会去那里。
我可以选择是否要在当天晚上遇见他。
面对他我总是爱恨交加,可是无论如何,在客观上我还是需要看见他——仿佛,只要能看着他,在孤寒的夜晚里,我就能略微得到一些温暖和慰籍。
就像有时我也会不考虑体重,去超市给自己买一块大大的德芙榛子葡萄干巧克力,然后一口口贪婪的吞吃下去,作为生活里的小小放纵。不过德芙比较贵,在那个期末里,我吃的最多的还是上海本地出的申丰。申丰简装蜂皇浆巧克力,申丰简装纯巧克力,甚至是最油腻的白巧克力。
我想我仍然在爱他。我还无法放弃他。
但是想认真复习的时候,就会觉得社团办公室其实还是不合适。人太多,声音太吵。
那时我就去教学楼碰碰运气。
至于条件最好的图书馆的自习教室,要想在期末在那里占上一席之地,实在是太困难了。除非我早上没课,还能带着课本去出操,然后等早操一结束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然后一整天都牢牢的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在期末,我和我的同学们就这样每天都在为寻找一个用来复习的座位而奔波,这种窘迫,大约就是大学开始扩招带来的后遗症吧。
因为实践的经验够多,我很快就无师自通的总结出一条条有关占座位和抢座位的经验。还意外的发现在较少人光顾的图书馆二楼,有一台晚上也不断电的开水供应机。
于是每次离开寝室去上自习之前,我都在随身的大茶杯里倒上一定量的光明全脂奶粉,上面再加一小袋麦斯威尔的速溶香草咖啡,然后先跑去图书馆二楼,冲上满满一大杯牛奶咖啡——这是我的独门秘方,热水一兑,满室飘香——然后带去看书,趁热一口口啜饮下去,来抵御教学楼里夜晚刺骨的寒冷。
教学楼后面的小卖部卖的是雀巢的速溶咖啡,三合一咖啡倒进一次性纸杯,开水一冲,掰根一次性筷子插进去搅一搅,卖一块钱。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客似云来,生意好到来不及收钱。
记得当时我特别羡慕可以进学校小卖部勤工俭学的同学,因为据说一个月有两到三百元的固定收入。可惜他们只要家境特别贫困的或者和学生会特别有关系的学生,这两者我都搭不上边,只好徒唤奈何。
没办法,穷学生的钱永远不够花。尤其是到期末。平常我偶尔也能做到一些零星的家教,但是总没有一份能长期稳定下来,而且到了期末,有也得停顿下来,因为除了学校的期末考试,我还有辅修的课程也需要通过测验,等于要考双份的试,所以必须集中精力,不得托大。
在期末考试来临以前差不多长达一个月的日复一日的考试和复习之中,偶尔也有惊喜。
那天一早我进图书馆碰运气的时候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云渊,于是开心的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谁知他朝我眨眨眼,很大方的挪开他隔壁座位桌上的一叠书和本子,在空椅子上拍了拍,示意我坐下来。我大喜,赶紧落座。然后我们便小声攀谈起来。
云渊和我提建议,这个学期还剩下最后一点经费,干脆出去买点贺卡,找所有部门的正副负责人签上名,再封好秘密投递到各个班级的信箱去,作为送给全体社团成员的新年礼物。
结果那日凑的巧,有很多熟人都选在了图书馆的自习室看书。于是一个白天过去,我们很轻松的就收集到了绝大部分我们需要的签名。
关于在贺卡上书写祝福的话语,这个活儿还是要找华天翼,我和云渊那笔字拿出去只能贻笑大方、影响社团形象,于是我抱起一堆贺卡,在知情人的指点之下,去不锁门熄灯以后堪比鬼窟的那间阶梯教室找他。
他见到我的时候,表情非常非常的惊喜。惊喜到了我看了心一缩,隐隐有些替他难过。
我道明来意,把一堆贺卡摊到了他的桌子上,在他边上的座位坐下来(即使是期末,自习教室里一般也是一个隔开一个坐的,所以会有座位,只要能找到熟人),笑着逼他快写。他很认命的找出钢笔,低下头开始飞快的一张张刷刷的写,一边咕哝着抱怨我,“你每次找我都是公事,总是公事,……没有公事你就不会来找我……”
我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说什么,仔细的想了一想,竟然反驳不了。
我叹口气,托着腮,开始一张一张翻检,仔细看他写好的贺卡。跟着插科打诨了一阵子,接下去又真心诚意的夸奖他的书法。
于是不久华天翼又高兴起来。之后不等我说,连贺卡的信封都主动帮我写完了。
