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补丁人偶》墨涧空堂

28、（番外）

　　纤长的手指在空气间弹跳，划出一道道优雅弧线。

　　再粗糙的原料，也会在他掌中焕发光彩，劣质的次品，残损的废弃物，只要经过他之手，必然会修补如新。

　　他是伦敦的第一手工匠，多罗塞尔凯因斯。

　　伦敦是贵族的天堂。

　　这里有着一切美丽与奢华之物。绅士们喜欢骑马与击剑，而对戴着花边宽檐礼帽的小姐们而言，除了举办party与跳舞之外，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玩物也是她们的最爱。

　　花一样精致的容貌，花一样精致的手艺，多罗塞尔的手工技艺为他在淑女名媛中带来了极高的盛名与人气。

　　他与一名贵族小姐相爱了。

　　他们在蔷薇丛中跳舞，在月光下缠绵。初恋缱绻而甜蜜，但快乐往往是短暂的，美丽的鲜花盛放过后，等待它的定然是凋零。

　　贵族小姐的父亲发现了他们的恋情，勃然大怒，要求年轻的手工匠滚离他女儿身边，并且残忍砍断他的双手以绝后患。没有了双手的手工匠，再也不能制出精致的玩偶，更无法在娇嫩玫瑰花瓣上镂刻下爱情的暧昧诗句。

　　贵族小姐眼中的柔情消失了。

　　无法挥舞起利剑的勇士，自然也没有资格再受到公主的青睐。

　　拥有高贵血统的贵族们永远有着参加不完的舞会和宴会，新鲜的事物往往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美丽的身影绝尘而去，自此再不归来。

　　年轻的手工匠失去了双手，失去了爱情，更失去了他赖以为生的一切。但是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店里却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这是一位脸上画着泪痣的小丑，他的长发扎成一束，闲闲地束在脑后，笑容自在而温暖。他自称是Joke,乃是受曼德雷伯爵委托而来。

　　这位不请自来的先生以令人无法拒绝的态度，邀请多罗塞尔去做曼德雷伯爵的执事，而条件是，伯爵将可以赠给他一双新的手臂。

　　“你是特别的。”Joke这样说道，“我们的父亲需要你的到来，并且会给予你最大的恩惠。”

　　只要完成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能拿回失去的一切，甚至还有更多！对一位失去了双手的手工匠而言，这是多么强大的诱惑！

　　人类总是贪心的。哪怕失去了一切，却也总想着会有将它们全部寻回来的那天。多罗塞尔被吸引了，他跟着男子离开了早已被众人遗忘的偏僻手工店，来到了伦敦中心。

　　伯爵的曼德雷先生，拥有着广阔的土地与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他的居住地是一座城堡，就建在府邸后面的园子里。

　　这里是他的公馆。

　　阴暗的城堡里住着阴暗的男人。

　　头上脸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条，只露出一只眼睛，空洞而狰狞。阔大的城堡里空空荡荡，却又异常狭窄拥挤，因为在地面上，凡是视线所能及的地方，都放满了笼子。

　　笼子里面装载的并非是凶恶的猛兽，而是一名名衣衫褴褛，蜷缩的少男少女。他们如花的面庞上，泪水混合着污泥，宝石一般的眸子暗淡无光。

　　“听说你是伦敦最好的手工匠。”曼德雷伯爵眼中闪着急切的光芒，“我已经闻名已久，早就想要邀请你来这里帮我工作了！”

　　“你看！我的城堡是这样的普通，这般庸俗，我早就厌烦透顶！我需要你帮我把这里的一切改建，变为最美丽，最特别的存在！只要你能做到，我不止会给你双手，还会给予你贵重的财富，让你富可敌国！”

　　最美丽，最特别的存在……

　　但是，那些孩子……

　　“父亲大人的命令，要遵守哦。”Joke的脸上带着微笑，口气里带着诱惑，眼中却蕴藏着危险，“只要守护好自己的世界就可以了呢。想做救世主的话，可是连最后的幸福也会从手中溜走的……”

　　多罗塞尔沉默了。半晌，他用嘶哑的声音，答应了曼德雷伯爵的要求，并且得到了一双新的手。

　　这当然不会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臂，它们仅仅是手骨而已，但只要戴上手套，一切动作均与过去无异。

