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刘媚娘

3、十世情缘

　　（三）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泪已经浸透了大半个枕头。

　　梦里的我和白隐太过可怜，我不知道这十世居然是这样度过的，原以为只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我看见自己原先不过是佛祖尊前一个青衣小童，日日伴在佛前，负责添油盏灯，聆听佛法教诲。

　　一日，飞升上来一只白蛾，摇摇晃晃还偏要往我的灯上撞，我料想这是下界刚修道成的妖物，瞧那翅膀上还留着天雷打过的焦黄的印记。他无甚力气，飞得东倒西歪，却不停下休息，只望着那灯火，拖着残卷的翅膀就要撞过来，我挥手将他赶走，他掉落在桌上，白白的腹吃力的喘着气，片刻又拖着那半死不活的身子飞扑过来，如此反复数次。

　　这白蛾刚受了天劫，历尽千苦才飞升至次，此时怎会冥顽不灵非要扑这火？我已干预多次，本不该再插手了，于是双掌合于胸前，念起经文来，不复理他。

　　他摔倒了数次，也不再有任何力气了，过了半晌居然又向着火光爬了过来，我闭上双目，默念心经，可如何却静不下来。我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的一个翅膀已经沾到了火，我心下一急，居然吹灭了那盏青灯。

　　后来我才知道，那盏灯是白蛾最后的一道劫，我却把它灭了。而白蛾也是佛祖对我的考验，这么多年，我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我和白蛾一起被送往人世经历劫难，我们何时放下执念，何时能重返九霄。

　　我曾问过白隐，为何要扑火，他回答我说“那是本心，飞蛾一族，一直不兴，也全因在此。我修炼百年，原以为不再为火光所束缚，却不料在最虚弱的时候，还是抵不住它的诱惑。”

　　第一世，白隐是统领千军的将军，我是他的宠姬。

　　其实我还有第二个身份——敌国的奸细。他只是怜悯我身世凄苦，收我在身边。而我自小受训，此生的唯一目的便是让他专情于我。他渐渐遣散了所有的姬妾，只留下我一人，所有人都知道白将军独爱一名舞姬。两国交战时，我自己爬上了城楼，我假装被俘，让抵在颈间的剑擦过肌肤流下鲜红的血，我看到他快要疯狂的眼，我冷笑，白将军不用在演戏了吧，战国之际，你独爱一个女人，就是为了把那个女人推向鬼门。

　　我身后的人放出话来，要么退军，要么替我收尸。我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可却又不愿相信，如今，只是试试，能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有所分心。我望着城楼下的他，他却不曾看我，我想，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想，我受不住他即将说出的三个字”杀了她”。我默默闭上双眼，纵身一跃，白隐，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的面前。

　　就在我跃身之际，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退军。”

　　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白隐打了胜仗，却因为身为主将愿为一女子抛弃国家存亡不顾而被斩首。

　　第二世，我是官家小姐，他是白衣书生。初次见面是在元宵花会上，那晚才子无数，却只有他猜中了我手中的灯谜。

　　第二次见他，我已凤冠霞披，他则新科及第，我坐在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身边，而他却拜服在我的脚下。

　　第三次见面，他是亡国的叛徒，我已是孤坟一座。前次一别，他便暗下决心要从那昏君手中夺走我，而我则不再尽心侍奉君王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病逝了。

　　第三世，我是他路边捡来的孤儿，他大我十岁，我喊他爹爹。他新婚之夜，我离家出走。路遇歹人被卖入青楼，多年后我已名冠一方，多少达官贵人为我千金一掷只为一亲芳泽。一日，在街上遇到一个衣衫褴褴褛的乞丐，他死死抓住我的手问我是否见过他的女儿，我认得他，他却不记得我，只是不停地喊着我的小名“莫莫”。

　　我带他回去，他不停地打量着我，我从他疯疯癫癫的话语中得知，自从我离家出走后，他一直在寻我。我给他食物，留他在我处，他却怎么都不肯，还要去找莫莫，我哭着跪下，告诉他我就是他女儿。他瞪着眼睛瞧了我好久，抱住我流下泪来，复又摇摇头说，你不可能是莫莫，我女儿最爱干净，不会做你这见不得人的行当。说完甩开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只留我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我把所有钱财都用来赎了身，背了个包袱便去寻他了，这一世，他在找我，而我也在苦苦寻他。

　　第四世，我们河边一见钟情，他上门提亲，却娶了我双胞胎姐姐。我心有不甘，勾引于他，我们奸情败露，被全村唾弃，一起浸了猪笼。

　　第五世，他是威震武林的大侠，我是西域来的妖女，我们的爱情为武林同道所不容，他的师傅为保名声，下毒将我害死，他因此走火入魔砍杀了同门众人，最后被武林人士剿杀。

　　后面五世也是如此，我们始终没有一个好结果，因为我们始终放不下尘缘，放不下执念。

　　第十世，我和白隐在地府再见时，我们已经彼此约定。我们累了，我们只想好好的，平平静静的走完一辈子，不去做那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不管那劳什子情劫，我们约定，放弃所有，好好的投胎做人。

　　我们禀明了阎王，阎王又禀明了上天，很难得，他们虽觉得可惜却也没有为难我们。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保留所有的记忆。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