办完事情以后,我在阶梯教室又待了一阵子,轻声的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应该达到了礼貌要求的时间长度,便告辞离去。我需要把贺卡带回图书馆交还云渊。
在回图书馆自习室的路上,我鬼使神差的绕进了教学楼,一个人捧着东西默默的在一楼社团自习室关闭的大门前站了许久。李长安是不是在里面,我并没有从门缝里去窥探。其实,他在不在都并不重要。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件事情正是这样。
第二天进教学楼时我还是习惯性的先往一楼半开着大门的社团活动室看了一眼,李长安一个人在里面。大概是因为才晚上六点,很多人还在吃晚饭,所以人才这么少。
我在二楼找到座位。
第二天就要考试,这种时候实在是不能花太多的心思来思考什么爱情。我坐在那里认真的看着书,打算再把课本默诵一遍,然后再看两遍自己归纳的笔记重点。
我没有看见李长安进来。
直到他走到我这排,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老旧的座位发出“咯”的一声响,我惊跳之下一抬眼,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漫长的冬天里,只有和他面对面,素来体温极低的我才能感觉到我体内尚有热血在奔驰。
一定是因为太像是在做梦了,我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在教室门口看见你在,我就进来了。”李长安同我说。
闷了几秒钟,他又说,“我心情很烦躁,所以想在你旁边坐一会儿。请别介意。”
我仍在发怔,于是随口应他:“你请,你随便。”说完又后悔的想咬自己,这样烂的回答,非但没有个性,听起来,连诚意都有欠缺。
他闷闷的坐在我边上。一言不发。要考试的书摊在面前,他也不去看。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胡思乱想。想想自己明天要考的那门,应该问题只是拿A还是拿B,晚上再看一遍,也只是出于凡事的准备工作要尽量做的完美,给自己多增加一点心理安慰的想法。那么拿B也无不可吧。我索性丢下书,只管趁他发呆时多看看他。
他是我的爱人,我心头的至宝。
时间在沉默当中一分一秒的流淌,我渐渐悲哀起来。我可以感觉到,他所需要的并不是我的陪伴,他所渴求要在此刻出现的那个人也不是我。虽然他此时就坐在我身边,但他并没有向我敞开他自己,有关他思绪的一切仍深深的陷在云笼雾罩里。
我为他感到难过,我觉得我对面前的一切都十分抱歉,然而我也只可能是我,在时间的这一刻里不会出现他所想要得到的人。
大约两小时以后,他“霍”的站了起来,轻声同我讲,“对不起,打扰你了。今天晚上很谢谢你。”
他走了。
我轻轻叹息一声。这几乎就可以被称之为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然后我尽量收敛心神,把头埋进从他进来起就一直被我忽略的课本,浪费的时间还是要尽可能补回来的。
我一直看到教学楼熄灯赶人,这才意犹未尽卷起东西下楼。路过一楼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朝社团办公室走过去。我没有看见李长安,但是朱颜在那里。对的,她也是社团联合会的一员。
第二天的考试平平常常。五道二十分一题的论述。我把课本里的相关内容和老师上课时的讲解全部写了上去。交卷时我几乎可以肯定,李长安前一天的忽然出现和忽然离去应该不会对我的分数造成什么影响。
走出教室时李长安跟了上来,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要我跟他走(我想起田震的野花:“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安排”),然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告诉我,他想在明天的英语听力考试里参考我的答题卷子。
我迷茫的看着他,难道这就是他昨天坐在我边上一直欲言又止的原因。肯定不是。那应该是出自于感情上的困扰。我忽然念及上一个学期末在教学楼里我所天天看见的,他和苏子夜如胶似漆的情景,一时间只觉恍若隔世,仿佛那是我曾经观看过的一部黑白爱情老电影。或许这才是答案?
我清清嗓子,同他建议:“英语听力我估计我只能拿B,你要不要换一门我可以拿A 的参考?”