　　而它们的来源地，名叫地狱。

　　按着那个人的要求将城堡改建，按着那个人的要求将一切重新布置，也按着那个人的要求，将那些颓废无神的孩子们，包装成最美丽的，盛开的花朵，然后亲眼看着他们破灭凋零。

　　少年年轻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冻结，直至成冰。

　　直到城堡改建完毕，多罗塞尔也没有离去。

　　他已经无法再离开了。有些东西就像沼泽，一旦你深陷进去，就再也无法抽足逃走。

　　昔日的手工匠，早已经变成了人偶师。不知因何而莫名衍生的爱好，让他偏好于制作各种各样的人偶，将破碎的木块布片一点点地拼接，一点点地缝补，最后成为有着灿烂微笑的，美丽的人偶。

　　他也做了一只自己的人偶，有着天蓝色的眼睛和一双骨爪般的手掌。做过这么多恶事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完美的资格。这只人偶成了他的慰藉，唯一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

　　可以的话，他多想将那些可怜孩子的身体们重新缝补，还给他们一副完整的身躯……

　　“真是精细呢。”Joke在他身边赞叹着，“能不能帮我也做一个？不，是帮我们都做一个吧！”

　　Joke是诺亚方舟马戏团的副团长，他口中的“我们”，便是马戏团里面的所有成员。为此他还特地找了张照片拿来给多罗塞尔看，里面的每个人，身上都这里那里地带着残疾。

　　“你看，比斯特的腿要做的笔挺一点，她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大家都能够在园子里随便奔跑了。朵尔的脸要做的漂亮些，可怜的丫头，每天都总是用一半的刘海遮住自己的脸，其实她可是我们最可爱的小妹妹啊……”

　　Joke的声音逐渐低沉，他伸出右臂，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骨爪一般的手指上，不见半点脉络和血肉。

　　“你看……它们也只能够投掷飞刀和扔皮球呢。若是再多，却很难了……”Joke压低声音道，“帮我的人偶也做出一条完美的右臂吧。如果可以，我真想抱着她，去山丘的另一面……比斯特的梦，我却不能为她实现。因为我的身上，还担负着其他更多人的梦想啊……”

　　城堡深处传来一声凄惨哀嚎，又迅速泯灭消失。

　　蒙着白布的尸体，被陆续抬入了医师的房中。

　　Joke的眼神略微黯淡，又重新闪起着光芒。

　　“我的一切都是来自父亲，也没有什么酬劳给你。不嫌弃的话，送你一首曲子怎么样？不过先要麻烦你帮我做一只竹笛出来。呵呵，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求总是特别的多呢……”

　　多罗塞尔做出了竹笛，但是Joke最终还是没有吹响它。作为代价，在拿到了人偶的当晚，他递给了人偶师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却是放着一张地图。

　　“这是我们送给你的酬劳。”小丑漂亮的面孔上露出开朗的微笑，“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留在这里。你与我们不同，身上并没有背负着沉重的担子，所以，请尽快离开这里吧。”

　　“不过有一点需要提醒你。我们只能够为你尽量地隐瞒几日，在这之后，只要父亲下了命令，我们必将竭尽余力追杀你，哪怕找遍伦敦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请尽快地离开伦敦吧，去到我们所找不到的地方，我的朋友。还有，可以的话，能不能帮忙探望一下我们的那些弟弟妹妹？虽然父亲大人有答应我们会好好地照顾他们，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放不下……”

　　年轻的人偶师终于逃离了恶魔的巢穴，踏上逃离的旅途。但是三天后，他便被诺亚方舟马戏团众人追上，以飞刀刺穿了心脏。

　　“对不起，这是父亲的命令……”有着橘金色长发的小丑脸上带着悲伤，目光里满是迷茫，“你明明离开了伦敦，为什么还要回来？”

　　多罗塞尔躺在冰冷的断墙下，口中溢血，眼神里却带着急切。他费力地抓着身后的包袱，想要打开结扣，却根本用不上力气。

　　长鞭挥过，漂亮的驯兽师比斯特以鞭梢挑开了包袱结带，眼睛却募然瞪大。包袱里横七竖八地滚出了一堆散乱零件，俱都是细致精巧的人体义肢。

　　人偶师抓起一根左腿的义肢，颤抖着手臂递到她面前，天蓝色的眸子清澈无比，目光里充满了不舍和惋惜。

　　他多想告诉他们，他找到了可以用来做义肢的材料，只要有了这些，他们可以不必再受伯爵的辖制，也不用再每三个月就要重新换一批新的骨头了。要知道伯爵府里的医师所用的材料，全部都是从活生生的人类身上取下来的啊……

　　他还想告诉他们，他们上了伯爵的当。山外的孤儿院，早就已经坍塌无人，他们这些年来忠心服侍那个人所换来的承诺，不过是一纸空言；那些他们为之放弃了尊严和未来的残疾孤儿们，早就全部死光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义肢从他的手中滚落在地，发出沉闷声响，人偶师的眼中静静滚下一行血泪。

　　漫天的死亡胶片飞舞，悲伤笼罩着马戏团全体，在他们头顶之上，红发的死神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伸手在掌中小册子里的男子头像上盖了一个鲜红的戳印。

　　曼德雷伯爵家的执事兼人偶师多罗塞尔凯因斯，审查完毕，灵魂已经回收。

　　Joke沉默着合上了多罗塞尔的眼睛，动作却突然一僵。在那逐渐冰冷的年轻人的怀中，突然滚出了一只人偶。

　　Joke犹豫了一下，捡起人偶收入怀中，又朝着人偶师最后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与众人一同离去了。

　　他们掩埋了多罗塞尔的尸体，忠实的Joke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不久之后，他们就全部丧命于一场灾难之中。女王的看门犬，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奉命彻查了这场诱拐事件，曼德雷伯爵为了躲避责任，放任那个恶之贵族将他们全部烧死在府邸之中。

　　浴血的少年们倒在冰冷的大厅里，火光熊熊，映亮了阴暗的大厅。大门上早已落了锁，再无半点逃脱可能。

　　他们剥夺了无数孩子的未来，也早已经丢失了自己。罢了，起码死的时候，大家还能在一起……

　　他们活着的时候一起被抛弃在阴沟中，一起奔波流浪，挨饿受冻。如今临死之际，也没有再分开……

　　还记得昔日孤儿院里的生活，多么的无忧无虑。那时候的父亲也并非是一个喜欢玩虐儿童的变态，他有着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手掌……

　　Joke从怀中取出了竹笛，比斯特从旁静静地揽住他的手臂。悠扬的笛声，和在孤儿院里时同样动听。

　　Tom, he was piper's son.
　　汤姆是那吹笛人的孩子。

　　He learned to play when he was young.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吹笛。

　　And all the tune that he could play,
　　但他唯一会吹的曲子，

　　was “Over the hills and far away...”
　　就是“翻过山丘在那远方...”

　　Over the hills and a great way off.
　　翻过山丘在那远方。

　　The wind shall blow my top-knot off.
　　风吹散了我的发带。

　　我也好想抱着你翻过山丘……那里的远方，没有痛苦，只有希望……

　　烈火中，Joke停止了呼吸。他的血染透了衣服，仅存的左手还在紧紧地攥着一只人偶。鲜血淌入了人偶的眼睛，原本湛蓝如天空一般的瞳仁渐渐变为了深邃的紫。

　　旧城堡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废墟上又建立起了新的城堡。转眼间五年过去，凡多姆海威换了新的当家，而曼德雷伯爵的城堡，也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她的名字叫安洁拉布朗。

　　城堡上空笼罩的执念将她吸引而来，天使从石缝中发现了一只腐烂的人偶。她将它的精魂抽出，放入另外一具身体里，并为它打上奴仆的烙印。

　　新生的人偶师成为了天使的执事。他有着多罗塞尔的身体和容貌，却生了一双与Joke差不多的闪亮紫瞳；他的身上穿着色彩艳丽的小丑服，职业却是手艺精巧的人偶师。

　　他是人偶师与Joke未散的执念混合而成的精魄。

　　“我想过了。”新生的人偶师微微偏移了脑袋，认真地选择了记忆中最为强烈的两个信念，“我将会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破损与残缺者缝补身体，为他们制作出最完美的人偶；还有，要对主人给予绝对的忠诚。”

　　明明是最强烈的执念，但却恰恰并非那二人最为珍视并始终守护的信念。

　　紫眸的人偶师就这样踏上了与多罗塞尔和Joke的意愿完全不同的分岔之路。

　　这也是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但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在岔路尽头，他却遇到了一只小人偶。

　　黑色的死亡之路，也开满了鲜花，再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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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静静地说，喵~