他谢绝了:“其他的我自己都有把握。”
他离开以后我再度叹气。这个样子的对白!我想足以写进小说里。
当然我也要为这种滑稽负点责任。
我纵容他。我任他在我身边明明灭灭,或隐或现。
所以他永远不会了解当他说了他庆幸拒绝我时我有多么生气,他以为我和他能这样相处是因为他善良,他不忍心冷眼对我。
其实一直在努力的人是我。我贪看他的笑脸。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宽和柔慈。
我继续叹气。我爱上他只是去年三月份的事,如今才是第二年的一月份。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我没想到这个英语听力考试前的晚上还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
我看完书回到寝室时已过十点。
屋子里已经点起蜡烛。蜡烛点在室友萧暮雨特地买的雕花铁线烛台上,她一向有这种追求奢侈的劲头。冬天的窗帘是大家凑份子买的暗色丝绒布,寒风中在桌子上方飘过来又拂过去。公用的桌子上永远满满的堆着大叠的书和笔记本子,还有天才知道是什么和是谁的东西,就那么紧贴着烛台放。风吹的火苗直晃,于是蜡烛油一滴滴的沿着漂亮的烛台流下来,淌在桌子上。我总是疑心哪天就会闹火灾。
寝室里只有萧暮雨和吴珉娟,她俩并肩坐在蜡烛昏黄的光圈里,安安静静的在看书。
说真的,光线这么暗淡,我们的寝室又不幸就在水房边上,从现在起到午夜,各路人马会不间断的前去洗漱,开水龙头的声音,脸盆碰撞的声音(入学时学校发给我们的是油着号码的白色搪瓷脸盆)……我其实很怀疑这样复习能有什么效果,不过这个问题上我想不好多说。
我正同她们打招呼,朱颜也回来了。寝室里立刻热闹起来。
谁想就在这个时候,萧暮雨忽然仰面朝天的直挺挺倒了下去,任谁都淬不及防,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吴珉娟的床沿上,发出钝物敲击的响声。
离她最近的吴珉娟反应过来,伸手一把去扶,没扶起来。
我们大惊之下围了过去。萧暮雨整个人别在那里,动弹不得,脖子僵直,而且脸涨的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颜、吴珉娟和我一时面面相觑。三个人吓的要命,赶紧七手八脚的把她搀起来,半背半抱的弄出寝室,直奔学校医院。
该死的校医院坐落在学校大门口,这就等于我们要这个样子横穿整个学校。
走到教学楼那儿我们就吃不消了,一个不能自己移动的大活人的分量实在不轻。
这个节骨眼上,李长安在对面路上的出现简直有若天人下凡。
他很轻松的就帮我们把萧暮雨弄进了医院。
值班医生做了检查,告诉我们萧暮雨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颈椎方面出了毛病,原因大概是太长时间坐着不动,又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低头盯着书看。她只需要留下来做个推拿,以后多加活动,再注意保养就可以了。
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肯定没事了,而且第二天各自都还有考试,我们四人便把萧暮雨留下来交给医生。我们需要赶紧回去睡觉。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
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
夜空是上海少有的湛碧色,几乎没有云彩。风很冷,在耳朵边上刮的呼呼直响。脸冻的生疼。
我不习惯熬夜,只觉得整个人既兴奋又疲倦。内衣刚才被热汗湿透,现在风一吹冷冰冰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走路的时候,腿踩下去感觉地面是软的。
我困倦的连眼皮都快睁不开来,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李长安就走在我的身边。因为刚参与了救人,十分的兴奋。
他说了许多话来赞美朱颜和吴珉娟对同学表现出的热心,最后同我说,“你也是一个好姑娘。”
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夸奖我。
我笑笑没说话。
其实我为人一向冷淡,并不热心寝室事务,和萧暮雨之间也缺乏足够的友谊。
我只乐于在“举手之劳”的范围里帮忙,比方出借我的笔记,替人打开水,打扫时顺便也把公用桌子擦干净。像这样被吓的半死又要我劳心劳力的事情,还是越少发生越好。对于萧暮雨来说,肯定也是顶好永远不再。
但是他觉得同学间要热忱,而且喜欢一团火那样的,我也只好努力表现。
我只是记得那个冬天,我万分困倦的夜晚。
他和我并肩走在朱颜和吴珉娟的后面。
我看见吴珉娟远远的回头看了我一眼,使了一个或许是代表“你要好好加油”的眼色给我。
我苦笑。
夜空是青色的。
天那么高,宿舍那么遥远,仿佛是在天尽头。
我们好象可以一直走下去。
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我多么希望路的尽头能是大海。
趁邻国的公主还没有出现,请现在就让小人鱼把她的王子带回大海,只有在那里才有自由和爱情永远照耀。
虽然为了他,我愿意一直在刀尖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